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13125700000070

第70章 今日故乡行(1)

重返永宁

张秋敏

2012年5月22日我们一行4人离开北京,带着思念,乘车前往魂牵梦绕多年,曾经战斗生活、插队四年的陕西省宜川县云岩镇永宁村。

当列车缓缓驶入延安时,回家的感觉油然而生,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乡音,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村里的乡亲专门从200里外的永宁开车到延安来接我们,村支书还特意到镇上为我们接风,喝着甘甜的泉水,望着云岩河,思绪万千,这里早已时过境迁,似曾相识的地方完全变了模样。

吃过午饭坐上接我们的专车,原来要走一小时的路,现在只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永宁。一进村口,十几位乡亲蜂拥而上,把我们团团围住,拉着我们的手,久久不放,望着这些历尽沧桑的脸,我们迷茫、困惑,他们是谁?经支书一一介绍后我们才慢慢想起,40年了,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原来朝气蓬勃的大姑娘小伙子,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尽管40年过去,他们仍能记得我们。哪个队有几个知青,几男几女叫什么名字都娓娓道来,这就是乡亲,迎接我们就像迎接自己远道归来的亲人。

傍晚,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似乎在为我们洗尘,然而,劳累了一天的几十位乡亲仍聚集在村委会。我们队当年的队长听到我们回村的消息,急匆匆从几十里外的村子赶回来。大家忆往昔,谈未来兴奋不已,谈起我们初到农村时,稚嫩得不会烧火做饭,都是乡亲们帮助我们,手把手教;下地劳动时,分辨不清草和苗,有时甚至把草留下把苗除掉了。当年,搞农田基本建设,刚开始东一下、西一下,后来在乡亲的指导下一锹一锹往上撂土,再夯实,我们也逐渐变成了主力,砸起夯来也像模像样了。一桩桩、一件件,犹如昨天,不知不觉夜已深,大家仍意犹未尽,久久不愿离去。

第二天,在几位乡亲的陪同下,我们去寻觅过去的足迹和记忆。原来住过的窑洞已不复存在,整个村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家家户户已从当年的窑洞搬到了塬上,形成较大规模的新村落。过去塬上只有三条巷几十户,如今已是十几条巷,上百户了。土窑变成了砖瓦房,当年点煤油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成为历史。现在,电灯、电话、电视已经普及到每个家庭,连手机也是人手一部,通讯发达了,土路改成了柏油马路,村村通汽车,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苹果树,男人们骑着摩托车去地里劳动。到了秋天硕果累累,那才叫一个美。

如今家家院子都充满了生机,养的鸡、喂的兔;各种蔬菜、花草;桃树、杏树、梨树、樱桃树比比皆是。家庭的餐桌上也丰富多了,再不是昔日的腌菜、辣子面了。站在院中环顾四周,让我们这些生活在都市的人都羡慕不已,这里的农村正在巨变,逐步富裕起来,我真替他们高兴。

当我们要与乡亲们道别时,村里几十口人聚到村口,依依惜别,一再说:“再来啊!等果子熟时一定再来。”多么质朴的乡亲,话不多却感情真挚。这次重返第二故乡,时间不长,收获很多;让心灵受到一次洗礼,精神受到一次震撼,永宁永远在我心中!

(作者系北京市马甸中学初六七级毕业生,曾在宜川县云岩公社永宁大队插队,退休前在北京青云航空仪表公司工作。)

圆梦

丁哲元

延安地区宜川县云岩镇西回村是我44年前插队的地方。在那里,我和乡亲们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始得不能再原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虽然只待了一年半时间,却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它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离开西回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退休以后总想圆一个回乡梦。去年8月21日,我和一起插队的5位知青终于回到了阔别42年的第二故乡,梦想成真了!从到达延安到离开西回只有28小时,可那是百感交集、兴奋不已的28小时,是流连忘返、难以言状的28小时,它好像一场梦,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畔,依然是那样充实、那样快乐……

快速直达列车早晨8点左右缓缓地驶进延安站,前方的宝塔山一下子映入眼帘,大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异口同声地喊出它的名字。“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贺敬之的感人诗句从来没有像那时一样引起我们的强烈共鸣。豪华的建筑、时尚的人流……车站到处都洋溢着现代化气息,大家在感叹之余,赶忙按动相机快门,拍下梦回故乡的第一张照片。宜川县政协的同志专程来火车站迎接我们,大家简单用过早餐便上路了。

