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早上，摄影家并没有绝望。相反，兴奋得心跳加快。因为他知道罗曼今天肯定会来。因为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罗曼来了他们的爱情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当罗曼走上展览馆台阶，递给摄影家一本展品集，说述文老师请您签个字时，摄影家奇怪自己一直在注意罗曼怎么会没发现她走到身边呢？他的心情像经过台风洗礼过的大地一样出奇的平静，他看着罗曼，然后双手接过罗曼的递上来的作品集翻开，在扉页上工笔写到：
献给我长久爱慕的天使──罗曼。
周围等着签字的摄影爱好者躁动起来，纷纷把欣羡的眼光投向罗曼。
罗曼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她不知道说什么。
摄影家心里狂叫，我征服罗曼了。摄影家推开递上来的签字本说，不签了不签了，没看到我的天使来了吗？摄影家拉住罗曼就要走。
又是一片躁动，有的人仍缠着摄影家。
罗曼红着脸说，你给他们签完吧，我在下面等你。然后走到台阶下看着摄影家替别人签字。
摄影家高兴得似乎太早了些。
罗曼陪摄影家吃了顿晚餐，气氛很平静。尽管摄影家的语言升温了，可罗曼不断地不容置疑地提醒他别这样说话。罗曼强调说："爱慕是你的权力，但我不希望这样。若你还想和我交往下去，必须去掉爱情的成份。"
罗曼的表情坚定而不可抗拒。
摄影家第一次感到罗曼像头高贵的狮子神圣不可侵犯。他惘然地看着高贵美丽的罗曼，无可奈何地笑笑，心里却一下子苍凉的要命，同时他觉得有人把冰块放入了他的内里。
摄影家重新退回到起点。罗曼那句要纯友谊的交往完完全全去掉爱情的成份不断地在摄影家脑中回荡。摄影家绝望得一夜失眠。
摄影家在心里对自己说就从这开始吧，一切从一开始吧。但你不能服输，坚决不能。否则你将溃不成军，永远得不到罗曼。你从小到大服过输吗？没有，对了，述文，别泄气，你一定会成功的。摄影家这样对自己说。没关系，你就从头开始吧！罗曼到现在没跟你说过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这说明你还有机会。也说明她并没有彻底的拒绝你，她只是在考察你，分析你，判决你是不是真正她所向往的爱人。若罗曼要彻底地拒绝你，她完全可以告诉你，她有男朋友了，尽管罗曼不一定真有男朋友。别灰心，真的别灰心。摄影家这么说的时候鼻子有些发酸。
他找各种机会接触罗曼。以前每次发表作品摄影家都是寄给罗曼，现在他则亲自送去。他已经做好准备，不管罗曼怎么给他难堪，怎么给他冷脸，他都不在乎。这天，摄影家的一幅作品刊登在权威的《中国摄影》精品屋栏目上。这是一幅开发区夜景。摄影家对这幅作品，自己都有些激动。他拿上本杂志，出现在女兵连大门口。摄影家翩翩风度，招来了许多女兵的目光。
"你好，欢迎摄影家来女兵连采访。"
罗曼淡淡的微笑，表现出礼貌的冷淡。
摄影家感觉到这点，但他还是很高兴，罗曼没有给他过多的难堪。这经他的心里期望值要高得多。
"罗连长，我今天不采访。"
他这么说完，真害怕罗曼说你不来采访那来干什么。
罗曼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说。
"没采访任务怎么有空过来？"
摄影家平静地看着罗曼。见罗曼没有让他进去，就拍了拍黑皮包："罗连长，我发表了一幅大作品，我是专门给你送来的。"
摄影家尽管表情沉稳，说话的语调仿佛很轻松，但他心里却紧张得要命。他看着罗曼，眼神温和透着淡淡的希冀。
"谢谢。"罗曼微笑着说。
摄影家见罗曼没有让他进去说：
"罗连长，我那么远来，不请我进去喝杯水？"
摄影家笑得很稳，眼神依然是温和平静，可心里充满苦涩。
"噢，请进请进。"
罗曼没想到摄影家根本不在乎她的拒绝，跟没那回事似的。罗曼很不愿意在连队接待一个和工作没关系的异性客人。因为她是名人，人人的眼睛都盯着她。摄影家要是再来造访两次，舰队机关大院一定人人都会议论摄影家的长短──他们会把摄影家当作罗曼的男朋友。
罗曼接过杂志很随意地放在桌上，倒了杯水给摄影家。
"请喝水。"
摄影家端起杯，呷了一口，罗曼的冷淡使他心里有些难过。
"我下了班再看。"
罗曼平静中透着冷淡地看着他。
摄影家心里泛起一阵绝望。
摄影家又聊了几句，罗曼偶尔答几句。罗曼的状态显然是在提醒他没事请快走。
不时有女兵有意无意地从开着的连部办公室门前走过，脸上是夸张的笑。
摄影家觉得再坐下去只会引起罗曼更多的反感，就告辞走了。罗曼没有一点挽留他的意思。
