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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乘佛教思潮的兴起及其一般特征(12)

《大智度论》卷一六等分精进为两种,所谓“身精进”与“心精进”。勤修外事为身精进,内自专精为心精进。前者是后者的延续和外在表现,后者是前者的根据和源泉;两者有所不同,但却是统一的,都在督促不懈怠、不偷懒,勤于进取,不断进步。其他分类还有许多,基本精神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佛教如此重视精进这样的品格,以致从“八正道”到“六波罗蜜”都要把它列为重要内容呢?

要做成功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通向高峰的路上总是布满荆棘,即使是平坦大道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去。如果意志薄弱,缺乏韧性,很容易半途而废。因此,想要达到理想的巅峰,不能靠一时的信誓旦旦、但凭热血冲动,而精进与坚忍不拔的精神,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主观条件,尤其对佛教来说,更是如此。

在佛教史上,不论是部派佛教还是大乘佛教,都反复讨论过所谓“退堕”或“退失”的问题,就是说,任何一种修行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一过程又被划分为许多阶段,而在过程的任一阶段,都存在不再继续前进,反而倒退回去的可能,将已经获得的成果,重新失掉,堕到最初的出发点,或许更下层。部派佛教讨论最多的是“阿罗汉”有退无退,以及退到什么程度的问题,由此还触发了僧团的分裂,一直延续为部派间的争论。大乘佛教遇到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菩萨有退还是无退的问题。在中国大乘佛教里,这个问题不突出,从域外译介进来的大乘经籍里,一般就把菩萨分为两类,即可能从菩萨位退失和不可能退失者。前者名“毗跋致”(意译为“退”),后者称“阿毗跋致”(意译“不退”);而“阿毗跋致”则意味着未来必然成佛,是菩萨行追求的最重要的境地。正因为存在种种退堕的可能性,而退堕对于一个正统的宗派或虔诚的信徒来说,无异于倒退、堕落,所以“精进”就显得特别的需要。

有许多宗教精神是具有世俗的意义的。“忍”讲宽容、讲耐心、讲韧性,“精进”讲勤奋、不自满、不懈怠、进取不已,都是世俗人生中不可缺少的品格。如果说“忍”在防止激忿,还有些保守甚或消极成分的话,那么,“精进”就足以防止和纠正它的保守消极面,而“忍”反过来会防止和纠正由“精进”可能带来的急躁或浮夸,这两者的有机结合,在成就任何事业上都非常重要。

四、 “禅度无极”和大乘定学

关于“禅度无极”,《六度集经》卷七如是说:“端其心,一其意,合会众善,内著心中;意诸秽恶,以善消之。凡有四禅:一禅之行,去所贪爱五欲邪事……人远情欲,内净心寂,思为一禅”;“第二之禅,如人避恶,情欲稍远,不能污己……喜心寂止,不复以善法消彼恶也”;“第三之禅,守意牢固,善恶不入……身意俱安”;到了四禅,善恶皆弃,“心中明净,犹琉璃珠”。至此,“菩萨心净,得彼四禅,在意所由:轻举腾飞,履水而行;分身散体,变化万端;出入无间,存亡自由;摸日月,动天地……心净观明,得一切智”。

如此四禅,不但是通向小乘果位以至于阿罗汉的必经之路,而且也是求得“各佛如来至真平等正觉无上之智”的必经之路。所以说,四禅“犹如万物皆因地生,自五通智至世尊,皆四禅成”。这段话对于我们了解“六度”中“禅波罗蜜”的原始意义十分重要。

我们已经概略地介绍过四禅八定在形成佛教世界图式,即“三界六道”结构中的作用。如果不求详解,撇开修习的具体方法和细微过程,此处关于四禅的阐述可以说是再精细、再扼要不过的了。禅以无情欲为基础,所以说它是超越“欲界”的;四禅是“心地”由粗向细、由动向静逐步进展的过程,最终目的则因修行者的要求不同而有异,《六度集经》看重的,不是因为修禅可以上生诸“禅天”,而是它可以令“心静观明,得一切智”以及由此获得的变化万端、存亡自由的种种“神通”。传说古印度有所谓“五通仙人”,就是练禅所成,此处称做“五通智”;而“世尊”的“神通”则名“一切智”。此处的“一切智”,不只是无所不知,而且还有无所不能的意思。这看它对神通的解释就可以知道。

