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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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天海天命 (4)

“是的。我曾以为,如果不指挥着千艘鲸船和安宅丸那样的大船,并且纠集那些不得志的武士们,带着他们离开日本去寻求可以生存的地方,就不能保证这个国家的和平。”

“这样的想法,应该所有日本人都有吧。”

“但因为此次事件,我的想法完全变了。我觉得,疾病一定是深深扎根于人的身体里的。只要巩固好坚实之处,脓就会自然流出。”

“不好意思,小人不明白。”

“伊豆守!虽然我把此次的岛原之乱比作脓,但请你不要误会。这脓,正是在为了保护第二次生命而涌出的珍贵鲜血中……生命力自身消失殆尽的产物啊。因为脓血流出,才有了第二次的生命。人类生死交替,全身的血液重获清洁,全身重新活跃起来……我以前考虑,如果不特意带领浪人武士们离开这个国家的话,全国的血液都会腐坏……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幼稚的恐惧罢了。我领悟到,只有泰然自若、按天道走下去才是正确的生存方式……你明白了吗?”

听赖宣说到这儿,伊豆守突然敲了敲膝盖。他的眼中重新闪烁着自信,连呼吸都变得更轻快了。

“我明白了!不,我开始明白了!”

伊豆守放低声音,把这些话铭记在心。

“我会忘记惹怒将军大人的事。不,天海大僧正回到川越这件事也要忘记。不,这些事情就全部交给纪州大人和土井大炊头了。而我伊豆守,只需一心一意地按老天给我安排的天道走下去就行了!”

“这就对了。”

赖宣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突然转变了话题。

“好了,我们来谈谈身边的事吧。伊豆阁下,由井正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我们愚蠢的白日梦,却点燃了他的心……他还是坚信,少数武士的不平不满是改变世间局势的源头。要怎样才能使他开悟呢……不,这件事不用着急。因为,浪人的叛乱,只要不让他们抓住任何漏洞,也就如不响的烟花沉寂下去了。你想出好主意的时候,可否爽快地告诉我?”

这时,侍从们将两人的饭菜端了上来,于是,谈话就暂时中断了。

人世间,用无法无天的武力、暴力来统治的时代是十分单纯的。不,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的。

然而,在过去的历史中,人类社会逐渐远离了这种天真的暴力社会,变得愈加复杂。

织田信长时代,就如同他使用的“天下布武”金印一样,并不是一边倒地只重视武力、武将,而是在各方面稳步扎实地取得了成果。他完全忽视百姓暴动、比睿山的传统等,一味前行,这其中有着重要的意义。

可惜,也正是这个意义,将他引入“本能寺之变”的灭亡之路。

之后承袭信长军功的是位极人臣的丰太阁。虽然由于他的昙花一现般的一度荣华,诞生了数不胜数的《太阁记》,但他却始终没有触及人类生活的根本,因为他心血来潮向朝鲜的出兵和侵略行为,导致其连第继承人没有留下就消亡得无影无踪。说是什么机巧谋略,其实是危险谋略,不过是自毁长城之路。

之后是家康,他开始走一条新路,试图让日本走出烽烟四起的战国时代。若不走出一条新路,家康便会极为不安。

可以说,这不安,正是如今的江户幕府建立的基石。

当然,成就这番伟业的家康的确有着非凡的才能。但是,若没有天海大僧正这位不可思议的人物相助的话,或许家康就无法成就超过丰太阁的丰功伟业了。

德川家三百年的太平盛世在世界历史上都十分罕见。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三百年太平便是建立在年迈古稀的德川家康和约百岁的天海大僧正的老当益壮、文韬武略的珠联璧和之上的成果,说是伟大创造,也一点也不为过。

家康死后,他的遗业在上野和日光得以完成。这残存着家康志向的地方,被修建成东照宫,接受诸藩的供奉。而这里,也渐渐成为彰显日本人道德标准的标志。

这些姑且不谈,总之,在宽永十五年的时候,三代将军家光不过三十五岁。他向天海请求继承天台宗的法脉。但之前,连七十岁的家康都遭到了拒绝。为什么会被拒绝呢?刚开始,家光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那种老家伙,骄傲也该有个限度啊。”

起初,他对此事置之不理。但听了赖宣的解释,了解七十岁的家康是付出了多少非比寻常的努力后才得到传授的过程之后,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的确有效果。”

赖宣这么想着。之后,他首先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了肇事者——松平信纲,接着又让土井利胜大炊头去找天海大僧正谈话。

赖宣让土井大炊头火速前往川越,让他代表家光将军,为喜多院的火灾损失做捐赠。这其中的内情自然不必多说,土井大炊头就是代表将军家向天海赔罪的使者。

然而,土井利胜大炊头却默默地摆了摆手,

“最近,我的老毛病疝气又犯了,不能骑马啊。”

“我想,坐马车或轿子去应该无碍吧……”

当时也在场的伊豆守这样一说,就被大炊头大骂了一通:

“哪儿会有赔礼道歉的使者坐轿子去的?‘智囊伊豆’,就该说点‘智囊伊豆’该说的,有道理的话才对。”

听到这话,松平信纲伊豆守也非常恼火:

“那个绰号只是对我智慧不足的讽刺而已。请您下命令的时候,也用我们能听得懂的话来说。”

听了这话,土井大炊头一脸不悦地看着从庭前的泉水到洗手盆的那一带。

“将那个南瓜摘下来。”

他对侍童说着。

果然,在洗手盆的底部,一个带着黄色小花的南瓜爬到了沙石上。

“那个,那南瓜,就这么一个,只是刚结出来的果实,刚有拳头那么大。”

“这样就够了。大僧正已经没有牙齿了。不过,我们要认真对待。这个就是将军家要祝贺大法师乔迁的自制礼品。”

听了这话,侍童歪着头惊呆了。不久后,他就把那刚刚成熟的南瓜果实摘下来,放在刻着鲜明伏见花纹的盆子里送回来。

不过,土井利胜却没有看那个南瓜一眼。

“把这个送给大僧正。再跟他说,土井利胜向他问好。之后,便如此这般地说。明白了吗?”

