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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情态(1)

第一节总论情态

久注观人精神

乍见观人情态

大旨亦辨清浊

细处兼论取舍

【原典】

容貌者,骨之余①,常佐②骨之不足。情态者,神之余,常佐神之不足。久注观人精神,乍③见观人情态。大家④举止,羞涩亦佳;小儿行藏⑤,跳叫愈失。大旨⑥亦辨清浊,细处兼论取舍。

【注释】

①骨之余:余,这里理解为外部表现,即人的容貌是人骨的外在表现。

②佐:原意是辅佐,这里引申为弥补、补救。

③乍:刚开始,起初。

④大家:这里指某个领域有特殊成就的人,如着名作家、着名艺术家、着名学者等。

⑤小儿行藏:这里的意思是像小孩子的行为一样,有时哭有时笑,有时跳有时叫。

⑥大旨:大的方面,主要方面,主要之处。

【译文】

一个人的容貌是其骨骼状态的余韵,常常能够弥补骨骼的缺陷。情态是精神的流韵,常常能够弥补精神的不足。久久注目,要着重看人的精神;乍一放眼,则要首先看人的情态。凡属大家——如高官显宦、硕儒高僧的举止动作,即使是羞涩之态,也不失为一种佳相;而凡属小儿举动,如市井小民的哭哭笑笑、又跳又叫,愈是矫揉造作,反而愈是显得幼稚粗俗。看人的情态,对于大处当然也要分辨清浊,而对细处则不但要分辨清浊,而且还要分辨主次方可做出取舍。

【评述】

“情态”与平常所说的“神态”有没有区别呢?有区别。前面讲到的“神”与“情态”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它们是里与表的关系。“神”蓄含于内,“情态”则显于外,“神”以静态为主,“情态”则以动为主,“神”是“情态”之源,“情态”是“神”之流。

“情态”是“神”的流露和外现,二者关系极为密切,所以说“情态者,神之余”。如上所述,如果其“神”或嫌不足,而情态优雅洒脱,情态就可以补救其“神”之缺陷,所以说“常佐神之不足”。

“神”与“情”常被合称为“神情”,似乎二者是一个东西或一回事儿,其实二者相去颇远,大有区别。“神”隐于内,“情”现于外;“神”往往呈静态,“情”常常呈动态;“神”一般能长久,“情”通常贵自然。总之,精神是本质,情态是现象。所以作者认为,“久注视人精神,乍见观人情态”。

情态与容貌之间,也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容貌为形体的静态之相,是表现仪表风姿的,情态为形体的动态之相,是表现风度气质的,二者质不同,“形”亦有别。然而二者却可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不过唯有两美才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常见容貌清秀美丽,而情态俗不可耐者,也有容貌丑陋不堪,而情态端谨风雅者,二者均令人遗憾。

再谈“恒态”和“时态”问题。“恒态”与“时态”是相互对照的一组概念。恒态,直解为恒定时的形态。具体地说,就是人的形体相貌、精神气质、言谈举止等各种形貌在恒定状态时的表现,在这儿主要是指言谈举止的表现形态。观察一个人的恒态,对帮助评价他的心性品质有重要作用。时态,与恒态相对,直解为运动时的形态,时态与人的社会属性、社会环境密切相关。人的活动,无不打上环境和时代的烙印。脱离时代与环境而独立生活的人是不存在的。连烽火岛上的鲁滨逊也用着其他人造的枪和火药。通过这一点,能充分体察出人的内心活动。

古人由于各种局限,未能明确地提出“恒态”与“时态”相结合的方法,较多地注意了“恒态”而忽略了“时态”,因而缺陷不小。曾国藩在这方面则脱出了前人的框子而有所创建,明确提出“恒态”、“时态”概念,由自发上升到自觉高度,在这方面比其他人进了一大步。这也是曾国藩作为晚清重臣的过人之处。

前面谈了“文人先观神骨”,这里又说了“容貌是骨的外在表现”,更是让人难以捉摸。本章最有价值对人们最有用的是“神之余”,而不是“骨之余”。

情态者,神之余

把情态理解为神的流露和外观,似乎讲不通,情态应是人内心欢悦痛楚的面部表现。如果一身精神不足,要由情态来补充,佐以优雅洒脱、清丽绝俗、优美端庄、气度豪迈、冷艳飘扬之态,当然别有一番风姿。以《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论,一身病态,精神自然是不足的,虽得珍贵药物调养,仍然回天乏力;但她冰雪聪明、弱态娇美、凄苦轻扬,却别是一种美丽。这是情态者,神之余的一种。

细细区分起来,神隐含于内,情现露于外,一个抽象,一个具体,前者不易识别,后者易于识别;神以静止态为主,情以运动态为主;神是持久性的内在力;神,贵在充沛,隐隐有形,情通常以瞬间表现为单位,贵在自然纯朴。

