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语事件和龙始发被抓的事,传到了水皮他们村。村里人很激动,说谁要诬陷水皮,谁就是全村人的公敌。他们摩拳擦掌,对着想象的公敌擂来劈去。声音传到了水皮的耳朵里,水皮来到他们中间。
标语是我写的。我说的是实话。龙志明是被冤枉的。水皮说。
你是英雄,你的脑子真被大火烧坏了。我们应该送你去地区医院继续医治。他们说。
水皮来到派出所。警察训人的声音把刚落下去的鸟又吓跑了。
放了他们,标语是我写的。水皮说。
袁所长走上来,手背按住水皮的前额,说,你脑子烧得很坏。回去吧,我的英雄,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审案。
真是我干的。见到龙始发后,我就写标语了。我手上还留有石灰水的味道呢。你闻。水皮的手伸到袁所长鼻子底下。
走开,别给我编故事!袁所长把水皮推出派出所。
水皮说标语是他写的,你相信吗?袁所长问龙始发。
他是救火英雄。标语可能是他写的。龙始发说。
袁所长的巴掌打在龙始发的脸上,说,既然承认他是救火英雄,怎么又猜标语是他写的?你,什么逻辑?
他上午去了火灾现场,我们碰上了,他说他就是纵火犯,我没相信。他是英雄,所以想救龙志明。英雄什么好事都干得出来。其实他在害龙志明。犯了罪就应该受到惩罚,得到改造。龙始发说。
三天很快过去。三天来,袁所长及手下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龙刘写标语的有力证据。而袁所长上升的时间也到了。袁所长要求全体干警不要怕苦,一定要把证据搞出来。
袁所长准备到县里报到的当天,张镇初中来请水皮去作英雄事迹报告。袁所长就把报到的时候往后推迟了一天。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听过水皮救火救人的动人报告。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地区团委正在准备组织人采访水皮,准备大力宣传。
我不是英雄,我不去作报告。水皮说。
水皮毕业于张镇初中,他对学校和老师的印象一点不好。关于水皮对学校和教师的印象,校长有所耳闻。但校长没预料到成了英雄的水皮会拒绝回母校作报告。校长派出的人请不动水皮,便亲自来请。
我不是英雄,我不去作报告。水皮说。
校长向水皮鞠了躬,并让所有在场的学生老师向水皮鞠躬致敬。接着,校长代表全校教师向水皮道歉,作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水皮架不过年轻力壮的几个教师,被架到了母校的会议室。早已等待的师生们,站起来对水皮热烈鼓掌。水皮反抗,年轻教师就用力推。水皮抗不过,最后到了台上。
我不是英雄,我是纵火犯。水皮说。
学生们哄笑。
我从唐镇回来,肚子饿了,就拔了三个红薯烤来吃。火灾就发生了。我拼命救火,可火势越来越大。我害怕坐牢,便逃跑了......
袁所长跑上台,用他多次打过犯人的手掌捂住水皮的嘴巴。老师们,同学们,袁所长说,我们的救火英雄在救人和抢救国家财产过程中,身负重伤,同时,大火把他的脑子也烧坏了。他的病还没有完全治好,还不时地说胡话。
英雄事迹报告大会到此结束!校长宣布。
袁所长到县里报到后,第一件事就向县领导汇报水皮的情况。
他脑子坏了,老说胡话。说自己不是英雄,是纵火犯。
他不是英雄谁是英雄?看来,水皮脑子真的有毛病了。李书记说。
当天下午,县里救护车开到了张镇。救护车的笛声未响,因此没有惊动镇上人。救护车停在离水皮家最近的地方,医生护士在袁副局长的带领下走向水皮家。对于救护车,医生是最敏感的了。秦院长见到救护车后,奔跑过来。
谁家有了急救病人?秦院长喊道。
医生和护士回了头,但没有回答。秦院长认出其中的袁副局长,便说,袁所长,谁家出事了?袁副局长回头瞪了秦院长一眼,又继续往前走。秦院长追过一段,追上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袁所长谁家出事了?
谁是袁所长?袁副局长狠狠地瞪秦院长。
秦院长这才反应过来,袁所长升副局长了。袁局,秦院长说,出什么事了?
