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包玉刚: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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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全球化的中国人(2)

2.世界公民中国心

记得我14岁时,爸爸在夏天前往英国办事,带我一同到英国去,他要我开开眼界。1956年,爸爸已挑选了一个适合人选到英国开设办事处,这是他在国内一个朋友的儿子李唯勇。李唯勇受过非常好的教育,清华大学毕业,留英深造,一口英语说得像英国人一样,还带有英女皇的口音。(英国人当时的阶级观念非常重,靠口音能分辨上下层社会,发音是女皇口音,才是上流社会,才能交上层人士的朋友。)

自从英国办事处开了,爸爸常去伦敦谈生意。无论他在中国香港、日本或美国,他和李家伯伯每天通长途电话。因为英国是一个航运中心,大多数经纪和船只保险公司、船只质量控制等机构都设在那里。英国、挪威、瑞典、西德都是航海强国,历史悠久,不但有造船业,其他有关的业务、运输行业商会等也集中在伦敦。日本只不过是新兴国家,业界和有关的商会都是在欧洲组织,也会在欧洲开会。例如国际巨油轮总商会、国际油轮保险商会、国际油轮标准商会,等等几个大商会,我们环球航运集团都有派代表参加。当日的油轮总商会很重视欧洲公司,不重视东方船东。直到爸爸做了船王,女婿又是欧洲人,海文说服了商会,请爸爸做主席。

究竟爸爸到英国是做什么,我很好奇。所以我常吵着爸爸带我去伦敦。我学校里有多位英国老师教课,使我也迫不及待要试用我的英语,也渴望去看博物馆、艺术馆等名胜。

爸爸和我到了伦敦,住在李伯伯位于伦敦郊区的家里。虽然李伯伯是一口流利的英语,但李家妈妈却不大会说,她对伦敦也不熟识,家中又有小孩,不方便带我游览伦敦。除了带我到唐人街吃中餐和买菜,什么地方都不会去。

爸爸便让我一个人自己去闯闯。我拿了爸爸给我的两英镑(1959年时非常有价值,相当于如今的二十多英镑),又紧张,又好奇,自己硬着头皮东奔西跑,看博物馆。中午买个面包吃,晚上五点前一定要回家。交通方式是地下铁,两英镑也足够用。

那时英国治安好,英国人也有礼貌及耐心。在公共汽车里,常有男士让位给我,走在街上问路,常有人指点我要去的方向,甚至有人还亲自带我走一条街,然后指导我向左向右,说得特别仔细、清楚。正所谓英国绅士风度,与住在香港的英国人比较,一点傲气也没有,也不会看不起东方人。

我回家告诉爸爸,你可以放心,我自己一个人也玩得很愉快。

我睁大眼睛,什么都要去看看、听听。音乐会、画展、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博物馆、科学馆、自然历史馆、蜡像馆等伦敦名胜古迹都去过。

这次英国之游开了我的眼界。原来英国人虽然是白种人,其实也和中国人一样,有的很善良,有的很急躁,有的笑嘻嘻,有的板着脸。我开始觉得人类共同点多,差异少,倒是吃的习惯有太多的不一样!

李唯勇认识了很多英国人、欧洲人。他约了他们和爸爸吃晚饭聊生意。我也跟着他们一同去应酬。似懂非懂的,我都是坐着聆听。来谈生意的洋人都很和善,问我关于读书的事,或是我去看过的博物馆。不像那些日本生意人,当我是小孩,不懂事,不理我。

爸爸一口英语,谈笑风生,逗得这些英国人很开心,很喜欢和爸爸交朋友。爸爸人缘好,又了解英国人的脾气,又有魅力,将生意一宗一宗谈成功。

由香港到英国乘飞机要停两个站(印度、沙特阿拉伯),足足两三天时间,好不容易。因此每次去英国,总是逗留一大段时间。我们在伦敦便逗留了六个星期。那时英国夏天的天气非常寒冷,要穿毛衣,常常有大雾,称伦敦为雾都,最恰当不过。有时我与爸爸面对面站着,可谁也看不见谁。我与爸爸住在伦敦,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

爸爸对我说:“陪庆,爸爸也喜欢跟你一起跑东跑西,就是没有时间。不要紧,我在此办完事后,带你到巴黎去玩。”

终于我们离开伦敦到巴黎。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酒店,很兴奋。为了省钱,爸爸和我只租同一个房间。一进房间,爸爸把我的床推开,推到老远。我还不懂事,问他为何怕我。爸爸只是说:“Je ne parle pasfrancais.”(我不会讲法语)爸爸告诉我法国人就不像英国人,没有那么可靠。

