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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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望插队岁月(4)

女生个子都比较矮,每次做饭在小锅炒菜或做点儿别的什么的都得跷起脚尖,大半个身子扶在灶台上伸着胳膊还够不到。我们后来就上炕坐在炕沿上,两只脚踩在灶台上,这样的姿势干活是比较方便。老乡看见直笑话我们:哪有做饭上锅台的?这些学生娃们真行,这要是村里的婆姨,那就得挨打!可我们顾不了那么多,先能把饭做熟为第一。那时代仁旺和徐蓉蓉分在一组。

一天,正当她干得起劲的时候就觉得脚底向下一松,还没等反应过来,灶台露出一个大洞,一股股浓浓的烟从洞里向上冒。把蓉蓉呛得鼻涕眼泪直流,窑里是烟雾缭绕,啥也看不清了,呛得话也没法说。可是地里的同学们还在等着吃饭,也就只得在烟熏火燎中做完。这成了我们在地头闲聊时的一大“趣事”。

我们刚去时不会发面、蒸发糕,就看别人贴过饼子,于是也照葫芦画瓢地贴饼子吃。结果是,要不就面和得太软贴不到锅上,要不就太硬,一贴就碎。或者是火烧得不好,做出的饼子一半煳,一半生,熟了往下铲时弄不好就掉到锅底成了水煮饼子。好不容易学会了贴饼子,可老乡说我们不会过,哪有那么吃的?要发面,蒸发糕,这样才省粮食。我们就又学“蒸发糕”,我们用老乡给的“酵团”发面,总掌握不好用量,不是没发,就是放多了酸得不能吃。有时费了好大劲,到揭锅时一看,锅里的发糕一点没变,还是死巴巴地趴在锅里。做饭的同学,心情简直没法形容,幸好大家都很理解,从没有人抱怨,不管饭做成什么样,全部一扫而光。经过多少次的“失败”,终于学会了掌握合适的量,后来我们又尝试改用“面肥”发面,味道就好多了。

后来,我们做的发糕比老乡的还虚。

在农村为了节约粮食,农闲时或晚饭就不吃干的了,吃面条。这更麻烦了,我们哪儿会自己擀面条啊?尤其那时没有那么多麦子,面条都是杂面做的,杂面和起来很困难,也更难擀,不是软得一塌糊涂,就是硬得擀不动,而且煮起来特别爱断,经常是一锅糊涂。就这,大家吃得很香,能把肚子填饱就比什么都好。看到村里的婆姨们擀面好的,就赶紧去请教。很快我们就学会了最基本的生活技能,我的切菜技术就是在那时练出来的: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要准备第二天的午饭,切土豆丝,一切就是一脸盆,天天如此。所以,我们的刀工都是很值得骄傲的!我们还养了两头小猪,十几只鸡,其中一只猪养大后还卖了一些钱,补充了生活费。粮食短缺时,我们把麦子的麸皮都磨碎,颜色红黑红黑的。蒸发糕时放在糜子面的中间,一层黄一层红的还很好看,也比光吃麸皮好吃。渐渐地我们掌握了做饭技巧,就把两个人改为一个人,每天一个人负责做饭、驮水等,生活逐步走入正轨。到了陕北后,生活上的不适应同时还带着身体上的不适应。水土不服让我们的身上起满疙瘩,浑身上下奇痒难耐,只要是手里有空就不停地挠啊挠,挠流血就撕点卫生纸贴上,血痂又和衣服沾上,等到晚上睡觉脱衣服时就又被撕开。常常是旧痂没好,新痂又结。身上的衣服总是血迹斑斑,深深浅浅的血印子布满衣服。过了一段时间,男同学好多了,我们女生还是不行。后来想,是不是我们总睡凉炕的原因(因为做饭都在男同学窑洞,女生窑洞不生火),于是男生和我们换了窑洞住。大部分同学都好了,只有我和徐蓉蓉一直都不好,那时我们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地儿。全是新疤旧疤连在一起。

回到北京去洗澡,旁边的人马上就会问:是从陕北回来的吧?真遭罪呀!