大乘菩萨行中没有把“四无色定”或其他“三昧”纳入“六波罗蜜”,仅取四禅作为“菩萨行”,这是可注意的一件事。从佛教传统说,“四无色定”不仅是生诸“无色天”的途径,也是通向涅槃的必经道路;不论就其为“定”也好,为“天”也好,均以无“色身”为特征。若无色身则不可能与三界其他众生发生实质性接触,而脱离众生也就失掉了菩萨行的基础,菩萨就做不成;“无色”也表示唯有“心”的存在,而这种“心”只是一片混沌,没有什么具体界限和分别的朦胧,因而它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更谈不上自觉觉他的“菩提心”。大乘佛教不取“无色定”,也不提倡“无色天”,理由是很充分的。

但是,大乘并不一般地排斥其他“三昧”,即一般的所谓“定”、“止”。相反,它对“三昧”还有许多发展。发展之一,是它打破了早期佛教对“定”的规范性,和修习上严格的次第性,如我们已经介绍的“三十七道品”那样有特定联系的组合,像“安般”、“不净”、“十遍处”、“四念住”等那样有严密的顺序等,大乘把“三昧”的范围无限制地扩大,动辄以千百个计算,以至于使屈指可数的传统定法湮没在三昧的海洋里。因为从三昧的本质属性说,任何“心一境性”,都是专注于一个对象,也都可以称做“定”;可专注的对象无限,则三昧无限,完全说得通。与此同时,它也从它新创的一系列三昧中,突出了与它的思想体系密切相关的定法,其中最早、影响面最大的有两种:一是“般舟三昧”,一是“首楞严三昧”。

“般舟三昧”意译“佛现前定”。修此定法能使佛的形象显现于行者的面前,而且可现的佛数量极多,多到“十方诸佛悉在前立”(《般舟三昧经》卷一)。东汉支娄迦谶译《内藏百宝经》卷一说:人有至诚善意念佛者,佛即为现。佛亦无处所,佛现身行菩萨道者,随世间习俗而入,示现如是。佛度脱不可复计阿僧祇人为不度一人,何以故?本无故。这段话把“般舟三昧”的原始含义表达无遗:首先,“至诚善意念佛”就是专注于“佛”,念念不息,这体现了“三昧”的特点。“佛”的形象因修定者构想的不同而各有异,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无数多。由此得出的理论结论,就是“佛无处所”,不是定在,亦无定形;佛随行者生活的世俗条件和他的想象而变化,所以佛只是自心的产物,“譬如人年少端正,著好衣服,欲自见其形;若持以镜,若麻油、若净水、水精,于中照自见之。”那么,“云何宁有影从外入镜、麻油、水、水精中不?”回答是:“以镜、麻油、水、水精净故,自见其影耳。影不从中出,亦不从外入……色清净故所有者清净,欲见佛即见,见即问,问即报”。就是说,心外无佛,佛是人心的产物;但此心亦非平常心,而是在心地清净条件下的显现。《般舟三昧经》有句至关重要的话:心作佛,心自见;心是佛心,佛心是我身。此中“心作佛”,表示心外别无佛。但是,此心作佛并非没有条件,只有修到“心是佛心”,才能真正成就佛身。“般舟三昧”所现诸佛,是心地清净的一种结果,并非即是佛身;但所现诸佛并非无用,它有令心地清净的功能,是逐步成佛的因素,更是直接生诸净土的原因。此类思想,在《观无量寿经》中有很大的发挥,而在本经中,“般舟三昧”则是般若空观的证明。

“般舟三昧”开观佛的先河,由此发展出各种观佛三昧来,东晋佛陀跋陀罗译《观佛三昧经》(或称《观佛三昧经海》)对观佛的内容作了改变,重点放在观佛的“极妙色身”、“相好光明”,即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上,同时与念想结合,从念七佛,念十方诸佛,到“观佛密行”,一直达到“常念诸佛,心心相续,乃至无有一念之间不见佛时,心专精故,不离佛日”(《观佛三昧经》卷一)。于是观佛和念佛,就成了大乘佛教开辟佛崇拜的重要形式和一大法门。然而在《六度集经》里,这类观佛和念佛三昧以及其他千百三昧,都不属于“禅度无极”的范围。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这类定法并不以激发“神通”为目的,而大乘菩萨行所迫切需要的,恰巧就是神通。