南泥湾是延安到云岩的必经之地。因为知名度高,远道而来的人都要在这里参观拍照。我在中国农林工会工作时与农垦打了20年交道,对它更是情有独钟。驻足南泥湾大生产纪念馆,我思绪万千,久久不愿离去。我为当年王震同志领导三五九旅开创中国农垦事业的事迹而震撼;为今日农垦的发展壮大而自豪;为自己在维护农垦职工合法权益方面卓有成效的工作而欣慰。

走出纪念馆放眼望去,绿油油的稻田连成一片,顺着三道大川向远处延伸,一望无际、气势磅礴。“今日的南泥湾,处处是江南……”若不亲眼一见,你很难相信歌中唱到的一切。

汽车离开南泥湾沿着云岩河向云岩镇驶去。一路上不时见到“磕头”机在不停地抽油,高耸的井架在忙着钻探……工业化的春风已悄然吹进这片古老的农耕大地。不经意间,隐约看见了久违的收费站,上方有端端正正的“云岩”两个字。这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名字!车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我坐在副驾驶位置,急忙掏出相机,将镜头对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云岩”两个字连续抓拍,把故乡的沧桑巨变和我们的喜悦心情一齐定格在回乡的梦中。

我们在云岩河南岸的一片开阔地下了车,镇上“四大班子”的领导都来了,可是顾不上与他们太多寒,眼睛只顾向四周眺望,努力寻找当年的记忆。眼前除了对两岸起伏的山峦和向东流淌的云岩河还有些印象,其他都陌生了。镇领导都是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滔滔不绝地介绍云岩发生的巨大变化和未来的发展规划,带我们参观新落成的安居工程,以及重建的中学和卫生院。镇政府建在二道街原来公社机关所在地。当年,我们经常来这里赶集办事,每次来都要进小饭馆打打牙祭。我记得,小烩菜一毛钱一碗,里面有豆腐、粉条,大烩菜两毛钱一碗,里面多了猪肉,尽管大家囊中羞涩,可我们还是选择大烩菜,吃起来那叫一个香!简直有过节的感觉。现在,低矮的土坯房、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楼房和宽阔的柏油路。原来赶集的烂河滩,建起了水泥大桥和装有栏杆的护堤,桥头广场搭起一排排固定摊位,聚集了南来北往的商贩。我们正赶上大集,广场上人头攒动,擦肩接踵,琳琅满目的商品和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与北京的庙会好有一比。

中午,镇领导请来西回村委会的干部作陪,在政府食堂款待我们。刚进屋就有一双大手把我拉住,“还认得我吗?”我不敢认,赶忙说:“不好意思,你是?”“我是东庄的刚子呀!在梅七线修铁路时,你是我们的排长嘛!”他一边说,我一边端详,很快便恍然大悟了。原来,西回大队包括三个自然村,东庄是其中之一,一到工地就把我们编到了一个排,摸爬滚打了半年多。现在细想起来,他那副憨厚、爱笑的样子依旧如初。

告别了云岩镇,汽车继续沿着云岩河向东行驶,大约开了10公里开始爬西回塬。车子越往前开,周围的景色越熟悉、越亲切,心跳仿佛也在加快。

当年,凡是拉车去公社必须走这条路,虽然叫它公路,却不能走汽车。如今,还是原来的路基,原来的弯道,可是路面加宽了、硬化了,集装箱汽车也能跑了。快上到塬面了,“怎么没有见到崾崄呢?”有人在问。崾崄是“U”字形陡坡,两侧是深沟,以前我们路过这里都提心吊胆。“崾崄已经过来了,因为加宽路面时把它垫高了,坡度变小了,你们已经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了。”

司机为我们解开了疑团。

公路两侧全是果树,它们像列队欢迎的礼兵,飞快地向后退去,西回村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转眼间,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离我们越来越近。“哇!乡亲们都来啦!”我们被震撼了,情不自禁地叫喊。汽车刚一停稳就被老乡团团围住了。乡亲们问的第一句话都是——“可还认得我?”在乡亲们的簇拥下,我刚刚松开一只手,又紧紧握住了另一只手,挨着个儿地回答他们的问话。

“记得,记得!王兴章!你是我们的老队长啊,咱俩的关系很铁呀,你那年来北京还到过我家!”

“你叫王刘章,住的地方离我们知青最近!”

