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如他怎会不懂,李氏最终站的还是皇帝那方。霍云朝要跟皇帝分庭抗礼,就必须有一批铁杆的党羽,而血缘大概是比利益稍微靠得住的东西。
从这方面来说霍遥光和霍云朝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但似乎霍云朝不大想买他的账。霍遥光又不想别人捡了便宜,所以趁着早朝完了说什么也要把他拉到尚书府来“叙旧”。
再说了,兄弟之间处得那么臭,说出去也让人笑话。霍云朝不在乎,他霍遥光还怕丢脸呢。
不过他最最担心的还是霍云朝跟他来阴的,这个吏部尚书他还没做几年。
如此便不得不翻翻十多年前的老账。霍云朝和霍遥光为同族堂兄弟,霍遥光辈分最长;霍云朝辈分最小,排行第九。霍氏是书香门第,姑且算半个世族,十年前霍家的兄弟都是住在一起的。
那时霍遥光三十有七,靠科举做了礼部郎中,不算太大的官;霍云朝二十岁,年纪轻轻已经是连中三元进士及第,那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前途不可估量。再加上个皇后外甥的出身,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同为兄弟,年纪小的本事盖过了年长的,霍遥光心里不好受了。不久后,霍云朝又被点了翰林,离做官的日子不远了,霍遥光明里恭贺弟弟,暗中却不是滋味。
在这个时候却有了转机。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带着一帮老臣上书改制,触怒了先皇。先皇专宠当时的卫贵妃,早就对太子不满,干脆趁机会废太子为燕王,另立当时才几个月大的幼子苏皓为太子。
太子一倒,先皇便收拾皇后一族,李家被一贬再贬。霍云朝本来受先帝赏识,这个时候却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带了一帮文人言官为废太子和李家求情。情没求到,反而招了猜忌。当时还显赫的卫家、郑家乘机流言,说李氏对皇帝不敬,想用文人的嘴要挟皇帝。霍云朝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辞了官。
霍云朝失去皇帝的赏识,李家一垮再垮,霍遥光的机会就来了。这个当兄长的忘了什么叫手足亲情,早被嫉妒冲昏了头。这时他的原配丁夫人,也就是霍绮罗的生母病重,突然有个丫鬟到他面前告密,说主母和小叔私下有染。
这个小叔,就是母家失势的霍云朝。
霍遥光一狠心,竟然不顾发妻和女儿,不顾一点兄弟之情,夫妻之爱,断了糊涂案。霍云朝和丁夫人的“丑事”闹得满城皆知,当事人名誉扫地,霍府的声誉也一落千丈。
不过霍遥光不在乎,他总算斗垮了弟弟。霍云朝离开霍府不知下落,丁氏不堪流言因病去世,留下个处境尴尬的嫡小姐霍绮罗。其实霍遥光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宠妾林氏谋划出来的,但他的良心似乎被狗吃了,逼死发妻之后不仅不补偿女儿,反而把罪魁祸首林氏扶了正。
后来平步青云的是霍遥光,几年后就做到了二品大员吏部尚书。
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废太子会东山再起,霍云朝会重返上京,成为叱咤风云的实权派人物。从霍云朝踏入文渊阁门的那一天,霍遥光就夜夜难眠,生怕成为下一个郑氏。
清脆的咔嗒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眼前令人捉摸不透的弟弟悠闲地拈着棋子在棋盘上敲击,霍遥光真有些悔不当初。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幼稚意气用事的少年了,而是披着温和面皮的虎狼。
没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对谁伸出獠牙。所以当今的朝堂上,没有人敢和他作对。
“云朝,”霍遥光松开一直拉着他袖子的手,笑道:“过几日是老夫人的大寿。我们都是霍家的后人,你跟大哥怄气没什么,可多少得照顾着长辈的面子。”
“大哥多虑。”他将指尖的那枚棋子咔嗒地落在棋盘格子上,抬起墨色的眸子笑望着霍遥光。
霍遥光微怔,随后大喜,拊掌大笑道,“好好好,你我兄弟哪有什么长久的隔阂,这就对了嘛!”
霍云朝也跟着笑了几声,眸中笑意却有些异样。
霍遥光心中石头落地,还沉浸在喜悦中,便听见一个热切的女声道:“真是稀客,小叔竟然到咱们府中来了!”
原来是林氏带着一干少爷小姐到此。二公子霍书颜要处理公务,未能到场。
早有下人摆好了桌椅,上了香茗果品糕点之类的。一大家子人按长幼顺序入座,霍遥光拉着霍云朝坐到了北面。几个小姐少爷身后都站着贴身的仆从。
“老夫人身子刚好,还得在床上多养养。”林氏笑道,便张罗着小丫鬟奉茶,“小叔有十年未回府了,今儿个可要备下宴席,迎接贵客。”
霍云朝脸上淡淡的,不喜欢也不推辞,看得霍遥光有些没了主意。霍云朝似乎根本没听林氏说了些什么,眼神在众小辈间扫了一圈,微微地停留在霍绮罗身上。
见他的目光看过来,霍绮罗浑身都紧张起来,捏紧了手中团扇,怯怯地垂下头掩饰脸上的娇羞。
霍明兮将她的动作收到眼底,心中鄙夷。母亲冷了场,面皮上尴尬,霍明兮娇滴滴地接口道:“九叔叔多年不见,可还认得明兮?”
霍云朝欠起一边唇角,不咸不淡向着霍遥光道,“多年不见,不想大哥竟续弦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贵人,能入霍氏的门槛。”
这样浅浅的一句话,对林氏来说就是在死命地戳心窝子。她哪是什么千金贵人,只是个凭下三滥手段上位的低贱歌姬!
林氏当即白了脸色,可也只好讪讪地赔笑。他不会认不出林氏来,故意给她添堵罢了!
霍遥光面子上也过不去,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确实是他对不起霍云朝,如今有心攀附,再火大也只能吃闷亏。
雕栏玉砌的亭子中此刻鸦雀无声,沉默地诡异。林氏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她面子,让她在小辈面前下不来台。
林氏总归是见过些世面的,很快镇定下来,轻声笑道,“霍大人贵人多忘事,当年您出府的时候,我还没能管家。”
霍云朝悠悠地“哦”了一声,面上像是如梦初醒,“那便是妾了。”
林氏紧咬住后牙,手指绞着手帕,面上灿烂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