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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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今日故乡行(8)

那是1969年元月,我们五名知青(二男三女:尹砚亭、寇希瑞、刘来梅、郭焕荣和我)来到了阁楼公社东岭村插队。这是陕北高原上一个偏僻、古老而宁静的小山村,她东临黄河,南依云岩河,这里山大沟深,自然环境恶劣,资源匮乏,交通闭塞。淳朴的乡亲们祖祖辈辈在这黄河边上厚重的黄土地上平静地生活着。

在这片黄土地上的日日月月,是我们一生中最最难忘的岁月。在这里我们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品尝了生活的艰辛,体验了生命的无奈与迷茫;这里有我们挥洒的热泪和汗水;同时也收获了执着、豁达、乐观、宽容和善良。感谢那段艰难的生活,它确立了我们人生的坐标。黄土地给予我们的,是无法用物质衡量的宝贵精神财富,她是悲壮的、激情的,也是伟大的。

40多年过去了,我们心中仍时时怀有一种情愫,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东岭,心中就会为之一颤,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我们的心弦,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幕幕难忘的、美好的回忆:小小的涝池,村口挂着大钟的老槐树,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场院,甘冽的山泉水,流淌的云岩河;傍晚归圈的牛羊群,一座座温馨的窑院,窑背上的袅袅炊烟,那些老汉、后生们、婆姨、女子和小碎娃们……40多年过去了,我们的第二故乡怎样了?那些熟悉的东岭父老乡亲们怎样了?我们的心随着飞驰的车轮在强烈地盼望着……阁楼塬终于到了,车一停下我们就四处张望着、寻找着。眼前的景色使我们惊呆了,漫山遍野的苹果林,枝头果实累累,使原本黄色的高原变得郁郁葱葱,整个高原已被满眼的绿色覆盖,景色如画。

刚下车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迎面走来,她一把搂住我们两个女生激动地大声呼唤着:“你是刘来梅、你是付小明?”

“你是……”

“我是秋萍,小时候你们经常抱着我,还让我叫你们姑姑呢。”

“你是秋萍?!这么多年还好吗?家里人都好吧?”

我们两个女生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几个人相互对视着,忘情地笑着,相拥着,诉说着……我们感叹,43年了,尽管当年她只有几岁,但在她的记忆里,却永远记住了我们这些曾经在村里插队的北京学生。

得知当年和我们一起干活的女子银子(音)嫁到了阁楼大队,我和来梅迫不及待地要先到她家看看。正巧银子的姐姐招子也在她家里。姐妹俩见到我们好亲切呀,银子姐姐的年龄和我们差不多,我们插队没多久她就嫁到井家村了。银子当时只有十二三岁,没怎么上学就开始下地了。她干农活泼辣利索,就像个小子娃(指男孩),是我们村少数到地里干农活的女子之一。记得当年我们村妇女是不下地干农活的,自从知青到村里后这种情况就发生变化了,有几个与银子大小差不多的女子娃开始下地干农活了。由于经常在一起干活,所以我们互相很熟悉,一见面彼此立刻认得,虽然容颜变老了,但在她的脸上我们依然能寻找到儿时的神态。银子家现在是两层楼,屋内宽敞明亮,布置得很时尚。看得出来,她的家庭生活条件比较好,40年前她是能干的女子,现在她是能干的妈妈和奶奶。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村支书张永红家里。因为我们的到来,村里组织了座谈会。乡亲们都来了,已出嫁的女子知道我们回来的消息也回村来了,就连家住县城的张建亭、雪子、张志刚的儿子等人也在当天特意从宜川县城开车赶了回来。我们和乡亲们围坐在桌前,兴奋地笑着、聊着、畅谈着、回忆着……

张永红代表村委会和东岭村的乡亲们欢迎我们回到东岭村来,他说:40多年了,你们知青没有忘记东岭,没有忘记村里的父老乡亲,乡亲们同样没有忘记你们,一直盼望着你们能一起回来看看,看看东岭村的变化!

听到支书热情洋溢的讲话,一股暖流在我们心头激荡。是啊,虽然我们四个人在村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在劳动与生活中我们与东岭村的乡亲们结下了深情厚谊。村里的老人们把我们当成孩子,同龄人把我们当兄弟姐妹,时时处处关照、呵护我们。

尹砚亭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代表我们说出了多年来一直想当面对乡亲们说的心里话:40多年前,是东岭村的乡亲们在自己的生活也很困难的情况下,敞开宽厚的胸怀接纳了我们,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们打柴、驮水、磨面、做饭等生活技能和各种农活,这是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今天,我们回第二故乡看望乡亲们来了,看到村里的变化,看到乡亲们的幸福生活,我们都感到很欣慰,在这里让我们举起杯,祝东岭村的父老乡亲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日子越过越红火!祝我们的东岭村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我们四个人共同向乡亲们敬酒,感谢他们在那段艰苦的岁月给予我们无私的爱。

我们将事先准备好的四人合影照片分送到乡亲们手中,他们捧着照片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相互交谈着,极力在照片中找寻当年印象中的知青娃。

我们和乡亲们一起回忆那段时光,互诉阔别情怀,说起当年的往事、趣事,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唏嘘慨叹……

