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时赖宣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家康死后,却突然传出消息,将他改封到了纪州。
“元和五年(一六一九),台德院公(秀忠)将赖宣的领地定到纪州时,曾召见过安藤带刀(直次)。据传,台德院公说:‘纪州是西国镇守的第一要地。因此,必须派至亲之人前去才行。赖宣虽然年轻,但也有相应的责任,应该前往他的封地。虽说如此,据家康大人的遗命,其封地应为骏河,如今更改到别的地方,心里该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此事只能如此了。’其时,吾答道:‘大君(秀忠)之命岂能违背?吾本当舍命为国,区区骏河不足挂齿。请将军放心,吾当领命前往纪州,忠心守卫几内和西国。’于是,又给我添了五万石的土地,纪州和势州内部一并归我封地。(下略)”(同上,出自《御事历纪要》)
家臣中也发生了一些骚动,但赖宣非常清楚哥哥秀忠的想法,因此两遍答复之后便前往封地了。
前往骏河的肯定是家光的弟弟,忠长。事实上,忠长即便是去了纪州,也无法担当镇守西国的重任。
因此,赖宣在前往纪州的同时,也在寻找能够担当西国镇守的合适人选。就是在这途中,他认识了由井正雪……
由井正雪从京都回到领地后,又立即前往和歌山城去追赶赖宣。
那时,赖宣也有想问的事情,于是便传他进来,遣退家臣后,两人会面了。
不用说也知道,他只留名取三十郎一人在身边。
“民部,你终于来了。”
赖宣仍然用他那平易近人的语调打着招呼,
“你也很失望吧。关于这次的锁国令,我也是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说,街上的传言说那些如今还待在国外的人,全部都不能回国了。这是真的吗?”
“有这样的迹象。这样一来,不知道流离各地的日本人有没有活下去的办法啊?”
“这的的确确是前所未闻的愚蠢计划。”
“你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纪州大人,若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的话,便是日本的耻辱,会遗臭万年的。”
“此事我也明白。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对策啊。”
“区区民部怎么可能会有对策呢。”
“这样啊……”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日本国内的秩序会变成什么样啊?提及这个问题,只能拜托纪州大人您赶快想办法,作决定了。”
“哦,已经到这地步了啊。”
“如今,国内有大批浪人,纪州大人您也很清楚。”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想帮助骏河大纳言举旗出海,结果,落空了。”
“这样的话,纪州大人您不能代替骏河大人吗?”
“我正是对此毫无办法才头疼啊。关键是熊本那边先遭遇了改易之变。因为我是熊本家的亲戚,所以就会束手束脚。”
“纪州大人!”
“怎样,民部?”
“因为束手束脚,所以想不出好的对策?”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问你啊。如今,你聚集的浪人人数,大概有多少了?”
“这就要看大人您的决心了。五万也好十万也好,都是有的。”
“五万十万……是成不了事的。这是有先例的。朝鲜之战,丰太阁派到战场上的士兵有二十万,却也未能到达鸭绿江。”
“那么,究竟需要多少兵力才可以远征大明国呢?”
“此次将军上京。从江户到京都,动员的人数达到了三十万七千……因此,至少也得是这个数量的四倍。”
“三十万七千的四倍,也就是一百二十二万八千人?”
“只有达到这个数量,才够从朝鲜渡过鸭绿江。但这也行不通了。因为幕府已经颁布了禁止航海的命令。”
“这么说,纪州大人您已经完全放弃了吗?”
“并不是完全放弃。只要有必胜的手段,而且准备充分的话……”
听到赖宣这么说,留着总发的正雪凝视着他,微微笑了。
“若是一个一个挨着去说服浪人们加入的话,一年可以召集到三百六十五人。”
“是啊,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人。”
“的确如此,花一百年也只能召集三万六千人。”
“哦,是这么计算的啊。”
“不过,若是去说服一人统领一万武士的大名的话,只需要一百二十人就够了。还有,若是兵士中有可以以一当千的人,那么所需兵士的总数又该如何计算呢?”
“的确若是只召集那些可以以一当千的豪杰的话……那便只需要一百二十万的千分之一,也就是一千二百人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
正雪笑得异常开朗。
“果然,计算就像魔术啊。仿佛是说没有这一千二百人,一百二十万的军队就不能行动。”
此时,赖宣突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如何,民部,你的执念,大致可以停止了吧?以一当千的勇士之类,只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实际上连我身边都找不到这样的人。”
“小人冒犯了,但强将手下无弱兵。想把那些还不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敌一的士兵训练成能够以一当千的勇士,关键在于教育。”
“这么说,你现在是鼓励我去训练出能够以一当千的勇士吗?”
“正如您所说……其实,让我下这个决心的人,正是纪州大人您。”
“民部啊!”