袁副局长仍然严肃地说,能出什么事?出了事也与你无关。有公安人员我在,有县里来的医生在,再大的事也能解决。
秦院长有些尴尬,掏出手帕来擦脸上的汗。快到水皮家,秦院长明白县里来人是冲水皮来的。水皮家门前的平地上散乱地堆放着竹节木段,以及锯子斧头。一股青烟钻出水家瓦背,袅袅升天。
水皮,水皮。袁副局长声音不大不小地叫道。
听到声音,水楼云走出来。他耳朵根夹着一支香烟。是袁局长!清早我就听到喜鹊叫,就知道有贵人来!
老水,你讨打!袁副局长很受用地笑着说。
快,到屋里坐!水楼云给大家散烟。除了袁副局长,医生护士都不吸烟。到屋里坐,外面有点冷。水楼云说。
县里来的医生护士举头眺望,然后感叹地说,老水你这地方好风水,难怪出英雄!
水楼云嘻嘻地笑着,说,多亏党的培养!
坐就不坐了,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袁副局长说。
水楼云望着大家,不明白来人要执行什么任务。
我们要带水皮去县医院。医生说。
水皮又怎么了?水楼云身子僵住。
不要紧张,水皮没什么病,县里只是关心他的身体,作些常规检查,并且让他好好休养休养。袁副局长说。
这小子有福气,才二十出头就可以休养了,像个老干部。水楼云说。
水皮是英雄,我们谁也不要嫉妒他。袁副局长说。水皮呢?
在屋里呢。水皮,水皮,你看看谁来了?水楼云朝屋里喊。
几秒钟后,水皮走出来。他对大家点了头,露出难看的笑。袁副局长说,县里十分关心你,特意派我们来接你去休养。
水皮说,我身体什么毛病也没有,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这是命令。袁副局长说。
水楼云老婆已经为水皮准备好了行李,她把它送到水皮手上。好好听领导的话,听党的话!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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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地区医院,县医院设施差多了。水皮被安排在县级高干病房里,说是高干病房,也就相当于地区医院的普通病房。惟一好的就是单人间。水皮被人推着到这个仪器室,到那个检查室,量过血压,量过体温,抽过血,屁股还被打了一针。需检查的都检查了,不需检查的也都检查了一遍,只要县医院里有的设备,医生都让水皮尝了。例行检查完,病房里安静下来。县医院没有给水皮配备专职护士,护士都是轮班的。英雄,你好好休息吧。护士说,说完就离开了。
一个人待在病房,让水皮坐立不安。他想出去走走。刚跨出门,就有人说话了:英雄,你干吗去?说话人坐在走廊上,她的前面有一张桌子。水皮不说话。她又说了:就在房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到了吃饭时间,会有人给你送。
数天后,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在这天,袁副局长带着一帮警察来到病房。
向水皮学习,向水皮致敬!警察齐声说。
我不是英雄,你们不要向我学习。我是纵火犯,你们应该把我抓起来。水皮伸出双手。
医生,医生!袁副局长朝门外喊。
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闻声而至。
治了几天怎么没效果?袁副局长不满地说。
医生说,所有检查都进行过了,我们什么异常的东西也没发现。
县里的水平就是差嘛。袁副局长说。又对医生护士挥手说,去吧。
你们带手铐了吗?现在把我铐起来吧,我是纵火犯,龙志明不是。那天,我怕坐牢,今天我一点不怕了,我犯了法就应该坐牢。龙始发说得对,犯了法不接受教育,以后就可能杀人,还可能篡党夺权,在世界上称王称霸。
袁副局长给手下警察使眼色,意思是该离开了。他们很默契,袁副局长的眼色一扫,战友们就离开了。水皮跟在后面,袁副局长发现了,说,不要送了,你回去好好休养吧。
我没有送你,我想跟你们走。水皮说。
为什么?
跟你们到公安局自首。
袁副局长把目光射到医生护士值班室,大声说,你们是怎么给人治病的,英雄的病现在越来越严重了!
出了医院,袁副局长直接去了县领导办公室。他去的是李德行李书记办公室。现在他和李德行的关系特别好。
救火英雄的病还是一点没见好转,还是一个劲地说胡话。袁副局长说。
这可怎么办呢?前两天我还接到李姝的信,问起水皮的情况呢,我撒谎说一切正常。李德行摸摸头,说。
要不要送地区医院?