如果说神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事物,使人不易理解,那么情态的具体性则能够作神的补充。在考察人物时,通过各种情态来由表及里,发现人物的真性情、真本质,这是相对容易办到的事。

常见有容貌清秀俊雅美丽的,但举手言语之间却俗媚难持,这是容貌佳秀而情态不足的;又有容貌丑陋不饰、观不入目的,但却是风姿绰约、端庄贤淑,不失一种深藏内在的美,这是容貌不足而情态有余的。两种情况的根源在于环境的修养和造化,其中有家庭的影响、社会的熏陶与自身的磨炼。古人讲,贫者因书而富,富者因书而贵,贵者因书而守成,皆因为书中的人生道理启人智慧。从本节所讨论的角度来看,是因为情态受人主观修养的控制,有一个从不足到有余、从不雅观到端谨的演化过程,或者相反。基于情态乃神的外部表现与补充,神也是可以经由后天的磨炼得到改变与强化的。

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命运不济,凡事多难,读到这儿是可以精神为之一振的,至少见到了改变现状的一道曙光。

久注观人精神,乍见观人情态

精神是本质,情态是现象,要知人本质,须从神入手,而情态能佐神之不足,因此考察人物时,有初观情态、深察精神两个层次和步骤。

情态的表现百种千样,却在瞬间即可看到其变化,后面两节分“恒态”与“时态”两种详加讨论。精神的本质则不易知,故曾国藩在关注江忠源良久、待他走后才说明“名扬天下,壮烈惨节而死”的结论,其中不排除“久注观人精神”的原因。

情态以动为主,因此在鉴别人物时,情态只是考察的内容之一,犹如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局部有缺陷,整体尚好,大体不坏;局部虽佳,整体已坏,则难当用。犹如一株大树,枝丫坏死,而整株树仍有生命力,仍不失去根深叶茂之美;如果大部坏死,虽余有一枝半丫的绿意,终失其整体的完美,叫人叹惜。

大家举止,羞涩亦佳

大家,指学识修养深厚渊博、举止庄穆大方、贴切得体之人。古有一语,最为传神:“大人之风,山高水长。”其风貌情态除此八字外,再难描述。大家的举止,以不疾不徐、大方得体为要,故非一时的装作虚饰所可比拟。比如气度豪放,一时之态可以虚饰,但终生不改其豪放,则是难之又难,不出于本性,是做不到的。

羞涩,内向型人的心理表现,也属一种女儿态,但与猥琐、小女儿家似的忸怩作态不可等量齐观,而是见人脸红、不善交际,开口讷讷,虽如此,但情态仍安祥静穆,闲雅冲淡,一动一静,一颦一笑皆不失大家风度,不落常人俗套。这种羞涩仍是一种佳相,即所谓“羞涩亦佳”。

小儿行藏,跳叫愈失

与前一句相对而言。大家举止,以中和为标准,不值得提及的情态则如小孩儿一般,跳叫不定。成人有小孩子一样的神情举止,有各自不同的根源。出于真性情的,是顽劣本性在成年后的表现,一般较短暂,言谈举止一闪而过,逗人一时之笑,而不失成人的收敛大方。出于伪饰之心的,神情之间多可分辨,其人也能感应到自己的伪饰之态,可惜有意无意间纵容了这一点。

这种人并非无能之辈,可惜一般心有他念,而且感恩之心浅,个人私心重,用人时如不把握这一点,吃亏的多是自己或单位。

大旨亦辨清浊,细处兼论取舍

情态虽千种百样,但终有迹可寻,大体上如神一样,也是先辨清浊,再论表现。清浊之道,是从外貌鉴人察性的最基本原则,清者贵,浊者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即是以物取象。本卷所论及的神骨、刚柔、容貌、情态、须眉、声音、气色,均以清浊为鉴察的基本原则。

清浊原则是从宏观上把握,在详论细处时,以互逆互补、兼顾取舍为原则。神不足的,取情态可用可佳处补之,骨不足的,取容貌可用可佳处补之。人之神不能明白考察时,考察情态;相见短暂、无时间细审精神时,考察情态容貌;有羞涩女儿之态时,考察其本性自然纯朴否;有小儿般行止时,考察其本性自然纯朴否。以上种种都是兼顾取舍的实际应用。

【人才智鉴】

曾国藩识别刘铭传

曾国藩勋业彪炳,平生用人很讲究看相。

在淮军刚刚建立时,李鸿章带领三个人来拜见曾国藩,正好曾国藩饭后散步回来,李鸿章准备请他接见一下三人,曾国藩摆摆手,说不必再见了。李鸿章奇怪地询问为什么,曾国藩说:“那个进门后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的人,性格谨慎、心地厚道、稳重,将来可做吏部官员;那个表面上恭恭敬敬,却四处张望,左顾右盼的人,是个阳奉阴违的小人,不能重用;那个始终怒目而视、精神抖擞的人,是个义士,可以重用,将来的功名不在你我之下。”