看来这种情况不只是我们才有。说来也很奇怪,这一身疙瘩出了陕北就好,可是一到陕北马上就又是一身的包,而且没完没了。这一身疙瘩一直陪伴了我四年。

饿肚子

当初我们去插队时,知道农村和城市不一样,条件会很艰苦,也有些许的吃苦准备。但是真没有想到过,除了生活环境上的各种困难,还要挨饿。

因为我们是冬天到的农村,头一年的粮食村里已经分配完,生产队里没有我们的口粮。按当时国家规定:北京知青每人每月供应45斤带皮粮(磨出来也就30多斤)。到夏收,夏收后就吃自己劳动挣来的粮食。

从到生产队那天起,我们就和社员一起出工,每天和他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虚心学习各种劳动技能:拉车、送粪、犁地、铡草。什么活都干,从不歇工,也绝不偷懒。那时候,心里老憋着一股劲,不光要学会干农活,还要比社员干得好才行。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着很大强度的体力劳动。加之当时我们都处在身体的青春发育期,特别能吃。蒸一锅发糕(两屉)十几个同学还没怎么就没了。那时陕北农村生活比较艰苦,根本见不到一点油腥和蔬菜,再加上刚到农村,也不会调剂着过日子,这也更加剧了缺粮的恶性循环。

公社粮库规定每月25号开始领下个月的粮,头一个月我们按时去领粮,高高兴兴拉回来。第二个月我们就有点吃紧了,20号就去粮库领粮食。公社粮库的人也不敢提前给我们领。怎么办,我们几个好说歹说,总算把粮食拉回来。

没想到这粮食越不够就越不够。第三个月才十几号就去领粮了,这回粮库说什么都不给了,没办法我们就找到公社。人总不能饿着,公社领导发了话,我们总算又把粮食拉回来。到第四个月差得更多了,总不能又去找公社领导特批吧,而且下个月呢?会越差越多,怎么办呢?大家只好把从家中带来的全国粮票往一起凑,一共凑了100多斤粮票,跑到公社粮库买了100多斤粮食,又对付到25号。再下个月怎么办呢,粮食肯定还是不够,身上的粮票也没了,不到时间粮库肯定不给粮。生产队知道我们的情况后,就从队里预留的饲料里拨出来一部分玉米,给我们这些娃们救急用。就这样我们好好歹歹坚持到了麦收。记得收麦的头一天,割下的麦子刚刚拉到场院,队长就叫我们几个女同学用老乡洗衣服用的棒槌在场上先敲打出来一斗麦粒,直接套牲口磨面,以解燃眉之急。

我们11个人在村里一直是在一个灶吃饭,一个工分本记工分,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我们大家在一起相互体贴,相互帮助。平时生活中的重活、累活男生总是抢着干。在吃饭的时候,男生饭量大,我们就尽着他们吃。有时饭量大的同学没吃饱,我们女生宁可自己饿着,也要省下干粮给他们吃,而男生也不愿让女生饿着,说什么也不肯吃。当看到饭明显不够吃,有的男生就找个借口,跑到老乡家去蹭一顿。有时候一块发糕,在大家手里互相推让一圈,直至有人发火或有人落泪,发糕才会被消灭。此情此景至今都深深地刻在我们的心中。时隔40年后直到如今,我们大家说起这些事还都是热泪盈眶。想起那时缺吃少粮的情景,感慨万千。

为了解决缺粮的困难,我们向村中社员学习,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干稀调配,中午吃干的,晚饭吃稀的,主食也由原来的贴饼子,改学蒸发糕。

土豆既是菜也可以充当粮食,我们在日常做饭时就多炒土豆丝,切上一大盆,一人一碗,也顶饱。原来我们磨面的时候不注意将磨剩下的麸皮利用,现在恨不能把麦子连皮都磨碎。我们把正常磨的面,和后面磨的麸子皮多的面分开存放。在蒸发糕时也是两样面粉分开和面,在做的时候铺一层正常的糜子面再铺一层麸子面,这样卷起来发糕的中间看起来一层红一层黄的,还挺好看。社员们说:这伙娃们“哈不得的”(可怜的意思),咋连麸子都吃呀?我们觉得还挺好,并不特别难吃。我们在家做饭的同学每次送饭到地里也是尽量多送些干粮,在家里就多喝些稀的。槐树开花的时候,我们也学社员把槐花和面拌在一起,蒸“搅团”吃。总之,怎么省粮怎么吃。到了秋收的时候,地里的玉米、黄豆、红薯什么的都熟了,我们经常在地里烤着吃,又解馋又顶饱。

