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伦敦郊外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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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溪流(1)

这里有一座桥横跨在一条溪流之上,通往桥的道路用一些低矮的木扶手围护着。一天,这条路把我引到了一棵白杨树下,我背倚着树休息,这里生长着一些七叶树、山毛榉和桤木,围在一片狭长的柳树林的边缘,柳树林的后方顺着小溪的方向延伸着。树林前方朝南的地方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和麦地,甜美的西风从前方吹过,卷来片片白云,阴影和阳光从草地和麦地上交替更迭悄悄滑过。

溪流穿过草地朝我这里迂曲淌来,水流盈满,一路颤抖摇晃好像马上就要溢出一样,仿佛一杯斟满的红酒,最高处已超出杯口但还没有洒出。溪流的水面几乎与两边的绿草平齐,水流在顺流无碍的地方闪烁着微光,好像被打磨过一样,岸边的柳树伸探到溪流的上方,黑暗的树荫横在水面上。桥的旁边,微风扫过桥拱,带起一阵涟漪,水波反射着金色的阳光。靠近岸边的溪水朝一侧的闸门流去,经过那里时,水弯划出一道曲线,像是用水晶雕刻的一般,晶莹剔透,形态良久不变,直到撞到石头才瓦解,在这里,空气趁机而入,与水戏耍,发出阵阵水泡破裂声。

越过麦地的绿坡,远处的树林上笼罩着一层稀薄柔美的水汽,水汽遮住了远山。白杨树的嫩叶色泽浅淡,微微作响,并未尽全部声势;七叶树的小树枝被最后一场霜降压低了头,虽然枝叶相连已是碧绿一片,但还不足以挡住阳光。小路远处黑刺李丛的落花形成一小片白色。

麦地那边传来树鹨的鸣啭——田地中零星散落着几处橡树丛,不消说,鸟儿们正飞上飞下不停往来于麦地和树枝之间。麦地后面的植物丛里有一只柳林鹪鹩歌声悲切,有一次远处还有一只布谷鸟在啼叫。多么美的阳光!就在这条路上,连我脚下的尘土也被照亮,仿佛闪着白光,完全变了样。自此,这里就成了又一个我常来漫步的地方。

那天早上,我越过桥的护墙俯瞰桥下的溪流,桥拱入口处有一根枯干的树枝,顺流而下时卡在了那里。很多水草随着水流漂到了树枝上,一些没能漂走的便缠绕其上。之后,新的水草仍不断漂来,越积越多,最后引来了一只河鼠。

这只棕色的小家伙停在树枝上,向前弯腰伸探到水面上,然后用两只前爪抓住一根水草的细叶,把叶子拉向自己,那动作就像人类用手一样。把细叶抓到手里以后,它就开始啃食那又甜又嫩的部分,尽管就在我的下面,离我只有几英尺远,它仍面无惧色地吃着美餐。

没一会儿,水流表面被激起一层挺大的涟漪。原本,穿过桥拱的风已经吹起一层波纹,但这层波纹现在变大了。紧接着,一只黑水鸡从涟漪中游出,开始在缠成一团的水草的外围搜寻着什么。其间,我一直不动声色地站着,它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但只因为我一个微小的动静,它就立刻吓得躲到桥拱下了。那只河鼠倒没那么胆小,它停了停,看看四周,又继续吃起来。

我过到桥的另一边,逆流而上,朝河上望去,发现中间的桥墩附近,水流冲走了底部的沙子,一部分砌砖暴露出来——一些大河的桥梁在桥墩部分也遭到同样的腐蚀。沙子在靠近溪边的地方沉淀淤积,形成浅水区,泽芹和其他一些水草就生长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草地和溪流的边界一样。阳光下那里波光粼粼,朝南边望去,水流奔流不息,桥拱上也映出波光,轻盈微颤。

阳光穿透清澈的水面,在光线的照射下,连水底最微小的石块也清晰可见:但是溪流的这边却没有鱼,没有河鼠,也没有黑水鸡。不仅那天早晨,之后的几个早晨我依旧一无所见;显然,桥拱后面才是动物们最喜爱的地方。我又仔细查看了另一边,之前离开的那只黑水鸡又游回来了;河鼠却不见了。那么,有没有鱼呢?树荫之下我很难看穿水面,而且泉水棕色的浮渣沉淀下来,铺在水底,使一切更加模糊不清了。