“在。”
“我也并没有说,聚集不了一百二十万人就无法起兵。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喜欢发动战乱的人。”
“这些小人都清楚……”
“如今,在这个好不容易才扎根的太平的国家,无处可居的浪人实在太多了。正是因此,我才开始想办法的。”
“若是这件事的话,民部也……”
“至少,我想带领这些只懂得打仗的武士们去战争还未平息的国家,让他们去平定战乱,成为一国之主。这才是我的心愿。明白了吗?我决不是想扰乱这个国家的天下。你可千万不要弄错了。”
正雪闻言,咧开嘴笑了,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不久,我们还会在江户再见的吧。你就说,今天是向我传授军学来了。然后只管在江户宣扬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等着我前往江户就好。”
说到这儿,赖宣才第一次回头看了看同席的名取三十郎,说:
“三十郎,我们的话说完了。你去把饭菜悄悄端过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民部一起吃吧。明天早上你再亲自将民部送出城,千万不要引起无谓的风波,明白吗?千万要小心谨慎。若是让人察觉到民部来此的用意,他就不可能安然出城了。”
三十郎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答应了,赖宣便起身离开了会客室。
纪州公不愧是东照权现心爱的儿子,在此就能明显看出,由井正雪只能望其项背。
赖宣去纪州之前,远州、三州的城主们都是他的助手。不过,松平主殿守、松平河内守、大须贺国千代、松平玄蕃允、户田因幡守、水野远江守和久野丹波守等领有十五万石土地的助手都受命留在了旧领地,和赖宣分开了。若赖宣是世间常有的胆小鬼的话 ,只怕早就青筋暴出,怒火连连了吧。
不过,家康大人十分中意的这个儿子,却一点愕然的神色也没有,只用一句话就让付家老带刀安藤直次信服了。
“大君之令岂能违背。”
说着,赖宣便移到和歌山城。
然而,在赖宣让出的骏府城,将军家光的弟弟忠长却一败涂地。此时,若是赖宣说:
“骏府城曾是父亲家康赐给我的,因此,不管如何,希望能归还于我。”
家光断不能轻易拒绝。
大炊头土井利胜当然对此件事情了然于心,也定是因此才果断处分了加藤父子。
不过,这时的赖宣,也采取了令家光和土井利胜都很意外的做法。
“赖宣总算在纪州扎下了根。只要小臣和井伊扫部头从两方守护着京都,日本就可安宁太平了。”
就这样不着痕迹地将自己丝毫没有要回骏府城的意思,传达给了家光。
这样一来,连土井利胜都敌不过他了。
和名古屋的义直一起,作为御三家的一峰,纪州赖宣俨然成了一座屹然耸立的巨岳。
“但是,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赖宣一到江户,土井利胜便开始头疼。因为赖宣始终有着“锁国是个愚蠢的政策,不久便会让我们自己束手束脚”这样的想法。
“好不容易太阳神才创造出这么宽广的大海和陆地,为什么人类要自作聪明地去限定它的范围呢?”
这肯定不是东照权现原先的想法,也不是现在的当家,将军家光的想法。
“这样随意修建堤坝限定范围,若是有大洪水,这堤坝也必定会被冲破的。若不再想出一个办法的话,如今的太平世界将无法持续下去。”
这再想出一个办法……赖宣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必定是那些洪水般的浪人。
将军家光把这件事想得太单纯了,
“若有叛乱的话,就让他们叛乱吧。”
而自己就站在最前面,率领队伍去镇压他们。
而土井利胜的想法则是,修建二重、三重的堤坝,以此来躲避所有的波浪。不过,若要躲避的话,视野当然会变得狭窄。最终可能出现自家门户紧闭的结果。
当然,关门闭户是不能防止洪水和地震的。只是这由性格引发的错误观念一直纠缠不清,令人进退两难。
将这一情况一点一点刺入家光脑中的纪州,已然成了土井利胜眼中的肉中刺。
这天,土井利胜独自留在城中,他将但马守柳生宗矩请入了城中。
“但马守阁下,有一件事情必须借助您的智慧才能解决。不是别的,还是那个叫什么由井正雪的无赖,追随纪州大人一直到了和歌山,如今似乎已经回来了。”
低声对柳生说话的时候,是心理作用吗?利胜的神色似乎并不清醒。
“是那个叫由井民部之助正雪的兵法家吗?”
但马守两鬓的白发愈来愈多,脸上却是带着笑,稳重地问道。
“不用说,您想必也心中有数,即使颁布了‘日本国内的国民,禁止往来于他国领地’的命令,但能无视该命令自由出入的东西还有一个。不是别的,就是加藤家作为嫁妆送给纪州大人的捕鲸船。”
土井利胜注意着四周,放低了声音。
“将军大人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随他们去好了……”
“原来如此。将军是大度之人啊……”
“不过,若是这捕鲸船和由井正雪联系到一块儿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就算把通商对象限定为荷兰,场所限定在长崎港,但也奈何不了捕鲸船。这样一来,幕府不就威严扫地了吗?”
“……”
“您甚至将将军大人中意的徒士头,您的次子友矩殿下都特意远送回自己的封邑了。您这份苦心可不能白费,因此我才找您来商量的。这捕鲸船的数量原是五百艘,如今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加了近百艘。您有办法巧妙处理掉这些船吗?”
“那么,是要将这些船从纪州大人的手中夺过来吗?”
“正是如此。将军大人已经说随他们去了,所以我不好发难。若是中途惹得将军大人发脾气的话,这重要的锁国令说不定也会泡汤了。”
柳生宗矩翻着白眼,嗤嗤地笑了起来。
“土井大人,您认为这事只有我能办到吗?呵呵呵。”
“不要笑我了,但马守。我夹在将军和纪州大人中间,所有的计谋都起不到作用了。”
“啊呀呀,这是不可能的。您肯定已经想好对策了。总之小人不过只是领命行事而已。”
“您知道了。那您能听听我的想法吗?总之,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不,应该是为了所有的日本人。您可以听听我的愚见吗?”
“是。小人洗耳恭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