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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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们在宾馆二楼咖啡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咖啡厅里坐着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女在低声聊天喝咖啡。音乐像水一样流淌着,服务生踩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马上被吸没了。角落里的灯光很暗,刘子夕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有意思,他们怎么会隔了半个地球认识呢?她以为他不过永远是个幻象,但是他现在却真的就在她身边。他也不说话,无声地喝着咖啡。后来他问,累了吧。她点点头。他说,去休息吧。他们走了出去,来到前台,开房间,他只开了一间。然后他们就进了那个房间。她只开了朦胧的壁灯,说,我先去冲个澡去。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匆忙躲进了卫生间。

出来时博士和衣躺在床上正看电视。她问了句,你睡哪张床?问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就不再说话了,坐到了床上看电视。博士进了卫生间,出来时只穿了条内裤。她努力不往他身上看,努力看着电视。但是,他坐到了她身边。他身上还带着水珠,他不说话,把一只手环在了她的腰间,再然后抱住了她。她没有挣扎,眼睛却还是看着电视的屏幕。她自己都奇怪自己在看什么。后来,他把她放在了床上,她看不见了,却仍然无比清晰地听着电视里的声音。他开始吻她,开始动手脱她身上的衣服。她极其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一点点向下吻着。最后他试图进去,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他在那动作了半天之后却颓然从她身体上滑了下去。他不动了,像一个被刚救上岸的溺水的人,一团湿漉漉的柔软。她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你......

对不起。

你,一直就这样?

有几年了。

你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成这样,可能是我年轻求学那时候晚上总喜欢用手......我也看过医生,可是一直没什么效果。

那你为什么还说要结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徒然尖利起来了,像布被撕裂的声音,有些恐怖。

因为我需要一个归宿。他说得有气无力,却是无比清晰。

归宿?是啊,有什么错,她要的不也是一个归宿吗?可是,就是这样的归宿吗?他们谁在收留谁?

她侥幸地以为他能给她点什么。原来,对这个世界抱一次侥幸就要受一次惩罚?

他还在说,他语气飞快而急促地说,我可以很快给你办到绿卡,你可以不用上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在那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我想结婚也是真的。

是的,一个真的想结婚的男人。她也是一个真想结婚的女人。那么,就应该嫁给他吗?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害怕了,他黯然说,当然,你自己可以考虑。

杜明明听完刘子夕的倾诉之后,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样?刘子夕说,不怎么样,我不能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

两天后的晚上,杜明明突然对她说,刘子夕,我们谈谈,好吗?

刘子夕有些奇怪的紧张,她努力平静地说,你说。

杜明明不看她,说,你已经想好了,不和博士结婚是吗?

......是。

那......如果我和他结婚,你觉得有没有伤害你?

......

你知道的,我想结婚了。真的......

你们已经谈好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讽刺。

我找他谈了,说实话,他也不是爱你,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去照顾他的生活,其实是个女人就可以......而我只是需要一个家了。

你知道他有......病吗?

他和我说了。

......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我结婚的男人,上床不上床我已经无所谓了,那有多少意思。再说了,也不一定治不好。

想好了?

是的。

什么时候和他走?

我会先和他过去,等到绿卡办下来再说别的。

......

刘子夕,我这样做有没有伤害你?

突然,刘子夕声嘶力竭地说了句,你走开。

杜明明向外走去,突然又回头说,我和石杨在一起已经两年了,还差一年就满三年了,本来我们签了合同的,满三年了房子就签到我名下了,可是还是前功尽弃了,我等不了了。你就先住着吧,要不你再找个女孩一起住,一个人太孤单了。

孤单?

第二天趁刘子夕上班的时候杜明明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走了。那间屋子突然就空了,好像从没有人住过一样。杜明明在去美国之前给刘子夕打了一次电话,她说,对不起,刘子夕,不要记恨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去,去的是天堂还是地狱,也说不来哪天就又回来了。你自己要好好的。又是这句,你要好好的。就像一句仪式性的道别。此后就是天各一方了。刘子夕只是听着,一句话都不说。

杜明明和博士如期走了,刘子夕没去送他们。

又过了一段时间,刘子夕就从杜明明的那套房子里搬出来了,把房子给石杨留下,她重新找了一处房子。因为她的高中同学袁小玉从深圳回来了,要找个房子住,却是人生地不熟的。正好刘子夕急于从杜明明那房子里搬出去,她不想每天和杜明明的影子住在一起,还时不时得见石杨的面,那个男人一直让她觉得有些恐惧。现在正好和袁小玉搭个伴。更何况,在哪不都是个租房?

最后找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有些大,但家里的家具和电器都很齐全,房子也是新的,因为离市中心比较远,所以房租倒也不贵。袁小玉说,就这套吧,我再把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叫上,她也是一个人住,也没有男朋友,我们三个人一起住就划算了。

不过当三个人真的搬进这三室一厅的房子时,还是大大惊讶了一番客厅的空旷浩大。这屋子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三间卧室一间比一间小,唯独客厅大得可以当足球场。加上租来的房子本身就没摆多少家具,所以,即使在白天,走在客厅里都能听到自己脚步悠远清冷的回声,像广寒宫似的。加上地板是白色的瓷砖,走在上面都能看到人影,就像走在一片浩大无边的水面上,一低头,自己清冽的倒影已触手可及,似乎伸手就能把自己捞出来。三个女人下了班各回各的屋,偶尔也窜窜门,但也没有搬进来之前想像的那样,会不会像学生时代那样挤到一张床上去。窜门的时候也是单向的,刘子夕只去袁小玉屋里,那另一个女孩子叫梁惠敏,因为不熟,她们俩见了面也就点个头。袁小玉则有时候去刘子夕屋里,有时候去梁惠敏屋里,就像两个圈总算在这里有了一点交集。但她断不会把两个人同时都叫到自己屋里来。

