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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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良策重绘江山美(3)

吃过早饭,刘汉卿随着上坡的人一起来到地边儿,看着玉米的长势,听着大家的议论。见大家没有发现施肥的事,哼着小调儿回去了。

每天都这样起早贪黑,刘汉卿不几天就把整个玉米、红薯地都施上了肥。

这几个月可谓风调雨顺,玉米和红薯长势喜人。

远处看,粗壮的玉米秆挺立在那片地里,红薯地绿绿的。近处看,每棵玉米都结了一、两个大牛角般的粗棒子,红薯蔓盖住了地面,是那样的诱人!

捷舟放学后赶到玉米地时,匆匆从古州赶来的刘汉卿已经帮着剃头大爷掰完玉米,正在往车篓子里装着。

捷舟帮着收拾完农具,跟着剃头大爷一起往回走。

“老王,来来来,拿几个棒子吃。”张纪德刚进村口,碰见了王天亮,边说边拿着玉米往王天亮的怀里塞。

“不行不行,剃头大哥,当初我们还说闲话来着,也没支持你,多不好意思啊!”王天亮往外推辞着。

两人推来推去,“”的一声,一个大棒子掉到地上。

“好了好了,我拿一个,就拿这个。”王天亮一边儿蹲下捡起掉到地上的棒子,一边儿用另一只手推着剃头大哥。

“好大的棒子啊!有两斤多沉吧!”王天亮惊叹道。

“那行吧,好吃再到家里拿啊。”张纪德见执拗不过王天亮,把怀里的玉米放回篓子里。

快到家门口了,大家也都围了上来,夸赞着。张纪德笑得合不拢嘴,刘汉卿脸上也挂着胜利的微笑。

“大家拿点棒子回家煮着吃!”张纪德招呼大家。

“我们不能要啊,当初说了那么多闲话。”几个人说。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乡里乡亲的,还不是担心吗。来,别客气!”张纪德继续招呼着大家。

“看见了没,丰收了吧!”刘汉卿不失时机地做着宣传。

“种点也行啊。”

“回去商量商量。”

“少种点也行啊。听说那玉米茬子好大呀,会不会把地里的肥都吸走了?明年还会丰收吗?”

几个人小声嘀咕着。

晚上,玉米煮出来了。

张纪德和刘汉卿拿着煮好的几个玉米,到街上让大家品尝。大伙儿都掰上几粒,有滋有味地嚼着,不住地点头,不停地夸赞。

红薯也刨出来了,一个个又红又大。刘汉卿和张纪德拿着煮好切成片的红薯,挨个让大家尝着。

“真好吃啊!又甜又面!”大家惊叹着。

“都种双季吧!大家都种双季吧!”刘汉卿抓住每一个宣传机会。

“咱们也种点吧。”人们的心,开始活动了。

刘汉卿趁热打铁,晚饭又开了个村民大会做动员,县里、区里、乡里的干部也赶来参加会,乡长提出:今明两年把双季率扩大到50%。

区长说:“太少了,提高到60%吧!”

县长讲话富有激情,他听到大家鼓掌,进一步提出增加到70%就更好了。

乡亲们的情绪被深深感染着。

搭顺车赶来给刘汉卿送信的宫义男、甄玉望也跟着大家一起叫好。

可是第二天,村民们下地路过张纪德的田头,心里又打起鼓了。地里的玉米秆小茶杯般粗,割掉后的茬子,三、四镢头才能刨出来,简直像个小树墩。细心的王季冰,沿着断在地里的根须挖下去,足有半尺长,他到自己的地里拔来一棵黄豆、一株谷子比了比,黄豆只有一条主根,基本没有根须;谷子须根多,但都很短。拔一棵谷子,带出的根须上,只有酒杯大一团土;而一棵玉米根须带起的土,足有小盆那么大,红薯更是一个巨大的植物茎。他在田头嚷道:“这一棵玉米所需的肥力,相当于几十颗谷子,这作物种上两年,地力可就拔尽了啊!何况还要再种一季麦子呢!一年种两季,不出三年,我们这地可就不打粮了!”

