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莫扎特向雇主请辞,希望到欧洲各地旅行演出,“能赚点钱”,同时找一个更为适合的职位。柯罗瑞多虽然不喜欢莫扎特,但莫扎特名声在外,他不想轻易放他走,所以拒绝了他的要求。不久之后,莫扎特和利奥波德再一次提出请求,柯罗瑞多一怒之下将他们两人都辞退了。不过,利奥波德很快地就被恢复原职,莫扎特则决定不再回去,他准备遍游德国,最后前往巴黎。
利奥波德不得不留在萨尔斯堡,他们父子曾经在一起度过二十一年,这是第一次分离。利奥波德心里充满了担忧,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知道怎么做对莫扎特最好,怎样引导他的事业,使他远离谄媚者、骗子和女人。这三重威胁无处不在,莫扎特又是如此地容易受到影响且又富于感情。但是,此刻他别无选择。令他稍感安慰的是,他的妻子将陪着莫扎特完成这次旅行。
9月间,莫扎特和他母亲离开萨尔斯堡。利奥波德写道:“我尽最大的努力来控制自己,使我们的分离不致太痛苦。”然后,在这个他也许从不曾料想到的分离的一天“独自坐着,除了悲伤,什么事也不想”。
这是一个长时间将孩子绑在身边,最后不得不放飞孩子的父母的真实心情写照,但是利奥波德的担忧和痛苦不是杞人忧天。莫扎特再回到萨尔斯堡的时候完全变了,比利奥波德想象的更加无礼和任性,而他的太太则再也没有回来。
新的旅程
这次新的旅程,第一站是慕尼黑。两年前,《伪装的园丁》在这里上演时,万人空巷,十分轰动。莫扎特到达慕尼黑之后,受到了巴伐利亚选帝侯的亲自接见,他表达了希望为这位著名的亲王服务的想法。可是选帝侯以没有空缺为借口,拒绝了莫扎特。
尽管如此,莫扎特还是没有离开慕尼黑,他举办音乐会,发表自己的作品,享受着第一次脱离父亲和上司而独立的滋味。他写信给父亲说:“我觉得自己有点像第二个你了,因为我必须留心每一件事情。”
在慕尼黑,莫扎特得到了很多音乐爱好者的推崇和追捧,这种受到重视的存在感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这些推崇者中间有些人要求莫扎特留在慕尼黑,不要担任任何工作,他们愿意捐助他的生活。莫扎特不免有些心动,将这件事告诉利奥波德,征求他的意见。没想到父亲否决了这个计划:“亲王主教会怎么嘲笑我们?!”
莫扎特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一直唯父命是从,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拒绝了留在慕尼黑的建议。
利奥波德几乎每天都写信给莫扎特,这些信包括的内容之广,简直无微不至,事无巨细。他会告诉莫扎特应该想些什么,甚至如何写信等。莫扎特为什么像小孩子一样任性,甚至有点神经质,跟他父亲一直把他当做幼儿对待有很大关系。
父亲的故乡
莫扎特离开慕尼黑后,来到他父亲的故乡奥格斯堡。在一次音乐会上,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活生生是他父亲的翻版。
他们母子二人在奥格斯堡时,住在利奥波德的弟弟家里,他们家有一个和莫扎特同年的女儿,堂兄妹两人年龄相仿,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他经常写信告诉父亲他与堂妹在一起时的趣事。他离开奥格斯堡之后的几个月里,还一直与堂妹通信。
他在奥格斯堡的音乐会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他十分厌恶当地的上流社会人士。莫扎特曾遵照他父亲的命令佩戴罗马教皇颁赠给他的勋章,但是镇里的一些大人物却嘲笑他,问他这枚勋章花了多少钱,是铜的还是锡的,从此他很少再佩戴这枚勋章了。
他在奥格斯堡最大的收获是遇到了一位以制造钢琴闻名的乐器制造师,莫扎特爱上了他的乐器,尤其是平台型钢琴的前身强音钢琴。它的弦不像现代钢琴收得那么紧,而且皮革包着的琴锤特别轻。这些特点使得强音钢琴音调很轻,且有大键琴的回音,敲琴键需要的力量较小,演奏快节奏的曲子时音节很分明。
莫扎特虽然有成为最伟大钢琴家的天赋和才华,但却一直买不起一架钢琴。
从萨尔斯堡寄来的信函,有时候语意愤怒。通常情况下,这种信函的重点都是围绕在钱上。利奥波德不停地提醒莫扎特,他已经不再年轻,而且已经开始负债,南妮尔早已靠工作赚钱了,而他却在那里浪费时间、自我享受。
爱情