在回去的车上，摄影家心里痛苦得几近愤怒。他一到住处，就狠狠地吸了几大口烟。那晚上摄影家早早地躺在床上，由于连续的熬夜，摄影家很快进入了梦乡。
尽管这样受到罗曼的冷淡，摄影家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去一次，尽管罗曼每次都表现出礼貌的冷淡，但他依然如故，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和姿态。摄影家只想达到一个目的：让罗曼觉得他是个像平常人一样的搞摄影的记者，让她能够慢慢地接受他。
在交往的过程中，摄影家把工作中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作为谈话的内容告诉罗曼，这些看似随意谈出来的事情却是摄影家经过认真思考后选择出来的。他要通过这些事情让罗曼很自然地感到，他述文是个实在、诚恳、富有爱心的人。他想通过这些让罗曼慢慢地衍生出他是个品质忠实对爱情的忠诚的人。而男人的这些素质对一个成熟的女性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摄影家又适时地邀请罗曼出去看展览等。尽管罗曼都推托拒绝，但关系显然在接近，从罗曼回绝他的话语态度摄影家还是感到了罗曼的态度在变化。又过了一段时间，摄影家觉得可以再升些温度时开始在电话中加了一些温存的话。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摄影家的关怀语言更加多些。因为摄影家知道，人在这个时候心灵都很孤独，潜意识中都非常盼望被别人关心，特别是被异性关怀。
刚开始罗曼还强硬的拒绝，每每摄影说这些关怀的话时，罗曼都坚决地打断。后来，罗曼也认可了摄影家电话里一点点的加温。毕竟一个没有异性朋友的姑娘，接到一个有修养的男性的有些爱慕的电话，心里会高兴的。尽管罗曼长时间来一直坚持着抗拒，最终也徒劳无益。
在罗曼的态度不是很强硬的时候，摄影家很恰当地给罗曼一些夸奖，对她的容貌、气质、说话的语气等等作一番能让罗曼理解又能接受的适度的褒奖。这时，罗曼也会在电话里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摄影家一鼓足气说上些关心她生活冷暖的话，在寂静的夜里，摄影家的多情的话语通过电话涌涌传到罗曼的耳里。尽管罗曼还是让他别说这些话，但语气已全然没有过去那么坚决。摄影家在心底狂喜得高叫，这是个飞跃！
"你在连里工作很辛苦，一定要睡好觉。"
"你别再说了好吗？"
"罗曼，我比你大一些，作为一个大哥不可以关心一下你吗？"
摄影家的语调充满着忧伤。罗曼重重地叹了口气。
"睡眠是女人美丽的最好的养料和最大的天敌。你一定要睡好觉，让你的美丽永驻。"
"我知道，谢谢。"
"营养也很重要，要吃各种各样的食物，不能偏食，因为美丽需要很多微量元素。"
"我知道，谢谢。"
"你能不能别再说谢字，这样显得我们的关系很生远。你说谢谢我心里特别难过。"
罗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再说了。"
"我不再多说了，你要马上睡觉，我还要洗一些作品。"
"你也要早点睡，别为了事业累坏了身体。"
"我会注意的。"
罗曼最后那句关心的话，让摄影家的热血从头到脚沸腾了好几遍。他激动地在房间来回走着，然后他坐下来，花了整整一夜，给罗曼写了封长信，详尽地介绍了自己（当然他丝毫不会流露他的艳事），奋斗的事业，对婚姻爱情的忠诚。最后强调，没和他接触根本不了解他，就枪毙了他实在是不公平。
罗曼回了他一信，信写得很简单："述文你好，我现在还不想考虑恋爱事情，或许自己更适合终生不嫁，谢谢你的真情，但请就此为止。若以后再以任何理由说我对你不公平，本身就是不公平。"
摄影家现在真是苦不堪言了。罗曼真是铜墙铁壁钢铁堡垒。那些天摄影家一直在苦想着罗曼为什么这样对他，为什么会有终生不嫁的念头，他深思后认为罗曼不可能真有有遁入空门的念头，因为摄影家觉得罗曼没有任何理由要看破红尘。他只能悲哀地得出结论：罗曼不喜欢名人，不喜欢搞摄影的，不喜欢他述文这个人。
这样想着，摄影家心里仿佛有几把刀在割着，鲜血淋淋的。摄影家觉得罗曼这样对他太没道理。凭什么对搞摄影的记者如此偏见？凭什么对名人这么不信任？但摄影家并没有偃旗息鼓，他想定只要罗曼还没结婚，只要罗曼没有彻底地回绝他，他一定要坚持追下去。直到彻底失败为止。罗曼真的终生不嫁，那他也不结婚。他要用一生为代价来追求罗曼这个天使。就是罗曼成了一个老妪时才同意嫁给他，他也不后悔。