我看,水皮不是什么伤痛问题,送地区医院也不一定管用。不求好医院,只求对路的医生。水皮的脑子有毛病,我们应该请精神病医院的医生来会诊治。
干脆送到地区第三人民医院算了,那是专门的精神病医院。袁副局长说。
李德行说,不妥。如果把他送进精神病医院,会把他弄得更神经。
袁副局长开着吉普车到第三人民医院,他给他们递上了介绍信。听说是给救火英雄治病,大家都争着要来。
精神病医生和县里的医生在会议室里,共同商讨病情。经过研究,医生得出结论:水皮心善达到了顶峰,因而走向极端和反面。这也是精神病的一个范畴。水皮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纵火犯,是因为他见龙志明年幼可怜,便萌发顶罪的心理。怎么治疗?医生说,别理他就是了。或者顺着他的意思,任他说,想出办法开导他。千万不要和他对抗。
这么说,那土坡上的标语就是水皮自己写的喽?袁副局长说。
通过你提供的情况分析,标语就是水皮自己写的。
袁副局长打电话到张镇派出所,问抓到乱写标语的人了吗?新来的所长哭丧脸说,没有。有关龙始发刘国兵的有力证据也一点没找到。袁副局长说,那就把龙始发刘国兵放了。新所长说,为什么?袁副局长说,没有为什么,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吧。
每天只有一到两个护士来给水皮送糖水、量体温和送一日三餐,除此再没人进到病房来。这样的日子比坐牢还难过。直到接到阳晓莉、李姝的来信,水皮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其实阳晓莉、李姝离开张镇后,就一封接一封地给水皮写信。那信寄到张镇后,没有下及时被送下去。那个负责送信的人生病了,一直到他前几天正式上班才把信送下去。送信人先是把信送到村里,水楼云好奇就把信拆了。送信人说,信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力拆开。水楼云就封上。但他非常想知道信的内容,多次对着光线照看。来信有十几封,每一封都没有逃脱他的光线。
不要再照了,光线又不是X光,能照出什么名堂?快给水皮送去。水楼云老婆说。
水皮到县医院疗养,水楼云还没来看望过。他没必要来看望,水皮不伤不痛的,没什么好看望。水楼云把十几封信装在一个包裹里,提着来到医院。
你又白了胖了!水楼云说。
我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吗?水皮说。你手里提着什么?这里不少吃不少穿,你提东西来干什么?
信,有人给你来信。一大堆呢。
水皮接过包裹,哗啦把信件倒到病床上。
谁来信?
水皮观看来信地址。一个地址是地区医院,一个地址是省城大学。水皮把信件按地址分成两沓,他先看地区医院的。
...... ......
谁来信?水楼云凑近去。
信,水皮没有看完,他把它塞回信封里。他想从第一封信读起。来信邮印上有时间,时间最早的就是第一封来信。
水皮眼里流出了眼泪,眼泪滴在信纸上。他看不下去了。
你怎么哭了?信上写的什么,你怎么哭了?水楼云去抢水皮手中的信。看过信件,水楼云并没有哭。他说,这些都没什么好哭的。
水皮擦拭掉眼泪,继续看下去。
水皮每看完一封信,就把它塞回信封。坐在一边的水楼云却一封一封拆开来看。边看他在心里边下结论说,阳晓莉姑娘真的看上水皮了。
看完阳晓莉的来信,水皮花去不少时间。但是阳晓莉信上说的,他不大记得了。因为突然地看这么多信件,接受这么多信息,脑袋装不下。他需要消化。他躺到床上。回想阳晓莉的音容笑貌。她是个好姑娘。他对自己说。
还有信没看完呢,你为什么不看下去了?水楼云说。你不看,我可看了。
水皮瞪水楼云一眼,把未拆开的信抓到怀里。水楼云嘿嘿地笑了。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水楼云说。
你去找找袁副局长,告诉他我想回家。我在医院里比坐牢还难受。水皮说。
你是英雄,不能想回家就回家。什么时候回家,上面总有一个安排的。没必要找袁副局长。
说一声总比不说好吧!
水楼云去到县公安局。袁副局长接待了他。水楼云说,水皮认为待在医院像坐牢。袁副局长说,他认为是坐牢就对了。他不是想坐牢吗?就让他在医院里坐吧!
水皮得了什么病?水楼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