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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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傀儡战略 (4)

“那就行了。如果当地胆敢蔑视我派去的板仓重昌上使,认为他是小人物应对不当的话,不管是细川还是锅岛,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一次的上使就先派内膳正板仓重昌,再添上一位目付就可以了。怎么样?!明白我的策略了吗?”

“恕臣直言,那么作为随行人员,至少应该派大目付但马守柳生宗矩吧?这样可以吗?”

“不行!你想想对于细川忠利和锅岛胜茂这两人来说但马算什么?!在兵法上但马是他们的弟子。所以,不管是细川还是锅岛都会气势汹汹地打垮百姓……这种胜券在握的战斗中,让许多百姓遭受戕害,你觉得有意思吗?”

听到家光这么说,就连土井利胜也哑口无言了。

“而且啊,大炊头,柳生已经不年轻了。你总觉得他还会活好久,看似是对他的偏袒,实际上是让他操劳过度。听好,你先听从我的意见,把老中们召集过来。对了,还有记得把板仓内膳正叫进来,任命为此次的上使。没有必要那么急着讨伐百姓。”

家光说完后,又一次亲自拿起葡萄酒的酒瓶,给利胜斟酒。

“怎么样啊?作为一个快要死的病人,是不是觉得我家光太颐指气使了啊?”

利胜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但是当场什么也没有说。

他也是堪比家康的政治家。即使内心不服,也绝不会当场与人争执。

利胜磨着面子拜访柳生家,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九日的黄昏。

这时,家光已经作出最初的调遣,他下令命当地的长门守松仓胜家和兵库头寺泽坚高快速回到领地。

“两人立即归城,平息暴动。”

然后,也作出以下安排:如果松仓以及寺泽两人没有实力平息暴动的话,越中守细川忠利和信浓守锅岛胜茂要立刻派兵救援。

三河额田的内膳正板仓重昌为上使,目付石谷十藏贞清随他同去,一切安排都按照家光的意思决定。

大炊头土井利胜厚着脸皮,先用平静的语调将这一决定转述给柳生宗矩。

“怎么样啊,但马守?你觉得用此安排可以成功镇压这次暴动吗?”

柳生宗矩不动声色地听完,慢慢地摇了摇头。

“果然,您也觉得不能成功吗?”

听完土井的发问,宗矩突然冒出一句:

“我也很清楚内膳正板仓大人的秉性。”

“您说的秉性是指……”

“好心帮倒忙。内膳正恐怕不会再活着回来了。”

“您这么说,是指九州的大名们不会听从他的指挥?”

“大炊头大人很清楚这一点嘛……明明清楚这些,最后还是顺从了将军大人的旨意,您真是善于隐忍啊。”

“但马守大人,在所有的失败中,最大最无法挽回的失败就是主仆之间在感情上陷于进退两难的对立局面。”

“说得太对了。不过,这只适用于大老,像我这样的兵法家,不管何时都会冒死直谏的。”

突然,土井利胜就向宗矩合掌说道:

“我也不多说了。但马守!就是这样……”

于是宗矩拍了拍手,叫来了这些天全权处理一切家事的老仆弥三。

“弥三啊。客人要回去了,你送客人回家吧,一定要看着客人进屋才可以回来。”

“但是还没有给客人上茶呢……”

“茶这个东西,只要人还活着总可以喝得到的。趁天还没黑,赶紧送客人回去吧。”

听宗矩这么说,土井利胜也站了起来。

“咱们都想好好珍惜生命啊,是吧但马守。”

“是啊。都快到七十岁了,好不容易像这样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

“那么,请千万小心。”

“大老也是,明天开始身边特别多加几个护卫吧。弥三啊,送客人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不知为何,宗矩没有亲自送客,而是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屋顶。

当天傍晚,土井利胜就在樱田御门附近的护城河被人袭击了。

幸好有弥三暗中保护,将其中的一个袭击者丢入护城河,另外一人顺着日比谷御门外面的小巷逃跑了。土井大炊头才得以平安无事。

听到弥三前来报告如此这般将土井大炊头平安送回了家,宗矩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了。

“辛苦你了。九州那里的农民大骚乱,江户的浪人们也不安分起来了。对此不能不有所防备啊。哎呀,弥三,我饿了。”

之后他才初次起身,抱起后来成为柳生家芳德寺的烈堂和尚的隆丸,走进星光闪烁的后院。

弥三嘻嘻地笑着退往厨房,一边悠然地哼着歌,一边歪着头思忖。

“江户城内部的事情,为什么会再次泄露到由井正雪的弟子那里呢?真是太奇怪了……”

十一月下旬,柳生宗矩急匆匆地走进设置在军政区和大奥之间充当家光病房的寝宫。

此时,“将军病愈”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江户城。

但是,家光仍然没有离开“病房”,每当有事要商量就将重臣单独召到跟前。

“是谁啊?伊豆守吗?”

走廊的隔扇门一开,家光百无聊赖的声音就先飞了出来。

“禀将军,不是伊豆守。”

“哦,这个声音不是但马吗?”

“将军言中,正是但马守柳生宗矩。”

家光轻轻地咂了咂嘴。

“老爷子啊,先进来吧。其实啊,每天这个时候伊豆守都会过来通报从西边传来的关于暴动的消息。”

“伊豆守的话今天是不会来了。我训了他不让他来了。”

“什么?老爷子训了他……”

“是的。伊豆守这等人是不会清楚真正的战况的。所以,我告诉他今天由我来禀报,让他不必来了。”

“你!不管怎么样先进来吧。虽然说你们关系亲密,但你不觉得刚才所说的话很不妥当吗?”

