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小夏打电话给我,急需要10册《朋友》。我知道他在大堂。前几天,平凹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也不知道平凹是抽空回来?还是彻底好转?我急于想见平凹,打的直奔大堂。
小夏,小李和老范在大堂挖坑,小夏示意平凹在屋里说话,他说:“领导把门关了,就是不让人进了。”
我不敢贸然“闯宫”,只好在大堂等候,在一旁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观看他们挖坑。过了一会儿,平凹出来,厮跟的是一个男士,是向平凹索要字的。
我说平凹:“我以为你金屋藏娇呢,还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人进,原来是两个男人呀!”
平凹说:“我敢金屋藏娇?外面这么多人呢!”
送走客人,我对平凹说:“张聘聘捎话向你问候,让你保重龙体!张聘聘还问,黄济人说你不说普通话又不说在一起,你说我想和你飞下,他说好呀好呀。这是不是真的?有没有这回事?”
平凹说:“你们胡编啥呢?你们这是政治陷害!你们是想叫我掉脑袋呀!”
我说:“你不用怕,你只不过想和她飞一下嘛?今年春节晚会,宋祖英唱的就是《飞》,还获得大奖呢!”
平凹看我抱了一摞《朋友》:“不说闲话了,看都给谁签?”
我说:“曲江管委会副主任杨东,侯毓平夫妇,文化局雍涛,李红夫妇,还有陕西人民出版社余方林主任。”
前两天,我和燕玲,雷迎辉去看望过杨东副主任。他说起和平凹在礼泉参加编写《烽火春秋》的往事,他让我捎话给平凹:“你问问平凹,是谁陪他傍晚在泾河岸边散步?是谁陪他在田间地头逮昆虫?是谁陪他在大会议室的宿舍睡觉休息?是谁陪他度过了在烽火大队蹲点的日子?”
我把这些问题说完之后,平凹说:“我记不起了,我记不起了。”
我说:“这个人就是杨东。段先念是曲江管委会主任,他是副主任。”我又问,“你去大唐芙蓉园没有见他?”
平凹说:“我记不起了,说不定见了人家又怠慢了人家。”
我说:“人家杨东副主任说你名气大了,架子大了。我和燕玲一直在作解释,你俩都是大忙人,各忙各的,一分手就是近30年,干的又不是一行,肯定无法见面,更无法沟通。还是我和燕玲来给你俩牵线搭桥吧。”
平凹说:“我这儿刚好有一件事,是我的乡党,今年转业,人老实,很能干,看在曲江弄个啥事都行,请人家帮个忙,抽空见个面。”
我说:“行,你最好写封信,我也好给人家当面说清。”
平凹立即铺展《美文》稿纸,在背面写了一封短信:杨东兄好!
有一事相托,我一熟人今年转业,此人在部队是营级干部,人诚实而又极能干,老婆又在西安,他想到曲管会,您给帮帮忙。如有一点希望,望给个答复,我让人来找你详谈。
拜托!
平凹05年2月28日
第二天,我和燕玲陪李志超去找杨东副主任,当面转交了平凹的信。杨东副主任很热情地接待了李志超,详细询问李志超的一些情况后,又如实介绍了曲江管委会的现状。杨东副主任打电话给主管人事调动的负责人,叮嘱尽力办好这件事。
后来,我再见到杨东副主任时,是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小聚。
他说:“有一天,老段让我去惠宾苑,说平凹来了,你快过来。我说,平凹来了,我不见他,他一出名就把我忘了。开玩笑归开玩笑,我还是去了。见到平凹,我还是那句话,平凹,咱俩还在一个大房子住过呢,”平凹憨憨一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说,你知道个啥?我还买你的书看呢!”
