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艳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今天去六年级（4）班上课。
两个小小子抱成一团，正打得不可开交。一个是新新，另一个也是昕昕。这句话有一点儿鲁迅文章的味道啊！他们从教室的讲台打到教室后面的黑板前，然后，再打回来。新新略占上风，把昕昕的眼镜打飞了，又把昕昕的鞋子打飞了。眼镜飞到了女同学的桌子上，鞋子飞到了窗台上，正好挂在打开的窗子的插销上，像一条无人问津的咸鱼。新新用力在昕昕的头上拍“啪啪啪”，昕昕一边躲一边还击，在新新厚实的背上拍“啪啪啪”。有其他的小男生在拉架，只不过是拉着好玩儿。接着，有两个小姑娘也加入了拉架的行列。好丫头，真有前途！
某老师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因为她觉得小男孩打架太正常了，从不打架才不正常。她还觉得，大男人打架自己不敢上前，太危险，小男孩打架，不妨看一看。眼看着打得不像样了，她走上去，“刷”地就拉开了他们。多年的练习，好不熟练。这是有技巧的，讲究使巧劲儿：先用胳膊隔开他们，然后站在他们中间。小孩子不至于疯到连老师也敢打。
课后，那位老师把新新和昕昕带到办公室问：“为什么要打架？”
新新说：“他踩我的本子。”
老师马上就明白了：“哦，你的本子掉在了地上，他不但不帮你捡，而且还踩了两脚？”
昕昕说：“一脚。”
新新说：“好几脚。”
这就是他们打架的理由。很简单。
打架，其实是小男孩之间的一种交流方式，是一种肢体的语言。偶尔小打一次，无伤大雅。
你们打，我们且看。然后上去拉开来，坐下说道理，一笑泯恩仇。就像你问新新：“你以后还跟昕昕做朋友吗？”
他点点头：“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哎哟，四年级
不当老师的人，不会想到，四年级，九至十岁的孩子，他们有多么多么的小。
无论他们语言有多时尚，无论他们表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东西有多么接近成人，甚至有时候会有一点儿世俗，可是骨子里，他们真的很小很小。每一次带四年级，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比如，他们永远搞不清楚老师要求的各种复杂的作业格式，有时是一排写三个英文、一个中文，词组英文要写左边，中文写右边，短的句子可以把中文写在后面，长的要写在英文的下方……
我想，他们一定会觉得老师这种生物真的是很烦人。
今天默写，虽然是带着他们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写的，可是写到一大半的时候，还是有小男生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告诉我，他发现他写错格式了，怎么办呢，老师？
还有一个结结巴巴地捧着本子，不管不顾地就走上来问：“老师，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
琳琳写完第一面，写第二面时，把本子用反了！
聪明的子豪，默写得又快又好，为了表达他快乐得意的心情，每写完一句就站起来打一下拳。他是一个瘦小子，瘦得像个小蹦鸡，还戴了副眼镜。
同同还在用铅笔写作业，我批：请用蓝黑钢笔。
他批：没有！
我再批：买！
他又批：哦！
小毓的礼物
小毓是这学期我新带的一个班上的男学生。矮个子，坐第一排，圆乎乎的脑袋，鼻子下永远挂着两挂清鼻涕，是贫困生。每次考试不超过四十分，常常不做作业。但是这学期，可能是因为我是新带他们的老师，小毓颇给我面子，次次都交作业，只是作业如同天书，每次我都要费力辨认半天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难得有一次作业齐齐整整了，我高兴地拿给办公室的老师看。以前教过他的小王老师告诉我：“这个肯定是他爸爸帮他做的。”一问，果然。小毓老实地承认了，他倒是从不说谎。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爸爸替你做？”
他吸吸鼻子说：“太难了，不会。”可怜的爸爸，也不容易啊。
这个星期，可能是临近新年，孩子们都有些躁动不安，小毓又开始不做作业了。
他说，因为他的本子找不到了，每次让他补作业，他就用一张脏不拉叽的小纸片写了，很不好意思地送过来，一边吸鼻子啊吸鼻子。
昨天上课的时候还 在批评他，抄题目的时候他说看不清，我允许他坐到屏幕这边来（题目是用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的），他一边抄一边如同一只小老鼠一样拱来拱去。
今天早上，我刚到办公室，在电脑上找资料，突然一个小孩踢趿踢趿地来了，站在我身边，也不做声。正是小毓。
我问：“你怎么啦？”
他不说话，递过来一张贺卡和一个盒子。
“送给我的？”
他点点头，一挂鼻涕又流出来了，这孩子可能有鼻炎。
哎呀，真叫人想不到。我成天地批评他，可是新年的时候他还记得给老师礼物。小王老师说：“他每年都会记得的。”我抽两张纸给他擦鼻涕，他快乐地走了。
小盒子里是一个粉红色的小包，里面是一整套修指甲的工具。
打开贺卡，里面写着一句祝语：
祝老师：
新年快了，生体健康。
错了两个字。
沈宝宝
沈宝宝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可是老师们都叫他“沈宝宝”，因为他真的很“宝”。沈宝宝是一个俊秀的小男生，白白的皮肤，小小的瓜子脸，眉清目秀，戴一副银色细边眼镜，瘦长身材中等个头，家境不错，衣服总是整洁时尚，是符合时下审美标准的小小美少年。
美少年很聪明，成绩不错，上课很喜欢发言，老师一个问题提出来他马上就举手，可是有的时候站起来以后会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于是又“咣”地坐下去：“我再想一下。”不到三秒又举手，这一回就会答了。
沈宝宝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可是他总是忘记这回事，把自己等同于一个普通同学。有一次路过电脑教室，看见门口有一双鞋，沈宝宝说：“咦，这里有一双鞋！”于是就把鞋当球踢啊踢，踢了一圈，又拎着鞋回到电脑教室门前。
那边，教电脑的小陈老师出来一看，鞋没了！急得头上冒烟，不能光脚走来走去，只好借了办公室一位女老师的一双绣花拖鞋穿着。陈老师很生气，问沈宝宝：“你干吗拿我的鞋？”
沈宝宝有点儿害怕，答非所问：“我看见门口有一双鞋！”
“看到鞋你就拿？”
沈宝宝很单纯，在英语课上做chain drills，从来不忸怩，想喊男生喊男生，想喊女生喊女生，从来不在乎有人别有用心怪腔怪调的“嚏——哦——”之声。
沈宝宝在家很受宠，劳动差一点儿。
昨天轮到他拖地，他别别扭扭地拿着拖把，一寸地一寸地地蹭啊蹭啊，班主任问：“沈宝宝，你可不可以快一点儿？”
沈宝宝答：“我想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只挪动了一点点地方。班主任又叫：“你快一点儿！”
沈宝宝又答：“可以的可以的。”
又艰难地拖了一会儿，沈宝宝突然大叫：“老师，我刚拖好，这里又踩了一个脚印！”
班主任气愤地问：“是谁踩的？站出来！”
没有人答，只有沈宝宝自己举手：“老师老师，我发现原来就是我自己的脚印啊！”
班主任说：“你倒退着拖不就行了？”
沈宝宝恍然大悟，按老师说的方法拖地，果然快多了，拖完了，他站在教室最后面，又举手：“老师，我怎么走过去？”
关键问题是，我们沈宝宝不是无厘头，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恶作剧。他是真心地认认真真地问这些问题的。因而就更可笑，也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