和乡亲们欢聚的场面热烈而温馨,40多年对东岭村的思念和期盼,都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释放了出来。很晚很晚,乡亲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从与乡亲们的谈话中,我们知道了40多年前北京知青的到来,给东岭村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那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乡亲们的关注,几十年来,我们知青在村里的往事一直是乡亲们饭后茶余的话题。他们聚在一起会经常凭借各自的记忆,把我们几个知青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的孩子们听,话语中充满了留恋、关心和兴奋,一句话,村里人没有忘记我们。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迫不及待地去村外看果园。由于国家免除了农业税,实行退耕还林、果业兴农的产业政策,黄土高原的山变绿了,水变清了,天变蓝了。道路两侧是一片片茂盛的苹果园,果树绿得发乌,像是一片片墨绿色的云雾笼罩在塬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果园、村庄、窑院上,照在我们身上,温暖着我们的心扉;蓝天上白云飘浮,温馨、幽静,令人心旷神怡;路边绿草丛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山野花;小鸟在枝头欢快地跳跃着,啼唱着,昔日黄土裸露的高原现在处处充满生机。

我们来到老乡西茂家的小院,迎面是一座崭新的房子坐落在苹果园之中,院子里停着一辆小轿车,一看就是个殷实小康之家。西茂婆姨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她叫王凤琴,我们插队那年刚刚从太木村嫁过来,当年是村里的漂亮婆姨之一,她中等身材,皮肤白净,眉毛弯弯,思维敏捷,待人热情,非常健谈。

西茂,当年20多岁的后生,年轻聪明,乐于接受新事物,经常和知青一起干活,一起闲谝,对山外的世界有很强烈的好奇心。知青走后,他始终不甘心在农村受苦,义无反顾地汇入了打工大军。

他家房前屋侧是菜园,果树是屏障,草花是篱笆,中间是菜畦,共有三五处。绿油油的白菜,红红的辣椒,长长的豆角,又红又黄的西红柿,紫色的茄子,翠绿的黄瓜,翡翠色的冬瓜,还有荷兰豆呢,五彩斑斓,让我们的眼睛应接不暇。

望着这满园秋色,惊喜、欣慰的愉悦心情让我们陶醉了。

“快进屋歇歇。”西茂婆姨热情地说。

我们参观果园的时候,西茂婆姨已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农家饭,有外焦里嫩的家常饼,清香可口的小米粥,金黄色的摊鸡蛋,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脆滑鲜嫩的拌野菜,满满的一桌农家菜,在我们的眼里赛过大酒店的美味佳肴,回故乡的感觉真好。我们边吃边聊,西茂婆姨感叹地说:“真没想到,40多年后,我能请你们四人坐在我家里一起吃饭,要是在当年可不敢,那时见了男知青就‘jie’(土语害怕)呢!”我们问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她讲了一段从未在我们面前公开的秘密。当年她家条件较好,队里本想把男知青安排在她家院子里住,可她公公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家里有年轻媳妇,如把北京男知青安排在他家,成何体统?他会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出事。这个从未走出过黄土高原的老汉,传统观念使他对男知青怀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尹砚亭和寇希瑞两位男生听了一愣,由此联想起当年一直不解的怪事。

当年不管在村里还是在路上,年轻婆姨或女子见到他们远远就躲开,等他们走过去才出来。当时两位男生感到十分奇怪和尴尬,为什么老躲着他们呢?

原以为是当地的习俗,现在才知道是害怕男知青。

告别了热情的西茂婆姨,告别了她家的果园,我们到了村口涝池边,如今池边新修了金属护栏。村里的这个涝池已经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自从饮水上塬工程实施后,涝池的作用就不是那么明显了,这几年已经逐渐干枯。

据乡亲们讲,涝池年久失修,存不住水了,正准备筹资修复。不管怎样,涝池总归是旱塬上的一片湿地和绿洲,是村里的一道风景线,恢复自有恢复的道理。

村口原来那棵挂着大钟的老槐树早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凉棚,凉棚下有两张石桌,四周围着石凳,这里是村民们劳动之余休息和娱乐的场所。

“驮水的小路怎么看不到了?”刘来梅问。

“饮水上塬后那路就荒废了,井坡道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圪针,人已经下不去了。”尹砚亭回答着,因他在六月份回来过,专门到井坡去跑了一趟,比较清楚。

我们来到井坡道前,望着满目的荒草、圪针,想起了当年赶着毛驴驮水的情景,想起了我们东岭沟里那股甘洌的山泉水,想起了在山泉边戏水,洗衣,苦涩而又浪漫……

我们村的两位男知青尹砚亭和寇希瑞在东岭村留下过至今令人难忘的故事。他俩第一次打柴时的艰辛与尴尬,成为村里人的笑谈;杀狗、吃狗肉震惊全村,至今村里的男女老少记忆犹新。

那是插队的第二天,出于好奇(那时并没意识到柴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两个男知青和村里的几个年青后生和半大娃娃,相跟着到云岩河对岸的高柏塬北坡去打柴。由于没经验,觉得蒿草好砍,就砍了两捆蒿草,把自己折的(砍的)这点儿柴捆起来背到背上,在陡峭的山路上没走多远就走不动了,累得不行。由于忍受不了路滑摔跤和疲劳,一生气就扔掉一捆,剩下的一捆也是一路走一路扔,到村里只剩下半捆“柴”了,砍的蒿草只能当引火柴用,累得他俩在炕上躺了一天。提起这事至今乡亲们还在当笑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