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声呼唤无人应答,顺着一列看下去,各阶官员按品秩顺序排列,官阶越大的自然越在前头。
文官一列,除去御阶首位玄锦蟒袍的霍云朝,接下来便是大红官袍的六部长官。
再接着,紫袍,藏蓝,深绿……等级森严,无人越界。
相同的是这些在职的官员们统一着着官袍。他们中唯一一个布衣青纶的少年,此刻成为最为显眼的存在。
即使她努力使自己透明,还很知趣地站在最后一位。
霍云朝见最末一位的少年深深垂着脑袋,不由觉得他的身量体态似曾相识。
少年似乎要将脑袋往地上垂去,双臂紧贴在身体两侧,让人看去则是一副畏缩害怕的模样。
随着皇帝的那一声轻唤,整个殿堂里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这些无形的眼光却像杀人的利剑,给她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乡巴佬泰山压顶般的紧张感。
她一面紧张,还要一面担心,千万不能让霍云朝认出来。
要是二哥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出出主意或者挺身为她解围。可现在是在朝堂上,皇帝在叫她,她不出去不行。
“谢慈?”苏炎的声音又从上面传来,回荡在整个大殿中,平添了一股威慑清冷。
她暗自深吸口气,尽管步履维艰,还是认命地朝侧面迈出一步,走出列。
霍云朝见状立刻变了脸色,一张俊脸上阴晴不定,眼睛却更加专注地盯着那个身影。
隐隐的,墨色的瞳中似乎还带有难以置信和愠怒之色。
谢慈谨慎沉稳地迈着步子,缓慢矜持地行至殿中。
她始终低垂着头,双手向前并起,朝座上天子恭敬地弯身行礼。
清脆沉着的应答回荡在大殿角落,流风回雪般,沁人心脾。
“微臣谢陛下与众位大人抬爱信任,今后定当尽效犬马之力,兢兢业业,报效朝廷。”
字字铿锵有力,毫不胆怯,使原本见其年幼,以为其临时怯场的官员们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苏炎也甚是满意,柔缓了声音道:“谢爱卿,你不必胆怯。把头抬起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默默为自己点了根蜡,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压下心中的怯意,首先对上天子柔和的目光。那双妖冶的凤眸在此刻看来,竟更加绝美动人。
这家伙真该做女人的……凭着倾国之色,做女人肯定比做皇帝好。
她装作无事一般迎上殿中众臣的目光,带着谦逊的浅笑环视一圈。
可却像做贼一样,飞快的略过右方最前面的位置。
众人都不想她如此年轻,简直是意料之外。要知道刑科掌印可是个要职,一般由老臣担任。这么一个年轻后生,也不知能不能胜任。
也罢,既然是文渊阁和陛下看重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此时的谢慈却感受到两道明显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一道明明白白摆着疑惑,一道却显得意味深长。
她循着眼光看过去,眼带疑惑的正是吏部尚书霍遥光,她以前的家主。
而另一个,则就是东安门前和二哥话不投机的刑部尚书谢玄。
谢玄淡淡一笑偏过头去,容颜云淡风轻。这么一个年轻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心中轻视不屑是肯定的。
谢慈没心情去理会这两个人。霍云朝肯定已经看见她了,她怕他知道她的身份,心中一面却很渴望知道他的反应。
真是奇怪。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矛盾纠结了。
没仔细听苏炎说了些什么,她一面装作镇静的模样,一面却飞快地往霍云朝的方向飘过一眼。
就是这样短暂的一瞬间,隔着几十个人,她很悲催地刚好和他的眼神接线,成功地对视了几秒。
霍云朝先是面无表情,在接触到她忐忑的目光时,唇角微微抽动了下,像是冷笑也笑不出来。
她连忙低下头佯作无事,心中却叫苦不迭。完了,他眼神怎么这么犀利,就把她认出来了。
谢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回去的。只见又一个长髥的紫袍官员上前启奏,声似雷霆一般:
“原青阳郡郡守陈之澄贪墨一案,有关案犯已捉拿归案,主谋官员供认不讳,不日便可结案。”
苏炎轻嗤一声,冷声道:“一个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足足三个月了才来跟朕说结案!你们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
“微臣知罪!”他闻言撩袍跪拜,低头沉默。
“谢玄。”苏炎沉声道,“朕最恨官员贪墨,给你们最后一天的时间。刑部和大理寺要彻查此案,牵扯进去的都抓起来,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给朕一个交代!”
谢玄闻声而出,脸色严峻地立在大理寺卿身侧,“微臣定不辱使命。”
“朕希望两位爱卿恪尽职守,不阿不庇。无论是谁,都要查个清楚。”皇帝朗声一笑,眼神却不经意般转到右侧御阶下。
“微臣领命。”二人齐声领命,整个殿中的气氛却变得沉重诡异起来。
“记住了便好。”他凤眸中带着笑意,对上霍云朝深潭般的墨眸。
“朕再提醒二位一次,无论是谁……只要敢违背律法,朕便要他以身殉法。”
谢玄与大理寺卿康景辉对视一眼,脸上皆浮现出一丝难色,却也只好硬着头皮接旨。
此案查了三个月,过程中状况百出。不是大理寺不想早点结案,而是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实在不知如何结案。
而看陛下的意思,他是怀疑这案子跟霍首辅有关。可这即使是有关,也不是他们一天能搞定的。他们还不想跟党羽众多、权势汹汹的霍首辅对着干。
可皇帝的命令……也不敢不从啊。
“散了吧。”皇帝轻叹一声,众臣皆俯身行礼送御驾离开。待到天子退下,众位臣子也便按着顺序退场。
谢慈没想到,竟还有几人前来祝贺她新官上任、一步高升。
她略显木讷的应付,谁是谁她也记不清楚,摆上随和的笑脸,笑得脸都要抽筋了。
一路行至东安门外,朝臣们三两散去。她望着人影叹了口气,想想也该是报到的时候了。
可怜连早饭也没吃,当官不易啊。
“西市有家茶楼,那里的点心很可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淡然声音,却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猛地转过身,见那人木着脸,淡淡道:“本官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