摄影家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悲凉。他想起了二年前在浙北山区拍一幅作品时的心境：黛色的山峦静伏在漆黑而寂寥的夜里，山坡上，松涛声和大片竹林发出的瑟瑟声不时地抚过摄影家的心，山峦顶上一轮皓月高挂天宇。摄影家长久地被这幅夜景吸引住。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忽然，一股强烈的忧伤沁入他的心肺，继而变成绵绵不绝的悲凉。
现在他的心境和那次看浙北山峦夜景的心境太相似了：心里涌满皓月般的悲凉。
摄影家知道罗曼接受他的作品甚至还喜欢他的摄影作品，他便拚命工作，他在为罗曼而创作。为了能让罗曼高兴，也为了消解自己的绝望痛苦，摄影家离开上海。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周游了张家界、西双版纳、青藏高原、新疆戈壁沙漠、黄土高原、内蒙草原、北大荒，拍摄了近千幅作品。每到一地摄影家总要去邮局给罗曼寄张明信片，或打个电话。回到上海后连着干了半个月，把照片洗出来。待摄影家把几大本影集──这次周游世界的全部成果，让人送给罗曼后，他病倒了，高烧39度。
摄影家躺在床上被高烧折磨得迷迷糊糊时，脑中猛地跳出高中最后一堂语文课结束时那个满头银发满脸苍桑的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四个大字：祸福相依。老师写完后用历经苍桑的眼睛望着大家，然后说，每个人的命运都逃脱不了这四个字。
摄影家蓦地一阵激灵，脑子一阵清醒和充满光明。摄影家爬起给罗曼写一封短信，告诉她自己的病情。请她有空时来看看他。他一定会感谢她的。
罗曼看了信后心里泛起一些涟漪，述文的信写得很平静，但罗曼分明感到了忧伤。她思考了十分钟决定去看望摄影家。否则罗曼觉得她就太不人道了。尽管罗曼很清楚，这一去很可能会有麻烦事等着她。
罗曼提着水果踏进摄影家杂乱腌脏的宿舍时，摄影家眼泪流了出来。但他强装笑颜说："谢谢你罗曼，你能来我真的非常高兴。"
摄影家挣扎着起来，可一站起来人就摇晃了起来。
"你快躺下，有什么事我来做。"
罗曼打开床头柜上的杯子的盖子，看到里面的水已喝得只剩一点点水了。罗曼拿起杯子去接水，才发现热水瓶里是空的。罗曼拿壶接水，点燃煤气。罗曼在做这些时，心里泛起同情。她回到床前坐下，看到满脸胡子憔悴不堪整个瘦了一圈的摄影家，心底又涌起难过和苦痛。罗曼摸了一下摄影家的额头，体温烫得让罗曼吃惊。当罗曼知道摄影家还没去看过医生时，罗曼毫不犹豫地要求摄影家立即去医院。罗曼已完全忘记了只有妻子和情人才能发出如此强硬的命令。
"你不能等到把肺烧坏了再去医院。"
罗曼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连里的士兵犯了错一样。
当罗曼陪着摄影家到医院后，摄影家立即被要求住了下来。医生责怪他们来的太迟。并把责怪的眼光完全投向罗曼。此时的罗曼在医生眼中俨然成了摄影家的妻子。
摄影家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对罗曼说：
"你可能会很厌恶我这么说，但我还是要说，我这病是为你生的。"
望着摄影家蓬乱的长发，胡子拉碴而奇瘦的脸，罗曼心如刀割，她上次看到他时还很健康很正常。才二个月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罗曼流出泪来。
"罗曼，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跟火烫似的痛。你高兴我的病就好得快。"
摄影家虚弱地说着，心里有无数欢乐的小免在跳。
罗曼转过身去。有些东西在罗曼心里涌动。罗曼想，自己对摄影家或许太残酷了点。自己没有一点点理由可以对摄影家这样。罗曼又坐到床前，她看着他说说：
"我不哭，我会高兴的，我真的高兴。"
罗曼语无伦次地说着抓住摄影家细长的手捂在脸上，任凭眼泪打湿他的手掌。罗曼心想，面对这样痴情于自己的而又没有品质问题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摄影家这时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后来他无数次地奇怪，当初罗曼认可他捧起他的手时，他怎么会平静得如一泓秋水。摄影家平静地对罗曼说："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