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他们带部队来到河岸，由于计算到使用兵力不大，发烧治疗的干部、战士和医护人员，被留在帐篷继续治疗。
宫义男、甄玉望带着防化、高炮团也赶来了，几支队伍响亮地唱着军歌，猛虎上山般冲上堤坝。天亮了，东方露出晨曦，远处河面上，冰峰漂来，捷舟和工兵团领导，组织部队将第一道携带炸药的绳索拉起。
宫义男、甄玉望挽起裤腿，甩掉大衣，挥锹站到岸边，几名记者围上来采访，一个战士突然倒下，人群围了上来，医生测量体温，高烧四十度，甄玉望激动地接受记者采访：“为了保卫人民生命财产，我们高炮团的干部战士有十六人高烧不下火线，三人家中父母病危没有回去……”这些话很快成为记者笔下的新闻稿，传回报社。
这时，冰山已顺流而下，漂到工兵团拉起的第一道绳索前，两岸战士把绳索放松，冰山推着绳索下行，不一会儿，挂满防水炸药包的绳索把冰峰匝了半圈。
“起爆！”王团长一声令下，“轰”的一声巨响，碎冰与烟雾齐飞，冰山被削掉一半；第二道绳索又拉了起来。
“不好！”医护人员跑上堤坝，“有三位战士、一名干部高烧不退，有生命危险。”
“马上发报，请派直升机接去医院。”医疗队长说。
宫义男飞跑下去，背起防化团病重的干部向堤下跑去。甄玉望也喊过高炮团政委，背起发烧的战士下堤，记者们紧跟上来，采访这里官兵情深的故事。
河面上又一声“轰”的巨响，冰峰被拦住的绳索炸药第二次爆破，粉碎成几十个大冰块向下游滑去，记者们回头望了一眼，觉得炸冰的情节单调，还是“战士舍身救灾、干部情深抢救战友”的场面生动，跟着甄玉望继续跑起来。
河面上第三道绳索爆炸声响过不久，空中隆隆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一架直升机缓缓降了下来，医护人员把病危干部、战士抬上去，直升机飞走了，河面的险情也解除了，记者们生动的新闻通讯素材也已到手。
从第二天起，电台、报纸再次集中宣传这次救灾活动，各媒体突出报道了甄玉望和高炮团的先进事迹。根据报道，政治部派工作组深入救灾部队，了解救灾表现，政治部研究建议：给甄玉望记二等功，一名高炮射手和连长记三等功，宫义男嘉奖。
参加救灾的干部战士心中不平，宫义男为什么不能记功？工兵团发挥了关键作用，为什么没有人受奖？我们要找领导反映。
宫义男拦住说：“抢险救灾是落实党和国家领导指示，抢救人民生命财产，是军人的本份，争功是个人主义，大家不要去，我的嘉奖也不要。”
工兵团、医疗队也有议论：“排险、救治伤员主要靠我们，为什么不给捷舟、工兵团和医疗队领导记功？”
工作组的同志说：“没见到反映你们事迹的材料啊！甄玉望的事迹是记者和群众反映的，你们看，有照片为证。”说着，摆出一撂照片。
晚餐时，指挥部几位领导议论到政治部的报件，郜副政委拿出近段时间报纸刊登的大量报道，介绍了甄玉望的事迹，詹副司令听说只给宫义男个嘉奖，不高兴了：“K05厂在国防尖端科技中的分量，大家都是清楚的，宫义男和防化团等单位的同志，冒险保护好这座工厂，贡献多大啊，他赤着双脚，把工程师从泡塌的房子中抢救出来，两只脚现在肿得不能下地，那真是股忘我的拼命精神啊！这样的人不能记功？”
“县领导向我们介绍，这次抢险，捷舟和工兵团发挥了关键作用。”王副司令插话说，他把沙河县委书记讲的情况作了介绍。
“大家表现都不错，但记功，是有比例的，甄玉望抢险救灾表现好，公报学习组织好，对当选领导的表态上升到了应有的高度。”郜副政委郑重指出。
“什么高度？”王副司令问。
“他组织部队学习公报精神和新当选领导的重要讲话，严肃认真，争分夺秒，在强行军途中展开讨论，汇报学习情况的电报写了整整九页纸，那个评价的高度啊！咳！真是的……”郜副政委情不自禁地掏出笔记本念起来，“高屋建瓴，统揽全局，站在政治的高度、战略全局的高度……”
“套话、空话，赞扬上届领导的报告，也是这样写的嘛！现在，强调改进文风，就应该先从这改起。”丁司令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过去这样写是为了表态，这次是真心感受。”郜副政委喃喃自语。
华政委怕他们再说出过头话，晃着筷子嚷着：“吃饭！吃饭！”
“图形式、走过场、说大话，传达精神不过夜，都是作风不良的表现。一个团级单位，对公报精神表态的电报就九页纸，四千五百多字呢！这种电报我们收到一大摞，你们谁看了？”丁司令把话题转了个方向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表态。
“你们说说，谁全看过？”丁司令紧追不舍。