在奥格斯堡度过不甚愉快的两星期后,莫扎特到了曼海姆。当时曼海姆拥有全欧洲最好的管弦乐团和为数不多的德文歌剧团。管弦乐团的演奏人员全都是名手,这在当时是非常特殊、不容易出现的事。《曼海姆之声》是该乐团的保留曲目,以爆炸式的渐次加强和惊人的渐次减弱为特色,这在当时还是新的技术。他们的乐器中也有新的成员,即木管乐器组的竖笛。莫扎特喜欢竖笛那种洪亮圆润、令人难忘的音色,在他去世前的三个月里,他最后一首完整的作品就是竖笛协奏曲。
由于曼海姆在欧洲音乐界享有很高的声誉,莫扎特对这次的曼海姆之行抱有很大希望。到达曼海姆之后,他举行了一系列成功的音乐会,场场爆满,但是却没有人邀请他去工作。相反,他不断听到一些矫揉造作、在他看来十分愚蠢的话。例如,一位艺术赞助人曾告诉他:“坏的音乐从来不刺激我的神经,优美的音乐则正好相反,常常使我头痛。”
因为音乐会的票比较廉价,莫扎特又长时间没有工作,所以他一直没有得到所需要的钱。偶尔的给贵族演出也是很少付给他现金做报酬,多数都是送他一些小玩意。他在曼海姆的演出中收到了贵族们送给他的五只表,莫扎特曾说:“我正考虑在每一条裤子上多加一个口袋用来装表,下次我拜访贵族时就可以戴着两只表,这样就不会再有人送表给我了。”
一位男爵仁慈地询问,他能为这位年轻的天才做点什么。当莫扎特坦白地告诉他后,这位男爵马上说:“钱?噢,那是我办不到的事!假如是其他的事情,或许我还可以……”
莫扎特回答:“但是你无法为我做其他任何事情。”
后来,慢慢地有了一些委托,莫扎特也开始收学生。他为一个学生写了第七号钢琴奏鸣曲,并且宣称它的慢乐章就是她的音乐肖像——“她像极了那段行板”。
莫扎特的生活开始走向正轨,他白天教学生、安排音乐会、交际应酬,晚上常常作曲到深夜。
这期间,他完成了两首横笛协奏曲(K.313和K.314),其中第二首是用以前的一首双簧管协奏曲改写而成。他还完成了三首横笛四重奏(K.285、K.271附录和K.298)。
尽管莫扎特对横笛这种乐器并不喜欢,但是仍在曲子里将它安排得很华丽。他对利奥波德说:“事实上,我很可以随便写些东西迎合那些贵族,但是这些作品是要传播到世界各地,甚至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我当然不愿意那些不完美的乐谱封面上有我的名字,这会让我感到羞耻。”然而利奥波德似乎并不理解儿子的这种想法,也不同情他的这种境遇。利奥波德在回信里劝莫扎特写些迎合大众心理的东西,不要过于挑剔。
莫扎特在曼海姆待了很长时间,利奥波德不断来信催促他动身前往下一站。从他的信中可以看出,他对莫扎特越来越不满,他斥责莫扎特说:“你这种长期而不必要的逗留,已经毁掉了你的大好前程!”他仍像以往那般强调莫扎特的使命,“要赢得光荣、名誉和金钱……免得自己的父辈遭受轻蔑的嘲笑”。这嘲笑自然指的是亲王主教对他们的嘲笑。我们发现,在莫扎特和父亲的通信中,时常会提到“小丑头子”,这是两个人之间约定的一种暗语,代指亲王主教。因为他有可能也有能力截取每一个“仆人”的信,当然也包括莫扎特家的信。
到1778年2月,利奥波德觉得忍无可忍,莫扎特在信上净说些笑话和父子之爱的事情,闭口不谈他为什么长期留在曼海姆。最后,利奥波德总算弄清楚了,原来莫扎特在那里遇到了他的爱情。
莫扎特的女朋友名叫阿蕾西亚·韦伯,是曼海姆一个音乐家四个女儿中的次女。恋爱中的莫扎特以极尽优美的词汇向他的父亲描述这个女孩,他说,她十六岁,很美,而且歌唱得好极了,有一副清纯而可爱的嗓子。他为她作了些歌和抒情调,她则带着深深的感情唱着。莫扎特告诉父亲,阿蕾西亚只需要在表演上多多练习,就会成为全欧洲著名的歌剧演员。现在她准备去意大利深造,需要一位爱慕她并且有才华的朋友的帮助,最好这位朋友对意大利很熟悉。自己自然是不二人选。
当时,莫扎特的母亲身体状况不佳,莫扎特希望她能回到萨尔斯堡的家中;而他自己则将陪伴他的爱人和她全家前往意大利。
利奥波德知道莫扎特这样的安排之后大为震惊,他十八年来专注而执著地一步一步为儿子铺好道路,如今眼看都要付诸东流了!莫扎特竟然要去做一个歌唱者的伴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利奥波德马上给莫扎特回信,信的开头,他说:“我读了你的信,感到既吃惊又害怕。”接着,他提醒莫扎特,他们全家人为他所作的牺牲,他们的生活如何以他的生活为中心,以便使他能达到“没有一个音乐家曾经获得的显赫地位”。假如莫扎特为了所谓的爱情抛弃自己的才华,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利奥波德给莫扎特指明了摆在他面前的两条道路:“要么像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死后依然被世界记得;要么被一个女人抓牢,在一间挤满嗷嗷待哺的孩子的阁楼上,倒睡在稻草上死去。”
最后,利奥波德毫不留情地命令他的儿子:“快到巴黎去!马上就动身,设法融入重要人物的圈子里!”