那一天,杨东副主任对我说:“我还想写一篇《读(朋友)忆朋友》的文章,可是工作太忙,一直没有动笔。”
我说:“现在,凤凰卫视有口述历史”栏目,前几年,北京还出过“口述历史”丛书。不妨,咱们也来个“口述历史’,你口述,我笔录。”
这样,我听杨东副主任给我讲了很多烽火旧事——我是1970年大学毕业的,毕业后,我从北京来到西北,来到陕西礼泉,在礼泉县委宣传部搞通讯报道工作。那时,我写了《庄稼汉书记》相虎公社的董建民,还写了袁家大队的郭育禄,反响都很大。1997年夏天,我被派到烽火大队蹲点。李若冰当年挂职礼泉县委副书记,负责编写王保京的典型材料《烽火春秋,从省上“县上抽调了不少干部和学生,就在这时,我和平凹相识了。”
我俩住在烽火大队招待所的一个大房间,空空荡荡的,就是两张用长板凳支的木板床,一人占了一个角一面墙。
平凹当时穿的是蓝咔叽布上衣,像军装那种样式,一点儿都不洋气。他像个中学生,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年纪不大,却十分老成沉稳。
白天,我俩各干各的,我要去地里劳动,了解队里的情况。他要去烽火大队农科所一些地方搜集素材。只有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了,我俩才相邀着一块儿去河边散步,只要天不下雨,几乎天天如此。这时,平凹才显露了他的本性,像个顽童,蹦呀跳呀,逮蛐蛐捉蚂蚌……我抽烟,发现平凹的烟瘾比我还大,他一支接一支地抽,抽的是一般的宝成烟。在夜幕下,我俩的烟头明灭着,像两个大萤火虫,周边飞窜着星星点点的小萤火虫。
在那样的夜晚,泾河流水潺潺,沙滩凸凹不平。我俩捕捉各种各样的昆虫,把它们放进火柴盒里,放进空烟盒里。
回到大房间,就用大图针把这些昆虫钉在墙上,面对着这些小生灵,我俩抽着烟,你一句我一句,咬文嚼字,开始作文,写一首诗呀,或者写一段话。
你看——
我蹲在草窝里,听见蟋蟀在叫,叫得那么好听,那是喝饱了露水抒唱的生命之歌,青春之歌!
我看见了蝴蝶在一朵花上飞起,薄翼款款闪动,茸茸的细腿上携挂着粉团……
向阳的坡面上,从上到下,一溜儿的油菜开着花,黄灿灿的蜜蜂在花儿心里爬动,翅膀沾上了露水,蠕蠕着,总是飞不起来。
无数的萤火虫在飞,萤火虫不是秃子沾月亮光,它们都自带了灯笼。
不像我看什么,过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平凹却记在脑子里,记在本本上。就是这一面墙,各种各样的昆虫扎了不少,平凹的诗文也写了不少,密密麻麻的,到平凹临走时,这一面墙已经蔚为壮观!
那时,平凹还没有什么名气,要是当年早知道他会如此风光,我不把整个墙皮揭下来,也会把它拍下来呀。
平凹是一个善于观察事物,体验人生,把握机遇,从不放弃任何机会的人,他通过观察昆虫世界,琢磨人类社会,写出了不少的好作品。1978年那篇获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满月儿》,我一看,就知道是平凹根据烽火大队农科所的一对姐妹的生活编写的。根据那段生活,他还写了《春暖老人》、《果林里》、《姚生枝》、《“茶壶”嫂》,我都一一拜读过,感到小说里的人和事很熟悉,很亲切。
作家对文化的传承,对时代的延伸,都承担着重要的社会责任。我希望平凹要继续为百姓呐喊,当一个人民的作家,当一个传世的作家,而不要当一个浮世的作家。
当然,我更希望平凹依然是我在烽火初次相识诚实憨厚和我同居几月的平凹,依然是穿着咔叽布吃着粗茶淡饭艰苦朴素的平凹,依然是吸着宝成烟拿着火柴盒装着昆虫善于思索勤于创作的平凹,依然是在木板床上睡得踏实没有远虑也无近忧的平凹。
我会暗暗地关注他,默默地祝福他。几十年后,我再见到他时,依然会说——“平凹还是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