李鸿章请他进一步说明,曾国藩于是解释道:“他们三人来到后,我要其在大厅外台阶上站着等,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两小时),就叫他们走了,始终未与他们正式见面,也未说一句话。这中间我来回走动,借厅内一个穿衣镜观察他们。那个麻子可能认为我不传见,是刻意羞辱,因此咬牙切齿,面红耳赤,似欲殴人,足见他有威武不屈的气概。高个子则一直从容冷静地站着,显现此人沉毅有为。至于那矮个子,我面对他们时,他规规矩矩站好,我一背过去,他便放松下来,这个人实在没出息。”

这三个人,那个怒目而视、精神抖擞的人是刘铭传,高个子的是张树声,矮小的则姓吴。

姓吴的以后作战常畏缩不见、投机取巧,真的只做到道员而已。

张树声则转战南北,积功升至两江总督,政绩卓着。

至于刘铭传,因智勇双全,功成名就甚早:光绪十年(1884)中法越南战争爆发,刘铭传统兵到台湾,与法军在基隆淡水一带苦战,结果大败法军。其后治台六年,修筑铁路、兴办实业,政绩斐然,遗爱在民,为郑成功以后之第一人。

这三个人的成就,都早在曾国藩的妙算之中。

第二节论恒态

有弱态

有狂态

有疏懒态

有周旋态

疏懒而真诚

周旋而健举

【原典】

有弱态①,有狂态②,有疏懒态③,有周旋态④。飞鸟依人,情致婉转,此弱态也。不衫不履⑤,旁若无人,此狂态也。坐止自如⑥,问答随意,此疏懒态也。饰其中机,不苟言笑⑦,察言观色,趋吉避凶,则周旋态也。皆根其情,不由矫枉⑧。弱而不媚,狂而不哗,疏懒而真诚,周旋而健举⑨,皆能成器;反之,败类也。大概亦得二三矣⑩。

【注释】

①弱态:委婉柔弱的外在表现。

②狂态:放浪形骸的做法、状态。

③慵懒态:指有智慧的人善于交际和善于中庸之道的情态。

④周旋态:指恃才傲物的怠慢懒散情态,而不是意志消沉、精神不振的慵懒情态。

⑤不衫不履:指人衣冠不整、不修边幅的样子。

⑥坐止自如:这里的“坐”是通假字,通“做”。“坐止自如”的意思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⑦中机:指人的心机。不苟:指人不认真,不严肃。

⑧皆根其情,不由矫枉:根,意为根源于,来自于;情,内心的真实情感。不由,意为人不能自由把握。枉,弯曲。矫枉:故意做作。

⑨健举:指人的行为柔中带刚,外强中干。

⑩大概:大略,指以上四种情态的情形。二三,模糊的数字,指两三成,引申为一些存在的可能。

【译文】

常见的情态有以下四种:委婉柔弱的弱态,狂放不羁的狂态,怠慢懒散的疏懒态,交际圆滑周到的周旋态。如小鸟依依、情致婉转、娇柔亲切,这就是弱态;衣着不整、不修边幅、恃才傲物、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这就是狂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分场合,不论忌宜,这就是疏懒态;把心机深深地掩藏起来,处处察颜观色,事事趋吉避凶,与人接触圆滑周到,这就是周旋态。这些情态,都来自于内心的真情实性,不由人任意虚饰造作。委婉柔弱而不曲意谄媚,狂放不羁而不喧哗取闹,怠慢懒散却坦诚纯真,交际圆润却强干豪雄,日后都能成为有用之材;反之,既委婉柔弱又曲意谄媚,狂放不羁而又喧哗取闹,怠慢懒散却不坦诚纯真,交际圆滑却不强干豪雄,日后都会沦为无用的废物。情态变化不定,难于准确把握,不过只要看到其大致情形,日后谁会成为有用之材,谁会沦为无用的废物,也能看出个二三成。

【评述】

曾国藩在文章中指出了四种形态:弱态、狂态、疏懒态、周旋态,并给它们下了定义,作了对比和定性分析,文字不多,但微言大义,言近与远,值得借鉴。

“弱态”之人,性情温柔和善,平易近人,往往又多愁善感,“细数窗前雨滴”缺乏刚阳果敢之气,有优柔寡断之嫌,即所谓的“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不重不轻证候,甘心消受,谁叫你会风流”之人。但这类人的优点和长处在于内心活动敏锐,感受深刻,若从事文学艺术事业或宗教慈善事业,往往有可能做出一定成就。这种人心思细密,做事周全,易叫人放心。但不太适台做开创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