这位极为顺从的儿子立刻照父亲的意思辞别女友一家,准备前往巴黎。其实莫扎特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他的遵命照办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长久以来对父亲的依赖,父亲信中对他未来的描述可能是他改变初衷的主要原因。莫扎特向阿蕾西亚辞行时,泪流满面,他答应会永远对她忠心。后来,莫扎特的《女人心》中,有一段令人心碎的离别音乐,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这个场面才写出来的。
这时,莫扎特的世界里还没有康丝坦兹,她是阿蕾西亚的妹妹,当时十五岁。四年后,她成了莫扎特的妻子。
最不快乐的日子
母子二人在1778年3月到达巴黎。
这一次,莫扎特在巴黎逗留了六个月,这是他一生中最不快乐的日子。当时的法国社会矛盾极其尖锐,旧政权正濒临瓦解状态,当权者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又不断发动对外战争。整个法国社会到处都是腐败和阴谋,音乐界也是如此。
七岁时曾使巴黎每个人都着迷的小神童,这次并没有受到太多注意。
十五年前,他在维也纳皇宫见过的说会娶她的那个小公主,如今已经是法国路易十六国王的皇后,她拒绝见到莫扎特,她可能正沉迷于凡尔赛宫的奢华,在其中寻欢作乐。其实,她对巴黎的人民尚且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能指望她会对莫扎特提供什么帮助呢。曾经有人告诉这位皇后,饿得奄奄一息的巴黎人民没有面包吃,她说:“让他们吃蛋糕好了。”这与我国古代那位让没有饭吃的人民吃肉的皇帝真是异曲同工。
法国宫廷倒也不是对莫扎特完全地不理不睬,也曾间接地聘请莫扎特在凡尔赛宫担任一个职位低待遇又差的风琴手,这不是莫扎特满意的职位,也不是能体现他才华的地方,所以他拒绝了。
莫扎特开始像在曼海姆一样授课、举行音乐会、作曲。他也不喜欢竖琴这种乐器,像不喜欢横笛一样,但是很巧合的一个机缘,他的一个女学生的父亲委托他作一首横笛和竖琴的协奏曲。莫扎特既然提笔开始准备写这样一首作品了,就一定会尽全力完成它,使其尽善尽美。他果然创作了一首极为优美的作品(K.299),竖琴的空灵和横笛的优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勾起了人们对乌托邦的向往和憧憬。它的慢乐章比他过去所有作品都更能唤起人们心中难以忘怀的往事。
莫扎特希望得到一次歌剧的委托。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已经决定写一部关于亚历山大大帝的歌剧,但是这项计划因为某些原因告吹了。莫扎特改替巴黎歌剧院写了一首芭蕾舞曲,然而令他痛恨的是,歌剧院竟然将它和其他的莫扎特认为毫无价值的法国旧曲子混合在一起,而成了一盘令人难以满意的大杂烩。这是当时很普通的一种音乐惯例。
莫扎特似乎在乐器作品上的运气很差,这期间,他曾为一次大众音乐会写了一首管弦乐队交响曲(K.322),旋律精巧柔美。但是当他准备要指挥这部作品时,有人告诉他总乐谱无故“失踪”,而且没有其他抄本。莫扎特感到很沮丧,曾经排演而且很喜欢这首曲子的音乐家们也有同感。这份总乐谱在一百年后才被发现。
1778年5月底,一直很自信的莫扎特写信给他父亲说:“我常常怀疑是否还值得活下去!我对任何事情都找不到太大的乐趣。”
当他的新作品第三十一号交响曲(K.297)于6月间在一次大众音乐会中得到广泛的喝彩后,他的心情才好转起来。这首现在叫做《巴黎交响曲》的作品是莫扎特的第一首为大型管弦乐队所作的交响曲。
今天,人们要演奏一首莫扎特的交响曲时,时常会考虑是用莫扎特时代的较小型管弦乐队,还是用较大型的现代乐队。
当莫扎特精神不振,事业不顺利的时候,他的母亲则孤独地坐在简陋的寓所里,她没有朋友,不会说法语,除了刺绣和等待外,无事可做。正像她在信中对利奥波德说的那样:“我好像在监狱里。”当时母子在巴黎的生活很艰苦,安娜的健康状况日益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