刘子夕细想了想,其实她和袁小玉已经十来年没见过面了,虽然高中关系还算不错,但自从各自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只听说她大学一毕业就去深圳闯荡去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在一座城市里遇到了,而且居然住在了一个屋檐下,并且居然都是单身,细想想,真像个笑话,简直有些嘲弄她们的意思。这么多年的空隙也不是白长了,它像一堵墙一样横在她们中间,使她们觉得对方都有些看不清了,再加上杜明明留给刘子夕的前车之鉴,对住在一起的女人是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尤其是那个陌生的梁惠敏,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高级白领,还和她们合租在这房子里,真是令人心酸,就像一个穿着旗袍,气质高雅,全身流光溢彩的女人跟着人群挤上了公交车一样令人难过。

那梁惠敏对她也不见得有多少兴趣,不冷不热,勉强打个招呼就算不错了。三个人对彼此其实都有些暗暗的警惕。于是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稀薄中带着一点风雨飘摇,似乎随时会蒸发掉。大多数时间里,三个人回家后都自觉往自己的房间里一钻,就像珊瑚虫进了自己的巢穴。客厅的灯永远暗着,只有三间卧室的门缝里挤出了丝丝缕缕的光线,如围在各自门口的栅栏。到了晚上这整座屋子就像沉在海底了,海底的珊瑚。

有一次晚上上卫生间的时候刘子夕忽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一个年轻男人,她吓得立刻就尖叫起来,以为是强盗或小偷在她们家里搭了根据地了。待两个女人都出来才搞清楚原来这是梁惠敏的弟弟,就在这座城市里上大学,这是周末过来找他姐姐的,那学校在郊区,晚一点就没有车了,所以就住在了她们的客厅里。原来是这样,反正那沙发平时也是空着的,由他睡去吧。

有一段时间梁惠敏出差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刘子夕和袁小玉。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见了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像海面上的两只船好不容易遥遥相望了,却还是擦肩而过,更添了些隔世的渺茫。刘子夕切好了一只菠萝,本想给袁小玉送过去一些的,看她这样不冷不热,便赌气回了自己屋里,一口气全把那只菠萝吃下去了,带着些惩罚的意思,惩罚自己也惩罚袁小玉。

又过了两天,梁惠敏还没有回来,虽说平时并不说话,可是少了个人还是感觉到屋子里更清冷了,就像一个人突然少了件什么器官。这天晚上忽然有人敲刘子夕的门,她一惊,这屋里只有袁小玉了,总不会是什么别的魂魄。她开了门,果然是袁小玉。袁小玉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像是要把自己镶嵌在那扇门里。她说,我可以进去和你聊会不?刘子夕虽然心里觉得很意外,嘴上却说,你怎么了?她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需要和人说说话,再不找人说说话我怕自己会得抑郁症。刘子夕便没有再说什么,一边让她进来一边却暗想,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能想起我?当我是什么?刘子夕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袁小玉往桌子前的椅子上一坐,正好背着灯光,刘子夕便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周身长出的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她整个人像一枚核一样包在那毛茸茸的晕里了,这样使她看起来很遥远很遥远,就像是长在一棵高高的树上一样。她正不知道该说什么,袁小玉先开口了,她说,我从深圳回来以后我们还没怎么好好聊过呢,一直想着找个时间好好和你聊聊,一直也没心情说那些往事,根本不想提的,可是今天忽然就想和你说说话。上学的时候你就是班上的才女,那么多男生暗中注意你,怎么都到现在了你还没个男朋友。

刘子夕听着这话心里舒坦了一点,却低着头说,你不也没有吗?袁小玉停了几秒钟才说,以前真的是一直都不想说的,因为觉得有些不堪回首。今天晚上忽然觉得很崩溃,真是不能细想。你说,我们都二十八岁了,眼看着一年年老去了,还什么都没有,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还没有男朋友,你就没有恐惧感吗?我都不能细想的,一想就觉得害怕。刚到深圳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打拼,住在租来的城中村的房子里,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招手楼你知道吧,在这座楼的窗口就可以和对面窗口里的人握住手。房间里终年不见一点阳光,阴暗潮湿得像地窖。那时候就那样我都没觉得什么,因为那时候年轻,真的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可是六七年时间过去了,我居然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居然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改变。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无论你怎样生活都可以被原谅,因为你还没有开始,可是在你快三十岁的时候还是这样生活就不能被原谅了,那就说明你无能。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残酷?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对自己说的,我下不了手,我对自己下不了手。今天我就是想当着你的面把这些伤疤挑开,不这样我就还会替自己遮着掩着,还会继续骗自己,还会掩耳盗铃下去。

刘子夕想起袁小玉往进搬家的那天就只拎着一只皮箱,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女人只拎着一只皮箱搬家给人一种很凄凉寒碜的感觉,只是没好意思细问。这年头谁不是有一堆一堆的隐私,问不到地方还要得罪人,真是划不来。今天晚上看袁小玉这番情形,确实是有话对她说的,那她就顺水推舟,不然让袁小玉觉得我都对你投怀送抱了,你还这样对我。也是伤人的心,怎么也是同学一场。她便问,你在深圳不是呆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