我两眼紧紧注视着一块石头,没一会儿,瞳孔经过调整,眼睛就适应这种特殊的光线了,石头棕色的色调变得更加清晰。接着,我的目光缓缓从一块石头移到另一块石头上,又从那里移到一根插在淤沙里的腐烂的棍子上,就这样一寸一寸地,我用目光搜寻着水底。这么说吧,如果只是大概一瞧,你什么也发现不了。但是,如果你以某个物体为固定点,仔细观察它的周围,然后再换到另一个物体上,那就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只要你盯着看一会儿,就算在最深最暗的水区也能有所发现(当然泥泞的水区除外)。半闭眼睑,凝视水底,眼睛留意余光扫视之处而不是目光直视的地方。说不清什么原因,但当你这样做时,眼角的目光就会变得非常敏感,你就能发觉微小的动静或者一些有厚度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具体的物体,但是这种厚度感也就意味某处有东西存在。如果不这样,是很难有所发现的。

用这种方法,即使你没有真切地看到鱼尾摇摆时如何把尾边卷起、如何控水,也能慢慢感觉到鱼尾在摇摆;即使鱼的轮廓和周围的水或者河岸一样深暗,你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此外,随着光线变暗,你也需要变换位置,就像赏画一样。从一个角度看,画布上除了能看到堆积的颜料和模糊的颜色之外,再无其它,而换到另一边观赏,画上的东西顿时跃然纸上。

有时从上方看水底最清楚,有时躺在草地上看最好,现在如果我后退一点或者走到对面的堤岸才是最佳角度。当某片水面阳光闪耀光线炫目时,你大概是完全看不到水下的,这时你走到涟漪的另一边,刚才还碍眼的光线就会把水底照亮,仿佛是为了让你看清有面镜子把光线折入水底一样。最后,我确信此刻水中全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条棘鱼也没有。

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这条溪流确实清澈甘甜,而且有些地方的水较深。水面宽阔,使人无法逾越。沿着水流的方向,在一个拐弯处茂密地长着一些莎草:溪流上游,幼年菖蒲正纷纷长高;如果我没有用错术语,可以说那里看上去很适合栖居,附近有黑水鸡和河鼠,但没有鱼。草地上有一道宽犁沟伸到这里,在小溪的一边与水流交汇。洪水期间,溪流的水涨得更高,多余的水就流进这条犁沟,灌溉旁边与之平齐的草地。

目前这条犁沟是干的,沟里的草近期曾被水淹没,有的透黄,有的泛白,和四周芳香碧绿的草地形成鲜明的对比,顺着这些草你就能摸索出犁沟的走向。犁沟里长着一簇驴蹄草,茎部有四分之一英寸那么粗;就在犁沟和草地交界的边上,高出洪水水位线的位置,长着淡紫色的布谷鸟花,也叫草甸碎米荠。

桥的侧闸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池塘,只有一片不到二十码长的带状的草地把它和溪水隔开。池塘的水面上斑斑点点地漂着一些从水底浮上来的渣滓。我看到一根从榆树上吹落的枯枝浮出水面,看来这里至少有一部分水是很浅的。一只莎草文须雀飞到这根枯树枝上停了一会儿。莎草文须雀最喜欢躲在莎草、芦苇和厚实的林下灌木丛里,所以即便你总能听到几码之内有它们的叫声,但要想看到一只相当不易。在这根光秃秃的树枝上,它完全暴露出来,可以看到它眼睛旁边的条纹;可惜它只停留了一两秒钟,就又回到莎草和柳树丛里了。

接着我便离开这里,沿着满是尘土的小路返回,我敢肯定那个池塘里有鱼,但是鱼儿究竟躲在了哪里?

在路边的草地上有一片灌木丛,灌木丛下方的荨麻之中有一个土包,土包上长满了暗绿色的海芋叶,有时紧密地靠在一起围成几簇。这几簇各有不同:有一簇的叶子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黑色斑点;另一簇的叶子上却没有。当海芋的根出叶[1]刚冒出时,这些叶子都紧紧地卷在一根尖刺里。

这些尖刺从秋天枯死灰暗的落叶中窜出,偶尔还会穿过枯叶上面的洞。这样,随着尖刺的生长,穿在上面的落叶也被抬了起来,好似戒指一样套在尖刺上,箍住尖刺不让它展开。那时,尖刺的生长力量还不够强大,暂时无法冲破束缚,这要等到刺里的绿叶长大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