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榭。
殷述从宋楚琪的院子里出来,就顺着宋楚兮的指引左拐。
这一路走过去,宋家的下人全部不见了踪影,他一直走到尽头,果然就看到那里的院子。
那院子很大,比宋楚琪住的那个还要大了好大的一圈,只是这夜色之中,空荡荡的,看上去十分之萧索。
廊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映着下面台阶上一点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殷述不由的皱了眉头,脚步微微顿住。
“属下已经问过了,说是临近午夜的时候另一边的院子走水,趁着那边正乱,宋四小姐这里发现门口死了人,然后四小姐就不知所踪了。”何旭连忙将匆忙打听到的消息说给他听,顿了一下,还是又斟酌着补充道:“还有——四小姐出城的时候,好像是和端木家的一个身份不低的大夫在一起。只是时间仓促,当时城外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属下也还没打听到确切的消息。”
岳青阳在端木家的身份地位都很特殊,有关他的事情,殷述就算没太关注,但是对他的存在却并不陌生,何旭只这么一提起,他也就能猜到是什么人了。
那个人和宋楚兮在一起?难道是是和端木岐有关?
宋家和端木家之间的事,外人是很难完全的窥测到内幕的,殷述也不多想,直接抬脚进了院子。
那院子的环境不错,只是眼下冬日,也不见什么景色。
主仆两个一路过了石桥,推门进了里面的屋子。
何旭去点灯,殷述就随意的站在靠近门口的一盆盆栽前面,拨弄着植物的叶子打发时间。
待到何旭走了一圈回来,就是面色有些忐忑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殷述脸上表情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孩子气,撇撇嘴,只顾拨弄那盆栽的叶子。
何旭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拱手道:“殿下,您准备几时返程啊?”
本来殷述秘密前来南塘这件事就办的有欠妥当,偏偏这一出现还就这样的惊天动地,衙门的那些又不是死人,回头恐怕都等不到天亮,衙门的官员就要前来拜访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回头传回了京城——
他们就算现在紧赶着回去,也少不得要被皇帝一顿罚。
殷述的唇角勾了一下,还是个没太当回事的的表情,挑了下眉毛道:“横竖来都已经来了,现在着急还有用吗?”
的确也是,反正这过错已经摆在这里了,早回去一两天和晚回去一两天也没什么差别。
何旭的面色纠结,自是不可能被他一两句话说动的,斟酌再三,终究也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明知道陛下对南塘的态度,何况又是事关两大世家之一的宋家,您为什么还要冲动走这一趟呢?其实横竖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在,宋四小姐就算现在要吃些苦头,也是没人敢真的对他不利的。您要保她,将来等到南塘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最后去皇上那里讨要一个人情,再将她要过去也就是了,何必非要现在冒险,还惹了皇上的不痛快呢?”
虽然宋家和端木家都很有些家底,但是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现在想要和朝廷抗衡,都是以卵击石,最后的下场也只有落败一途。
将来宋家覆灭之后,宋楚兮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皇帝自然不会再将她当回事,只要殷述那时候出面要人,多半皇帝顺手也就赐了他了。
何旭的话,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殷述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揶揄道:“这话其实从我让你准备出京的时候你就想要说了吧?”
那个时候,的确何旭就已经想要劝他了。
何旭的脸色越发尴尬了起来,垂首下去道:“是!”
殷述莞尔,也没再追问,最后还是何旭自己尴尬的主动说道:“那时候属下没说,是因为知道劝不住您!”
殷述这熊孩子,其实也是很有主见的,尤其是何旭和何鹏跟着他这几年,更是知道他其实很有些说一不二的脾气的。
殷述看着他窘迫不已的表情,就越发眼眸明媚的笑了起来。
他重又移回了目光,低头去摆弄那盆栽的叶子,似是对那盆栽很感兴趣的样子。
何旭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再度神色凝重的开口道:“殿下,您其实比属下们都更明白,这一次不该意气用事走这一步的。这件事之后,您势必要引发陛下的注意和不满,万一影响到——”
“何旭!”殷述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不觉中,这熊孩子脸上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他的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在无所表情的时候,竟然也将那线条轮廓衬托出几分刚毅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默的盯着眼前那盆栽鲜嫩的叶子,许久,方才声音平静的开口道:“这是两回事!”
“殿下说什么?”何旭一时不解。
“我要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更不可能退缩或者改变,可是——”殷述道,他的语气,出奇的平和冷静,这冷静之中又带了点莫名的坚毅,“我不想只为了那件事,就完全放弃了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隐忍筹谋,那是因为去做那件事是我身为人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可是今天我来南塘却是因为我心所向,你明白吗?明知道阿楚她身处险境,如果不过来看她一眼,我不放心。如果我现在就只是冷眼旁观,哪怕能够确信她最终必定无恙,那样我自己就首先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可靠之人。”
他是皇室之中长大的孩子,从来就不可能是单纯无忧的,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是任性而为的,不计后果,也暂时把自己的立场从大局之内抽了出来。
何旭有些不能明白他的话,在他看来,就算宋楚兮在南塘受困,也不会有所损伤,但殷述现在这样做,却是明显与大局无益的。
他拧了眉头不说话。
殷述斜睨他一眼,唇角就又弯起一抹平和的笑容道:“如果在做成那件事之前,首先便要我放弃了自己的本心,如果连一件我本是由心而发想要去做的事都要受到制约,这样的不得自由,这样的身不由己,我还去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