“那么多报告，内容大体一样，誉词基本雷同，真没时间看。”几位领导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
“改革开放那么多重要工作需要我们去做，这可真是一天等于十几天的关键时期，我们不扎实工作，弄上那么多人，费这么多时间，写出这一大摞没人看的东西，不觉得可惜吗？这种文风是应该改一改了！”丁司令从内心发着感慨。
饭桌上，大家低头吃饭，好一阵没人说话。
“今天汤做得不错！”郜副政委咂了咂嘴，有意冲淡一下尴尬的气氛。
大家抬头笑了笑，算是作答。
“听说，捷舟和工兵团采取的破冰方法，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应该宣传。”丁司令说。
“对他有反映呢！我正准备找他谈话。”郜副政委说。
“什么反映啊？”王副司令问。
“首先，他对公报和新当选领导讲话的学习抓得不紧。抢险前，汇报学习情况的电报，只有三句话；救灾后的学习报告，不到两页纸……”
郜副政委正讲着，丁司令放下饭碗打断了他的话说：“强行军路上的电报，只发三句话，是实事求是，写八九页纸是搞形式主义；他们的学习报告不到两页纸，但讲的是心里话，真诚体会，你们几位看过没有？”
“看过！因为只有两页纸，觉得与众不同，特意看了，内容很新颖，体会很深刻，没有大话、空话、套话！”大家不约而同地说。
“咳！特别是文中讲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突破了传统社会主义的模式，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华政委掏出笔记本念起来，“你们看，这体会多深刻啊！”
“还有呢！捷舟为了省时间，组织学习时没有把领导的重要讲话原原本本传达，让发烧的战士躺在帐篷挂吊瓶，不去救灾，大家反映这种做法有问题。”郜副政委继续说。
“正在抢险救灾的关键时刻，几十份讲话，照本宣科，听说，有的念了八九个小时，台下都听迷糊了，把相同的内容合并一下，不影响效果。这个文风啊，该改了。”丁司令又说起来，“高原上的感冒发烧，可是大病，只要兵力够用，抓紧治疗是对的，等到病危了派飞机接，那不是动用的人力更多吗？对战士、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我看以后这个报道啊，也不要老是宣传带病坚持工作、父母病危不回家，战士是人民的子弟，战士的父母也是人民中的一员啊！那些极左的东西不能搞了！”
鉴于这次抢险救灾意义重大，评功评奖分歧严重，评奖结果又涉及第三梯队建设，最后确定由赵晖副政委带工作组，进一步了解捷舟、宫义男要不要记功？重点考核甄玉望能不能作为重大典型予以宣传？
赵副政委带工作组来到防化团，宫义男表态说：“现在，记功奖励工作有点滥，大项工作结束，都要记功，起不到奖励的应有作用。战争年代要求多严啊！团以上干部哪有记功的？我坚决不要！我建议，团以上领导干部都不记功，高炮团的花架子要提醒。”赵副政委点头赞成。
接着，他又来到高炮团，翻阅了甄玉望上报的几次学习报告稿，觉得不少评价词语有股媚味：“‘文革’结束几年了，这股歪风该刹了！”他准备找甄玉望认真谈谈。李逊得到消息，赶紧提醒甄玉望：“这老头耿直得很，要小心。”
甄玉望说：“那怎么办？”
“再耿直也喜欢听好话，只要让他听着顺溜，这事就过去了！”李逊附在玉望耳边低语道。
谈话时，赵副政委一脸严肃地问：“玉望啊，你们抢险期间送的学习报告，赞扬的词汇是不是太过头了？”
“老首长啊，这年头，谁不喜欢赞扬啊！像您这样刚正谦虚的首长，难找到啦！‘文化大革命’，您念文件时漏了个‘伟大’，被批斗了好几次，被关进去的罪名中也有这一条，那些歌颂领导调子高的，当时受重用，现在仍然受重用啊，军队要多一些像您这样的老首长就好了。”一席话，说得赵副政委心里舒服，点头称是，对甄玉望的考核也就这样过关了。
“李逊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玉望暗自称叹。
王团长给捷舟打电话，述说这个消息，捷舟觉得这个故事好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想不到赵副政委那么正直的人，也架不住这几句好话，看来改进文风确实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他没来得及多想，赵副政委已带工作组进了营区，只得赶忙去接待。