“呃,‘如此这般’指的是……”

“你的失言不也是因为说了‘如此这般’吗?之后的善后工作,也‘如此这般’地解决吧。要是解决不了,也没办法。或者对他说,要不要我土井利胜或是纪州赖宣,也拼死赶来川越一趟……说也好,不说也罢。再次重申一遍,使者只能骑马去。”

松平信纲伊豆守听了这话后,故意皱了皱眉,重重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样的话,‘如此这般’的内容,我都明白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想说说,现在是太平年代,不能让纪州大人骑马去川越那么远的地方。因此使者的身份受到了相当的限制,请您谅解。”

土井利胜并没有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将视线转移到眼前那个拳头大小的南瓜上,说:

“我正想着吃这个难得的南瓜,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说得实在动情,因此,侍童在一旁说:

“这个,南瓜的话……还有两个带花的好像要结出果实了。”

土井利胜置若罔闻,继续说着:

“人世间喜欢早熟东西的人太多,也是件麻烦事。可惜了这南瓜,连成熟的时间都没有。”

“那么,我就告辞了。”

就在此时,松平信纲坚决地说道,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天海大僧正将上野宽永寺的事务一并交给了他的弟子公海上人,接着便返回川越。回到川越后,他便住在尚未被完全烧掉的起居室的一个角落里,马上开始指挥众僧着手喜多院的重建工作。

但他始终还是太老了。他的四肢已经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但与之相反,他的信仰,以及作为人类的敏锐心灵,却一点也没让人感到衰老。

这个时候,一直帮助天海,成为他的左右手和耳目的是晃海法师。后来,晃海成了上州世良田(德川氏的祖先、新田氏的发源地)长乐寺的主持。据说,天海大僧正和晃海之间以心传心的感应,从来没有过失误。

两人围着地炉相对而坐。不知是从谁开始的,两人就这样一点点地聊了起来。

天海生前,晃海称呼他为“老师”,或者是“上人”。当然,天海死后被尊称为“大师”。不过,当听到晃海叫“老师”的时候,我们可以感受到那超乎世间父子情感的丝丝深情。

“老师,将军大人新建了江户城,而且还平定了岛原之乱。所以他心情一定很好吧。”

晃海并不知道天海回到川越的真正原因。他没有注意到天海和将军之间的不融洽,以为天海只是因为喜多院失火才匆忙回来的。

“高兴过度的话,有时便会脱离常轨。这样不就糟了吗?”

“将军大人的性情一定特别出众吧。在我们川越,大家也常常议论,说他不愧有着东照神君的血统。”

“晃海啊。假使将军大人会遇到不幸的话,你说会在今、明两年内的哪个月呢?”

“这……今年是戊寅年,明年是己卯年。”

晃海掐指妙算。

“若在这两年内的话,应该是在明年的八月吧。好像江户城也会有火灾。”

“这样啊,果然,将军大人还会再遭一次火灾啊?”

“您这样说,是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不,这应该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将军大人就不会有疾病的灾难了。”

“引起这场灾难的原因还是岛原之乱时的杀生吧。”

“是的。上天绝不会只惩罚一方的。”

接着,天海又继续开始发牢骚。

“我正是因为担心这件事,才稍微作了点努力。结果连喜多院都遭了火灾。”

“是。老师您经常和我们说这个。去年春天,您在上野的东睿山发行了《大藏经》。而今年一开春,您便和平井驴庵大人、今大路道三大人,以及柳生三严(十兵卫)大人商量着赦免一些人的罪责。做了这么多,还是无法逃避上天的制裁吗?”

“是的。因为岛原之乱恰恰是上天最为讨厌的攻坚战……不过,此次喜多院被烧毁,我们也不必过分悲伤。”

“您这么说是……”

“因为我的护法,使得情况得到缓解,上天也转移了一些惩罚到喜多院这边。我本以为,这样一来将军大人就不会受到惩罚了,没想到……这样啊,在明年的八月啊……”

就在此时,天海并没有注意到,晃海流露出侧耳倾听的表情。

“老师,好像有客人来了。”

“什么,有客人来?不要怠慢了,出去迎接吧。”

“遵命。”

晃海将煮着晚饭的锅的吊钩往上推了推,接着便像云游僧一样将袖子高高挽起,走了出去。

天海也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不过,他的耳朵像爬进了油蝉一样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自然也听不清外面访客的声音。

“报告。来人是江户的使者。”

“从江户来的啊,是纪州大人派来的,还是松平伊豆守呢?”

“不是,听说是将军大人秘密派来的使者。”

“什么,将军大人……”

“是。奇怪的是,来的使者其实是纪州大人的家臣名取三十郎大人……将军大人派他当使者,是怎么一回事呢?”

“纪州大人的家臣作为将军大人的使者来这儿?”

“是的。我问了好几次,他就是这样说的。”

“好了好了,领他进来吧。另外,请他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虽然这个火灾现场还没有清理干净。”

说话间,纪州赖宣的爱臣——名取三十郎穿着整齐的礼服,恭恭敬敬地捧着个金漆盒子走了进来。

而这时,山门外传来马嘶,这次连老天海都清楚地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