当时知青们粮食不够吃的情况,在陕北是比较普遍存在的。事情反映到中央,中央修改了相应政策,决定粮食继续供给到秋收。政策调整后我们既有刚分的麦子,又有了每月供应的粮食,缺粮问题得到了缓解,再也不用吃了这顿愁下顿了。

头一年秋收时,我们看着分到手的粮食,心里踏实多了。大家光顾高兴,在收存粮食时疏忽了,把分的软糜子和硬糜子倒在了一个囤里(糜子是当地的一种粗粮,类似谷子,比谷子颗粒大些。是当地的主要粮食品种。把它们混在一起相当于把大米和江米放到了一起)。这下麻烦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用糜子面做饭,发面的也好,烫面的也好,死面的也好,熟了以后都是软软的、黏黏的根本就不发,蒸熟后总是死坨坨一块。这可是我们的主粮,上顿、下顿、今天、明天,顿顿如此,可想而知,这是一种什么伙食!连分配到我们队的北京干部都不和我们吃一个灶了,他跑到老乡家去吃派饭。我们没有别的法子,就是这种粮食,不吃就要饿肚子,怎么也得吃。好在我们年轻,在超强的体力消耗下,只顾着填饱肚子,吃“铁”也消化了。我们也尽量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调配一下,隔几天就蒸回馒头、贴回饼子“打打牙祭”(麦子是很少的,要留着年、节的时候才舍得吃)。那一阵只要是吃着不粘牙的都是好吃的,异常香甜!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把那一囤粮食消灭了。

经历了这些事让我们深深知道了粮食的宝贵。我们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儿,深知粮食来之不易。我们在磨难中学会了精打细算,粗细搭配,在仅有的条件下安排好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慢慢地进入了正轨,粮食也略有结余。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先后离队的同学,不管谁走,去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粮食转走,都留给了队里不走的同学。大家只有一个心思,我们出去了,吃饭有了保证,留在队里的同学决不能让他们再挨饿!

引水上塬

陕北地处黄土高原,从称谓上就不难理解这儿的地貌。它不同于其他“高原”,一是它本身地质结构就全是黄土,植被很少;二是因为它到了山的顶部就随着山势变成了一层层、一块块的小型平原。站在塬上进入眼帘的是无尽的、灰黄色的、道道山脉,层层梯田。天上要是下雨,水就顺着塬边的沟壑流走了,塬上存不住水,而水又把原有的沟壑冲得更深更大,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冬天更是显出黄土高原的特点,尤其是一起风,漫天的黄沙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远近全是一片黄色,除了黄土就是黄土,很少能看到石头和绿色植物,只有几棵孤零零的树,无力地在风中摆动。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利用这一块块的土地进行耕作生息。塬上没有水,只有沟里能够见到很少的水,这里完全是靠天吃饭。塬上每个村几乎都有“涝池”(存雨水用),平时,人们有些该洗的,就在涝池中解决了,牲口也在这儿饮水。人们吃水就只能赶着驴下沟去驮水,赶上干旱天气,饮水就成了大问题,一村的人就全凭那几头牲口解决用水。下沟路上的黄土被晒成了干土面儿,人和牲口走在上面土虚虚的,两条腿蹚着土面走,上面有太阳晒着下面有干土面烫着脚,那劲真是不好受。有时驴驮着两桶水上沟累得站在半坡上不往前走了,两个鼻孔冒着粗气,汗顺着驴的脖子往下淌,身上湿漉漉的,它只是抬起蹄子又放下不往前走。你还不能让它停,一停驴背上驮的水桶就往下滑。

就这样队里仍规定,每人每月发四张水票,凭票用驴。每天吃完早饭,需要驮水的人家就要到饲养室排队,上午排不上就要等下午再去排。农闲时还好些,农忙时要尽着地里的活儿,毛驴就指望不上了,要去忙着抢种、抢收,吃水问题全靠自己解决。我相信,塬上插队的同学一定对吃水之艰难记忆犹新。

每人每月只能使用4次毛驴,一头毛驴只能驮两桶水,一个月只能用8桶水,够干吗的!刚到村里时,队里还比较照顾我们,只要有牲口对我们不加限制。但是当我们了解到实际情况,也就很自觉地执行规定,节约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