“不,完全不。”

宗矩一把拉开槅门,跪着移进门。

“伊豆守虽然身为老中,但在身为为将军出谋划策的谏臣的老臣眼中,仍然是活在太平盛世不懂战场进退的毛头小儿。”

“嗯,那你是说伊豆守等人的判断有误是吗?”

“说是失误也不错!从一开始就都是错误……将军!您任命松仓内膳正为上使,把他派到九州,那您究竟赐给他了多少俸禄呢?”

“人的俸禄和才干也有不匹配的时候。我把他派到战场,就是想让他把握住立身出世的机会嘛。的确他的俸禄只有一万一千石,但是你说这又怎么了?”

“您觉得派一万石左右的小大名,就可以随意指挥细川家和锅岛家的家老们吗?您真的觉得这样涉世未深的臣子能够平定天下吗?大人您知道细川家和锅岛家的俸禄吗?”

“问我知不知道……你也太失礼了吧?细川越中守在熊本是五十四万石,锅岛信浓守是三十五万七千石。”

“这两位大人还都在江户。那您知道留守在当地的细川家松井佐渡守的年俸吗?还有长冈监物?”

“什么?你是说我还要记住细川和锅岛家家臣的年俸吗?”

“是的。战争常常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如果您不知道,就让我来告诉您吧。细川家的松井佐渡守是六万石,长冈监物是三万五千石。另外,锅岛家的锅岛若狭是一万五千石,谏早丰前是一万一千石……比起作为上使派遣过去的板仓内膳正,这两家的家臣无论是年俸还是年龄都远在他之上啊。”

“嗯……”

“虽然板仓内膳正是您身边的人,但是派这年俸仅仅一万石且尚年轻的人去指挥,您觉得他能想出什么好的战术吗?给您推荐如此幼稚人选的一定是不懂战事的松平伊豆守。我因此叱责了他。”

“可是,派了板仓内膳正之后,战况也并不坏啊……”

“您这么觉得,是因为对战况还不够了解。老练的两家家臣们不会言听计从,所以板仓内膳正一定会焦急而在战术上出现失误。到时候如何向将军交代!‘你赶紧跟过去吧!如果不去的话,内膳正会被斩的……’我很严厉地这样训斥了伊豆守,他也很惶恐。我跟他说总之由我来向将军禀报这种情况吧,因此前来的。”

“嗯……”

“将军!战场上的偏袒是会害死人的。难道只因区区的农民暴乱,就让您的爱臣送命吗?武士持刀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听宗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家光正了正坐姿,又一次叹道:

“那,老爷子是说我的偏袒反而会害了内膳正吗?”

“不仅仅是内膳正。他若出了事,后继者的怒火,岂不是要发泄到暴乱的百姓身上吗?”

“老爷子说得就好像亲眼见了似的。那你给我说说今天的战况到底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向您阐述战场上理所当然的道理。”

“那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你认为内膳正就要被斩了是吧?”

“正是!年轻人不才,所以细川家按兵不动,锅岛家也不听命。都知道这些情况为何还要袖手旁观呢。早则本年末晚则来年初,一开战内膳正就会战死了。”

“那……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您直接发布命令先推迟总攻,然后派伊豆守松平信纲作为第二批使者。”

“那你就是说伊豆守是可以作决断的了?”

听到这,宗矩突然一改紧张的神情扑地笑了出来。情形很是诡异。

“将军,战场可不是儿戏。”

“你……你说什么?”

“在这之前,要先命令越中守细川忠利和信浓守锅岛胜茂立刻返回领地,打仗不可能没有指挥者。”

“嗯。”

“先让两人即刻回到领地,然后再派伊豆守松平信纲作为接替的上使紧随而去。”

“可是,你不是刚刚嘲笑过那位伊豆守不会打仗吗?”

“是的。因为不懂,伊豆守的确作不了战术上的决断。但是,他是您的重臣,即使什么都不说,也可以做您的傀儡啊!”

“什么?我的傀儡?!”

“没错。命令这位傀儡不急着发动总攻击。让他好好作准备,到该进攻时命他一举攻破。这样就能掌控住战争的形势。”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

“若不这样做,九州一带暴动就会扩大,到时候就不得不让真正的傀儡出场了。”

“什么……真正的傀儡!是……指谁?”

“当然是指对实战毫不了解的将军大人您了。”

宗矩若无其事地答道,向前挪了一步。

“那样一来事情就严重了,所以这次请您务必派伊豆守作为上使。将军!您像这样额头青筋暴起也无法在战争中获胜。没有任何人说要让您亲临一线,如果这次不能取胜的话,您和东照权现之间的差距可就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了。”

“嗯……”

“我但马可不是看将军不高兴了就改变主意的胆小鬼。您打算板仓内膳正被斩死后再发动大军吗?还是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害了您袒护的人,立即换一个傀儡?打仗这东西一旦失败,再想东山再起,需要花费半年的时间。请下定决心动手吧!如若不然,就会连平日立在门里的哼哈二将的木像都不如,不过是个没用的花瓶,哪里是东照权现的孙子!来吧!由着性子将我但马守斩了吧!如果拿柳生但马做牺牲品重头再来的话,肯定不会有人笑话将军您了!来吧!为了证明您并不是一时性起,就请您从床上起身,用柳生的血涂满大殿吧!”

这么说着,柳生宗矩忽然快速转过身背对着将军家光,将泛着银光的白色发髻一下子拨到前面。

家光眼睛充血,呼吸急促,猛然起身将手伸向壁龛间的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