英国人第一次见面很冷淡,但一交上朋友,一辈子就是你的朋友。法国人则比较浪漫。我说:“爸爸怎么您也会说法语?”他说:“傻女,只是说这一句来吓唬人罢了!”其实爸爸在香港时就学习过法文。虽然是短短的两三日,但爸爸带我去巴黎铁塔、蒙马特(Montmatre)等名胜。

经过这次旅游,父女俩更了解彼此的个性,感情也更深一层。爸爸成功训练出一个独立、自信的女儿了。我也开始对欧洲人有好感。

环球航运不但在英国设分行,在纽约也有分公司。爸爸聘请了李保罗(Paul Lee),他也是上海人,相当有学问,也会英语。当然他没有李伯伯那么洒脱、那么有风度、那么英俊和聪明,但他很老实。因为美国是富强之国,用油量多,自然也成了我们好客户之一。

爸爸共有七个兄弟姐妹,四妹包丽泰,我称小娘娘,50年代带了女儿到香港来,一直跟祖母和我们一齐住。小娘娘也在环球公司工作,曾回国内一段时间,后来她和李伯忠(带了一个儿子Bobbie)再婚,婚后两人生了一个女儿Stella。李伯忠在公司已有数年了,为避免与在英国的李伯伯弄混,我称伯忠姑父为李叔叔。李叔叔为人老实忠厚,是爸爸非常信任的财务经理,也是曾和爸爸在上海一同工作的老朋友。

爸爸的三妹是包素菊,我称她大娘娘。其实爸爸还有个大姐包爱菊,早已过世;另一个二妹包美菊还在内地,直到1980年后才搬到香港来住。因此妈妈为简化称呼,让我们叫素菊大娘娘。大娘娘嫁给张培明。张培明(我称张叔叔)做事精明,在日本替爸爸开了分行。他也非常活跃,一口日语谈判厉害,尤其是在Shikumisan的条件下,找来了很多好条件的合约,也是环球发展的重要业务。(详见前一章)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一个新经济,需要大量原油、矿砂和其他物料,扶助工业兴国。因本国缺乏资源,必须进口,此乃是船运业的机会。爸爸抓着此机遇,在日本开展他的船运业。

爸爸的王国于是建立起来了。在全球每个关键地点,都有分公司。但爸爸握权很紧,管大事也要管小事。每天在不同的时间都要打电话和他全球的大将们谈话。

早上五时半(即纽约下午五时半),我知道他一定是和纽约的李保罗谈话;九时(即东京十时)是和东京张培明叔叔谈话;下午三时(即英国早上九时)是和英国的李唯勇讲生意,从不放松一天。就是他到其他地方旅行,也是如此。

在游泳池的浴室里,爸爸也有一个小黑板,一想起某事便立刻写下。他曾对我说,游泳是非常好的运动,在水里也可以计划一日的工作。他晚上回家也游泳,家中没有游泳池的时候,他是开车到深水湾海滩里游。妈妈见爸爸那么辛苦,便找房子搬到深水湾有私家泳池的房子,方便他每天锻炼身体。家里有了游泳池后,爸爸仍是喜欢到海里游泳,一年春夏秋冬,从不间断。

环球航运集团的核心人物:

爸爸的个人魅力很强,擅长与各国的人交往。无论男女老幼与爸爸接触过后,都会回给爸爸一个很真情的笑容。许多生意上的朋友,都告诉我,只要见过包玉刚一次面,就很难忘。虽然他的英语不是标准的牛津或剑桥口音,但爸爸善于沟通,总能把重点说出,从没引起误解。

因为爸爸的事业是国际化航运业,这让他成为一个国际级人物。后来也难怪一家人也变成了国际家庭:一个奥地利女婿、一个上海女婿、一个日本女婿、一个潮州女婿(已离异)。

下一代更是生于不同地方,有不同国籍。四个美国人、一个加拿大人、一个奥地利人、四个香港人。再下一代有苏格兰女婿、韩国媳妇。

所以家中过节团聚时,大家都是用英语沟通的。

但爸爸常常提醒我:家里可以用国际语言沟通,也可以用国际通行证,但最重要的、不变的是有中国心!你的儿子虽然都不是出生在中国,但一定要对中国的富强有贡献,都要为中国干点事。

3.英国是爸爸接触政治人物的基地

1974年,爸爸派海文到英国在李唯勇手下学习。海文便带了我和两个孩子到伦敦去。因为他的律师背景,做事特别谨慎和从法律角度考虑。他提议爸爸在百慕大(Bermuda)开公司,作为法律上的总公司。爸爸赞成。此举我们在70年代已办到,远在其他公司之先。