在当时迷信盛行的条件下,要走入社会,赢得信众,“神通”是个宝,它在所有宗教行为中是最能引起轰动效果、令人折服的手段。佛教这方面的传说很多。佛陀跋陀罗是晋宋之际的著名译家,初至长安,即以“神变”造势,“大弘禅业”,不久即聚弟子数百人;后被鸠摩罗什门徒以“显异惑众”的罪名,摈驱出境(见《出三藏记集·佛陀跋陀罗传》)。事实上罗什也是以神异著名的。他在长安娶妇生子,又受伎女十人,“不住僧坊,别立廨舍,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盆,引诸僧谓之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晋书·鸠摩罗什传》)。

依这类记载,“神通”之所以发生,原因有三:一是诱导与暗示,导致幻觉,佛陀跋陀罗的“神变”就是;二是魔术、变戏法,鸠摩罗什的吃针就是;三是造声势,作假象,这是任何“神通”能够成功的共同条件。据现代科学研究,精神异常,以及致幻药物的作用,也能导致“神通”一类的妄想发生。

其实“神通”也不是佛教的独创,而是古印度诸多宗教的共同信仰。它的性质与巫觋或萨满一样,在古代世界里曾经普遍流行,有颇深厚的民间基础,即使世界性的诸大宗教也未能避免,今天更流行于许多新宗教团体中。这是个需要脑科学、心理学、病理学和社会学共同关心研究的课题。

前已说过,佛教所传印度的神通,是作了一些加工的,共分五类,名“五神通”(略称“五通”),即所谓“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和“宿命通”。这“五通”的名称有许多其他译法,总而言之是说,得此神通者,眼能见人所不能见,耳能听人所不能听,身能随意变化、来去自由,还能了知他人心理,能知“过去世”之事,也就是上述《六度集经》所形容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把自己变成万能的神。如果菩萨具有了“神”那样的智慧和能力,又能深入民众中去,那么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为己任的菩萨行,就不会成为空想或仅仅停留在良好的愿望上了。处在水深火热、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百姓们,是多么希望有这样的菩萨面世啊!

由于“五通”之说,与所谓世俗外道的主张无法划清界限,所以佛教又给增加了一通叫“无漏通”,成为“六通”,其实内容没有什么变化。五代时延寿编撰《宗镜录》,为了贬斥“神通”的地位,提出了另一类“五通”之说,所谓“道通”、“神通”、“依通”、“报通”和“妖通”,直把神通与巫觋法术及草木狐狸之成精显灵并提。他提倡“道通”,其实在要求悟解佛理(见该录卷一五)。另有将“六通”压缩为“三明”的,所谓“宿命明”、“天眼明”和“无漏明”。“明”即是“智”,故亦称“三达”。前二明在通达众生的过去和未来以及他们的因果报应上,后一明在通达教理、灭除烦恼,重点已经转向佛教修习,不再单纯用于炫示。为了避免陷入追求神通而背离佛教的宗旨,所以一般是“三明六通”并提。

从整体上说,大乘对神通的宣传,大大超过小乘的水平。它甚至不满足于通过禅那所生的那些神通,于是产生了包括禅那神通在内的又一类神通,它的主要思想集中见于《首楞严三昧经》(略称《首楞严经》),也散见于其他大乘经论中。

《首楞严三昧经》早在东汉末期即由译介《般舟三昧经》的支娄迦谶同时译出,后经三国、西晋的支越、竺法护、竺叔兰、支施仑等多次重译,东晋支遁、谢敷等引入玄谈,可见当时信奉此经的热烈程度。可惜多种译本皆已不传,现存本为鸠摩罗什所译,分上下二卷。关于它的内容,南朝宋弘充的《新出首楞严经序》有个介绍:首楞严三昧者,该神通之龙津,圣德之渊府也。妙物希微,非器象所表;幽玄冥湛,岂情言之所议……心虽澄一,应无不周;定必凝泊,在感斯至。(《出三藏记集》卷七)说明这种三昧由“一心”之感应,无所不到,无所不周,由此所获“神通”,奇妙幽玄,实在非“器象”、“情言”所可以理解和表述。

“首楞严三昧”意译“勇伏定”、“健行定”等,表示此定健勇有力,所向披靡,没有什么不可以折伏的事物。经文内容的重点,大致有三:

其一,现菩萨从兜率天下降母胎,现处母胎,现欲生,“现生已,而行七步,举手自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首楞严经》卷下),以及现处宫中与众彩女娱乐,现出家,现苦行,现取草,现坐道场,现降魔,以致现成佛,现转法轮,现般涅槃,亦即显现菩萨行的全过程,后来通称“八相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