赵副政委和工作组的同志开了几次座谈会，很兴奋地同捷舟说：“这次救灾，你们是发挥了关键作用的，一定得给你记个功。”
“我没做什么工作，要记功，应该给王团长和爆破组的同志记，他们做了重要贡献。领导要关照我，能否接受我一条建议？”
“什么建议啊？说说看！”
“十年动乱把文风搞坏了，上级有个新精神，层层都得开会、层层都得传达，每层领导都得讲话，而且不少大话、空话、套话和吹捧的话。”捷舟说。
“是啊，不开个会、表个态、说点套话，好像政治态度就不到位。”赵副政委也附和起来。
“文风反映作风，作风代表党性，要趁改革开放之际，把这个风刹住。”捷舟说着，把自己的建议递了上去。
赵副政委接过来看着，慢慢念出声来：“社会发展需一步步前进，除了总体规划需全面布置一次外，领导每次讲话，只需重点讲这一阶段要解决的问题即可；领导讲话要有权威，只要讲过的话，就狠抓落实，不要再重复讲，什么时候落实了，再继续讲新的，如果讲了没落实，需要继续讲，说明领导威信不高，机关督促不力，下级有令不行，讲过的话必须落实，落实后再讲新话，这样，领导讲出去的话才有力量；什么时候发现了新的问题，领导再讲新话，但过去讲过的都还算数，继续抓好落实就行了，不要一再重复；上级讲了的，下级联系实际抓落实即可，不用再重复上级讲过的话；已经作了制度规定的东西，抓好落实督办就行，不需反复在会上讲；讲话应该有什么问题就讲什么问题，不应每次讲话都面面俱到。”
“不错，是应该这样办！”赵副政委拍案称叹，他想了想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种风气一经形成，改变起来需要时日！指挥部已确定，狠抓一次作风整顿，一定把你的建议提供大家参考。”
文风、作风的改进确实需要有个过程，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人们感到进展还是很快的，会场不再增挂标准像，赞颂领导的形容词取消了，干部职务终身制逐渐被废除，制定通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讲真话、讲实话、讲短话的风气在发展，求实之风吹拂着华夏大地。
“一木啊！怎么样？”观通老人突然出现在一木等人面前，他摇曳着葫芦在山崖上喊道，“可别小看了这个文风，它关系学风、党风、政风、民风，是国家兴亡中的一件不容小觑的力量。一个政权，如果人人不敢讲实话，盛行讲大话、讲空话、讲假话、讲阿谀奉承的话，离垮掉也就不远了。当局纠正了前段出现的这个问题，兴起求真务实之风，国家的长足发展指日可待了！”话未说完，老人已没了踪影。
观通老人的话，引起一木等人的深思。形势的变化，出乎邢冬浩的预料：“不错的一个局，怎么又没弄成，让捷舟又脱了套？”
“何止脱了套，还让他们捡大便宜了！为了领导干部年轻化，宫义男、甄玉望都破格提了正师，连升了两级！捷舟也跟着沾光，提了一级。”辛席童气喘嘘嘘地跑进来说。
“真的吗？哪有连提两级的？”邢冬浩不解地抬起头。
“咳，命令刚下，甄玉望还送到军校学习去了，听说下步要研究他去当军的副政委。”辛席童肯定地说。
“军校不是要学两年么？学习期间还能提？”邢冬浩更为不解。
“来考核干部的说了，他的经历最好，又是大学生，又当过代理团长、师政委，应该提！至于到没到任，他们根本没过问。”辛席童言之凿凿。
“嗬，这真是坐地日行八万里！”邢冬浩拿着长杆，点着地图上防化团、F师、军校、C军的位置大发感慨。
“捷舟虽然提的跨度小，但是他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很重要，以后发挥的作用更大了。”辛席童提醒道。
“这种用人法有不足，但也有可取之处，共党的领导干部确实老化，这次没把捷舟扳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共党改革开放，国门打开，苍蝇、蚊子更容易进来，我们活动的范围更大了。现在最突出的是哪一件事啊？”一木叹息着回头望了望牟智兴。
“盟主，改革已深深触及人们方方面面的利益，生活水平是在不断提高，但意见也在增加。不要说普通工人农民，就是白领也在发牢骚啊！诸如，搞导弹的不如卖茶蛋的，握手术刀的不如提杀猪刀的等等顺口溜，到处都在传。有些复转军人也难置身事外，这些人可都是扛过枪杆子的，如果能把他们鼓动起来，何愁天下不乱啊！”
“对！”一木眼里闪着亮光，“你们现在就去办这件事。邢舵主，你专门找人给‘龙门三子’下绊子，特别是捷舟，他是我们找藏宝图的主要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