于是,我们一年中有一部分时间住在百慕大。开学时孩子要上学,我们便住在伦敦。每当放假,我们便又搬回百慕大,或是回香港一次看家人,或是去奥地利探望海文的母亲。我们一家四口像流浪汉一样搬来搬去。孩子们长大后,也变得四海为家,都能说英语、普通话、广东话、法语、德语和希腊语。

爸爸也常到伦敦来看我们,每次都住在Berkeley Hotel的套房里。酒店里有泳池,爸爸则每天中餐、晚餐都会在套房里接待业务上的朋友或政治家。

爸爸实在太累、太忙了。为了创业,为了让爷爷安心,他不能失败;为了建立银行界里的威信,为了亲人,甚至是为过去的同仁,他做的事太多,尽的心太多,帮的人也太多,自己辛苦不用说,连享受朋友亲情的机会都没有。

受过他帮忙的亲戚朋友,他们能一起饮茶、打牌、聊天,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而爸爸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永远在忙碌、奔波。

每当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刻苦?他只说,“公司里有一千多人,他们都有一家大小,我是一定要成功的,对他们负责。而且我们家中也有九十多口人要抚养。”

我常觉得爸爸忙得满世界跑,除了生意伙伴,仿佛连交个知心朋友的时间也没有,他好像一直在工作、工作,从来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块聊聊天!如果有聊天,也是为分析政局,为发展业务。

每次想到爸爸,我心里总会有点酸楚。我总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爸爸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无形中缩短了自己的生命。爸爸的一辈子,生活得太刻板、太乏味,就是运动也是为了锻炼身体,使之可以承受苦楚;脑子也在不停地运作,思考如何做得更好。在一般人看来,他太缺少浪漫,太缺少友情,仿佛一生都是在为工作,为别人而活,仿佛从来都没享受过休闲,好好享过福,觉得他太可怜,为他不值。爸爸就是这样一个硬脾气的人,从不会承认自己累了,只是每晚一到十时就默默回房里休息。

1976年,二妹夫吴光正也加入了环球集团,从事财务工作。因他有在银行工作的背景,经验十足,又是上海人,我想爸爸跟他沟通,一定非常爽快。二妹夫曾在美国最好的哥伦比亚大学修读经济学,脑子敏捷,他加入环球后公司不但日益现代化,爸爸也能放心得多。

1983年三妹夫渡申一郎也加入环球。他是日本人,生长于美国。他在香港公司学习后,到哈佛再深造,又往日本公司工作,也顶聪明能干,经商能力特强。

70年代末,全球经济开始收缩。爸爸有了女婿们帮忙,开始有时间、有兴趣去注意、去接触政治人物。因为他非常明白,自己的航运事业规模越做越大,与政坛人物交往的意义也就越来越大。

爸爸到英国来看我们时,开始和英国政治家来往。海文把所认识的英国领导人,都介绍给爸爸。

20世纪70年代初的英国,由工党执政。工党管治下的英国,工会势力很大,石油、煤等一切燃料公司都由工会控制,社会福利开支大。当时英国经济不如往日帝国时代,老百姓都比较穷困。

英国工党在社会推行的各种制度都针对富有的人。例如教育制度是针对收费的私人学校;税务制度方面,有钱人需缴的税高达收入的60%~70%。这种制度,诱使人懒惰,因为很多人感觉到“赚得越多,纳税越高”。于是养成惰性,假期比工作重要。每到星期五,脑袋里已是假期,星期五下午根本找不到人了,而星期六不上班,周末的两天休假往往变成三天休息,连星期一上午也很难找到工作的人。

海文和我初到英国时,对这种工作态度非常不习惯,觉得英国做事效率低,在香港一两天能做完的事,在英国差不多要一两个星期才做完。工会又常常罢工,垃圾处理工会、教师工会、公共汽车或地下铁工会、飞机服务员工会、飞机师工会,都轮流罢工。这导致经常停电,冬天则停暖气供应,老百姓对工党产生很大的反感。中上层社会人士也觉得国家经济如老人一般快速衰退。

由于民心向背,英国保守党在1970年选举中胜出。由希思(Edward Heath)首相开始,直至撒切尔夫人(Mrs.Thatcher),都决心把工党打退,夺去他们的强势,重振民心。

爸爸先认识了保守党的希思(Edward Heath),后来更与撒切尔夫妇成了极好的朋友。爸爸是反对社会保障制度的,觉得太多社会保障是养懒人,他跟撒切尔夫人的信念一样,深信自由市场,以低税收可以鼓励高生产率,政府少干预,自然会推动经济。所以与保守党的希思和撒切尔夫人特别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