“是啊!”乡亲们都有同感。

“不会的,材料介绍,美洲有千年种植史了,没有把地种薄啊!”特意赶来的刘汉卿着急地解释。

“这材料是美国鬼子编的吧?他们的话怎能信呢!中国的东西让他们抢走了多少啊!真有好东西,他们还能让我们弄来种?”提到美国人,乡民们更不相信了。

“老刘啊!你是个读书当了兵的人,没种过地,可别让洋人的书忽悠了!”王季冰提醒道。

“老刘是好心,不会有意给大家出歪招!”有人帮刘汉卿打着圆场。

“当年,封专员也是好心,而且矿在那里摆着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好心办了坏事!”王季冰举了个例证。

“封专员心好,但下边那些官只知捞钱谋利!”乡亲们回顾起这段经历,心有余悸。

“共产党的主意好,但干部们的为人能不能和这个主意相一致,我们还得看看,吸取封专员办矿的教训,不能盲目跟着大呼隆!”王恒老师也发起了感慨。

这番议论,再次动摇了种双季粮的决心,昨晚已表态种双季的人,都表示不再种双季了。

中午收工,刘汉卿和张纪德坐在饭桌前,端着那个带小豁口的大海碗,喝了口稀稀的玉米糊,嚼着切在里边的红薯块,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糊糊真香啊!”

刘汉卿睁开眼睛:“哎,我说剃头大哥啊,今年的玉米、红薯收成那么好,秋种你就全种上麦子吧!明年,麦子收了,种玉米和红薯,一年两季,这产量不翻番吗?”刘汉卿眼睛盯着金灿灿的玉米糊,晃了晃碗,又眯起眼睛,朝张纪德微笑着。

“不行,不行!老刘,这样肯定不行。”张纪德夹着咸菜的筷子停住了,有点着急地说,“还是种一亩小麦,留两亩地春田,明春种黄豆、谷子。要是全都种了玉米、红薯,再种小麦,年年种双季,地里的肥力还真不知道被吸成什么样了呢?以后地里不长庄稼了,我还吃什么呀?”

“老哥啊,有我这四十五斤粮食撑着,你怕啥?”刘汉卿把碗放在桌子上,眼睛看着剃头大哥。

“我再想想啊,老刘。”张纪德看了刘汉卿一眼,把筷子抽了回来,迅速地低下头。

第二天一早,刘汉卿来到捷舟家。捷舟的父亲正在槐树下给捷舟剃头。

“老哥,给孩子剃头呢?”刘汉卿说。

“老刘,快坐吧,这正剃头呢。”一手按着捷舟脑袋、一手拿着剃刀的父亲,回身看着刘汉卿。

刘汉卿轻轻地靠在槐树上,两臂抱在胸前:“老哥啊,剃头大哥家收了那么多玉米和红薯,你眼馋吗?”

“岂止是眼馋啊,嘴更馋啊!”捷舟的父亲说着,轻轻吧嗒了一下嘴。

“怎么样,你也改种两季吧?”刘汉卿说。

“行,我肯定种!”捷舟父亲坚定地说,剃刀继续在捷舟的头上游走。

“种多少啊?”刘汉卿没有把握地问。

“种二分地吧。”父亲迟疑片刻回答说,手下的剃刀在捷舟的脑袋上“噌噌”刮了两下,转脸问刘汉卿,“行吧?”

“哎!不行、不行,太少了,太少了!”刘汉卿声音急促起来,身体往前欠了欠,屁股离开了树干,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又抬到胸前,着急地比划着。

“老哥,我看你最少得种一亩。”

“不行、不行,太多了!纪德哥家的地,明年能不能有收成,大家都在观望呢,我哪里敢种那么多。”

“没问题,就种一亩吧?”刘汉卿又软缠硬磨起来。

“哎!你这个老刘,我和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如果把地种坏了,以后一家怎么过?”捷舟的父亲端着剃头刀,脚往地上一跺,“你非要让我过不下去干嘛?我们一家人都指望这块地了。”

“不会不长的,肯定有好收成的。”刘汉卿坚持着,用手拍了拍捷舟父亲的肩膀。

“好吧,那我种三分。”父亲稍稍松动了一下。

“还是太少了!”刘汉卿依然坚持着,眼光盯着捷舟的父亲。

“这样吧,老哥,要是你的地里收不了庄稼,我……”

没等刘汉卿说完,捷舟的父亲插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你那四十五斤粮食!”

刘汉卿笑了起来:“都知道了?我真是诚心的啊!”