“你小名叫德子,特别精干,我走那年你正好结婚,办喜事的时候我到场了!你大哥王泽民对知青特别好,总是不声不响地帮助我们。你二哥、三哥我都有印象。”

“你是群才子,你大(父亲)是拦牛老汉,你哥叫志才子,是会计,全队就数他精明。你干活特别利索,打扮也利落,是咱们队的帅小伙。”

“你是德旭子,大伙儿叫你‘小老汉’,现在虽然成了‘大老汉’,可是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我连珠炮似的回答大伙儿的问话,不知跟多少人拉过话、握了手。乡亲们只要听到我喊出他的名字,就开怀大笑,格外高兴。我们被热情的乡亲们“分割包围”,大家一见如故、谈笑风生,场面异常热烈。拍合影照时,光画面上就有80多人,还有许多娃娃和婆姨、女子不好意思站到镜头前,那天足有一百几十号人在村口迎接我们。对于一个不大的村庄来说,虽然没有“万人”,但可算是“空巷”了。更令我们感动的是,由于列车晚点和路上活动超时,乡亲们硬是在村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从村口到村长家的路上,乡亲们哩哩啦啦地排起了长龙,延伸了五六十米。村长王学刚是二黑子的大儿子,二黑子比我小两岁,当年是年轻人中的活跃分子,知青过年排节目总少不了他。学刚家的院子很大,还搭着天棚,欢迎会就在这里举行。村长特意请了50岁以上的乡亲到场,其他人只好站在外面旁观。我们给每位乡亲送上一本专门制作的画册。画册取名《拥抱你黄土乡情》,收集了全大队20多位知青各个时期的近百幅照片。乡亲们捧着画册聚精会神地看个不停,他们多么希望在里面找到自己呀。我们还把特意从北京带的糖果和中华烟递到乡亲们的手上。大家互相问长问短,一片欢声笑语。当年和知青形影不离的亥子,事先编了一首打油诗,用最生动的语言赞美知青,听了为之动容。“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未改鬓毛衰。”聂新元用一句古诗表达了我们的思乡之情。大家无不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回来得太及时了。

欢迎会很快结束了,接下来要去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那是我们最盼望一见的地方。村里的地面建筑基本保留着,但是要么大门紧锁,落满了厚厚的尘土;要么院墙倒塌,空空如也,住人的房子寥寥无几,路旁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我和乡亲们一路走一路攀谈。

“村里怎么这样荒凉呀?”我诧异地问亥子。

“这些年大伙儿的日子好过了,全都盖了新房。有的盖在公路两旁,有的盖在公路西面,就是原来的那片自留地。现在没人住土窑洞喽!”亥子很有成就感地告诉我。

“当年我们特别发愁砍柴,到处是光秃秃的,现在满地都是柴火,怎么没有人要呢?”我又问。

“实行退耕还林以后,家家都有果园,少的五六亩,多的一二十亩,光树枝都烧不完,谁还砍柴呀!”“很多人都用上了电磁炉、微波炉,现在没人砍柴啦!”大伙儿抢着说。

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知青的窑背,顺着窑坡下去,眼前的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悲凉。40多年前,这三孔新打的窑洞是准备当饲养室的。后来,中间大一点的女生住,左边小一点的男生住(我们队知青为2男4女),右边的已经圈了牛。现在男生窑洞已经塌了,窑前的碾盘被移走了。女生窑洞由徐兴子家买下,前几年还在住人。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因为门是半锁着的,主人不在场,我们得“请示”一下。

“没有问题,这是你们的老家,一定要好好看看!”村长批准了。

当年,女生窑洞兼作厨房。因为新窑洞特别潮湿,考虑女生的身体情况,就作了这样的安排。经常烧火做饭果然可以去除湿寒,我和聂新元住在湿窑里,经常起一身湿疹,奇痒无比。李小菱和方为在窑洞里指指画画异常兴奋。

“我的箱子放在这里,咱们的鸡总在我箱子上下蛋,一天俩,隔一天一下。”

方为指着炕头得意地说。“我在这个窑洞住了将近4年,最后你们都走了,我还是住在这里,我对它太有感情了。”李小菱动情地说。昏暗阴凉的窑洞顿时热闹起来,闪光灯不停地闪,记忆的闸门全部打开了。我还记得,一到下雨的时候,我们就聚在女生窑洞改善伙食;没事的时候,大家总喜欢坐在碾盘上讲故事、侃大山、听我吹口琴……那个时候,尽管干完活已经筋疲力尽,可是一回到自己的窑洞,立刻感觉很温馨、很惬意,苦和累似乎全忘了。

夕阳西下,知青的窑洞和小院镀上了一层金色,晃动的蒿草在恋恋不舍地向我们挥手告别。如今,这里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但它那古朴的身影却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