“好吧,你也别那四十五斤粮食了,我种三分半地,行吧?”捷舟父亲狠了狠心说。

“唉!还是太少啊!老哥。”刘汉卿有点失落。

“打死也不多种了!”捷舟的父亲坚决地说。

“你再想想,我去王天亮家再动员动员去!”刘汉卿边往外走边说。

“这个老刘!”捷舟的父亲望着他的背影直叹气。

刚剃完头,就听见隔壁张纪德家有人在嚷:“刘汉卿在吗?刘汉卿在吗?”

捷舟跑过去,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外乡的农民,满脸黝黑,光着膀子,穿着灯笼裤,赤着双脚,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

“你找谁啊?”张纪德看着外乡人。

“我找刘汉卿。”外乡人焦急地说。

“那你是谁啊?”张纪德问。

“我是他表弟,从老家来的。”

“噢,刘汉卿一早就出去了,挨家挨户地动员大家种玉米呢!”张纪德说。

“怎么能找到他?我们家里有急事儿啊!”外乡人焦急地说。

“什么事情啊?他一会儿该回来了。先进来坐着歇息歇息吧。”张纪德往屋里引着外乡人。

外乡人直奔水缸,抓起水瓢,“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我表嫂的遗骨已经找到了,家里都在等他回去安葬!”

“什么遗骨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张纪德很惊讶,给外乡人拿的凳子僵在手中。

“我表哥在外当兵,还乡团把表嫂和一家人全都杀了,只有一个孩子被接出来,没遭难。费了很多周折,才找到表嫂的遗骨。家里托人给他捎了好几次信,催他回去,可到现在也没见他回去,家里人急着安葬呢,就让找来了。”外乡人带着哭腔说。

“是啊,前几天是有人给刘汉卿捎过信,他看完信就叠好揣到了怀里,原来是家里有这事!”张纪德想着想着,鼻子一酸,脸上似乎感到有个东西在向下爬行,痒痒的,温温的,又变得凉凉的。他用手指轻轻地拭了一下,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发现那是自己的泪水——当年逃荒要饭没有掉过泪,被鬼子毒打没有掉过泪,被土匪洗劫一空也没掉过泪。这是怎么了啊?以前那么多艰难困苦都没有流过泪,现在怎么会流泪了呢?张纪德赶紧扭过脸,迅速在脸上擦了一下,又转过脸,低着头寻思:刘汉卿家这么大的事顾不上,还在这里忍着悲痛,动员大家种玉米,共产党的干部真是一心一意为大家好!

刘汉卿回到张纪德家,抬头一见表弟,猛地一怔:“表弟,你怎么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外乡人面前。

“表哥!为什么不回去?”外乡人心痛地喊着,满脸委屈地看着刘汉卿。

刘汉卿把表弟往右边拽着,表弟身体使劲挣脱,僵立在原地。

“表弟,家里的事情咱们私下说,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刘汉卿见拽不动表弟,轻声说。

表弟哭了起来。

刘汉卿把表弟拉到一边,向他说着什么。

张纪德站在一边,从背影中看得出刘汉卿也在抽泣,顿时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咽喉,堵在那里,涨涨的,酸酸的。

他下意识地走向刘汉卿,哽咽着说:“老刘啊,我都知道了,不用瞒了,你回去处理事情吧。这边种玉米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保证把二亩地全种上!还替你一家一户地动员,让大伙都种!”

“谢谢,谢谢老哥!”刘汉卿擦擦眼泪,转过身,用力握住张纪德的手,使劲地点着头。

刘汉卿走后,张纪德逢人就讲刘汉卿家里遇到的事儿。他动情地说:“中年丧妻,人生悲剧啊!老刘把这么大的事忍到心里,坚持挨家挨户动员种玉米,这还不是为大家好吗?”

乡亲们听得泪花闪闪,表示多种双季的人家多了起来。但是,感情代替不了理智,玉米、红薯连年种,地力究竟能不能承担得了,谁也没把握。激情过去后,大家还是犹豫……

“推广种双季,是领导脑子一热干的,还是确有把握?对刘书记等一帮干部,人们也要听其言、观其行啊!拿不出有力的事实,不要说村民不信,村干部也担心好心办成坏事啊!”捷舟焦急地把手伸进衣兜,搓着那两块砾石,四处打听例证。

这天,他看到两头毛驴走进村口,两个年轻妇女骑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