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蔡元培卷(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
13103100000074

第74章 中国之书画(2)

但前时期之二十六人中,有着《汉书》之班固与着《后汉书》之范晔,以草书着名之卫瓘,着《玉篇》之顾野王,撰集古今文字之江式,均非专以一技名者。而妇女中,亦有庾亮妻荀夫人,以兼善正行篆隶,于韦续《九品书人论》中,占上之下云。

唐代八十一人中,有以楷书着名之欧阳询,着《书断》之张怀瓘;且有功业彪炳之李德裕,篆题阎立本之太宗步辇图,可称两美。其最以书法自负者为李阳冰,以直接秦刻石自任,所谓“斯翁之后,直至小生”者也。所书有谦卦爻辞、三坟碑、滑台新驿记等。

其在缙云者,有孔子庙记、城隍神记及般若台铭三碑,篆文最细瘦。欧阳修(《集古录》)谓:“世言此三石皆活,岁久渐生,刻处几合,故细尔。然时有数字笔画伟劲者,乃真迹也。”赵明诚(《金石录》)则谓:“此数碑皆阳冰在肃宗朝所书,是时年尚少,故字画差疏瘦;至大历以后诸碑,皆英年所篆,笔法愈淳劲,理应如此也。”又有大历二年及三年瞿令问所书之元结峿台、浯溪、唐庼三铭,垂画甚长,亦仿秦篆者。其后有李灵省,为欧阳氏所注意,谓:“唐世篆法,自李阳冰以后,寂然未有显于当世而能自成名家者,灵省所书阳公碣,笔画甚可嘉。”盖灵省曾为阳公旧隐碣篆额也。

八分书为汉人刻意求工之体(分与隶之别,异说至多;今从包世臣说,以笔近篆而体近真者为隶,笔势左右分布相背者为八分)。最工于此者为蔡邕,其最大之作品,为熹平四年之石经,即《后汉书》列传所谓:“邕自书册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者也。”然传称邕与堂谿典、杨赐、马日、张驯、韩说、单飏等正定六经文字;而石经残本,于《公羊传》后有赵、刘宏、张文、苏陵、傅桢等题名;《论语》后有左立、孙表等题名;故洪适(《隶释》)谓:“今所存诸经,字体各不同窃意其间必有同时挥毫者。”

其他若华山、鲁峻、夏承、谯敏等碑,有疑出邕手者,皆未可信。其他师宜官、梁鹄(或云孔羡碑为鹄书,然未确)、邯郸淳及蜀诸葛亮等,虽以善八分着,而作品亦未能确指。现在所见八分书各碑,除武班碑为纪伯元书、卫方碑为朱登书、樊敏碑为刘懆书外,虽均未能确定为何人所书,而每一种均各有独到之点,非工书者不能为。康有为谓:“骏爽则有景君、封龙山、冯绲;疏宕则有西狄颂、孔庙、张寿;高浑则有杨孟文、杨着、夏承;丰茂则有东海庙、孔谦校官;华艳则有尹宙、樊敏、范式;虚和则有乙瑛、史晨;凝整则有衡方、白石神君、张迁;秀韵则有曹全、元孙;以今所见真书之妙,诸家皆有之。”非溢美之言也。

自晋至隋,以善八分称者不过十人;而善草书之索靖,善隶行草书之王羲之,皆与焉。有陈畅曾书晋宫观城门,刘瓌之题太极殿牓。有唐一代,工八分者,百五十余人,而苦吟之贾岛,善哭之唐衢,作《法书要录》及《历代名画记》之张彦远皆与焉。欧阳修谓:“唐世分隶名家者,四人而已,韩择木、蔡有邻、李潮及史惟则也。”杜甫所作李潮八分小篆歌,有云:“尚书韩择木,骑曹蔡有邻,开元以来数八分,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

史惟则外,又有史怀则,亦善八分,疑为昆弟。又有韩秀弼、韩秀石、韩秀荣三人,亦同时以八分书碑,疑亦昆弟也。李邕以真行着,而分书亦称遒逸;《旧唐书》称:“邕所撰碑碣之文,必请张廷珪以八分书之。”廷珪分书之精,于此可见矣。

隶为秦、汉间胥吏应用之书体,不常用以刻石;汉石刻中,如永光三处阁道、开通褒斜道、裴岑纪功碑等,皆仅见之作也。其后稍稍参用八分书之波磔,则演为魏、晋以后之隶书,即后世所称为楷书,或真书,或正书者。自晋以后,公私文书,科举考试,经籍印行,无不用此体者,等于秦以前之篆矣。而美术性质之隶书,则托始于魏、晋之钟、王。

魏公卿将军上尊号奏及受禅表两石刻,相传为钟繇所书,然未能证实也。

相传繇之墨迹,有贺捷、力命、荐季直诸表,及宣示帖等。其子会及其外孙荀勖,均能传其笔法。及晋王导,携其宣示帖渡江,导从子羲之,先学于卫夫人铄,嗣后参酌钟繇及李斯、曹喜、蔡邕、梁鹄、张昶之法,自成一家。所写黄庭经、乐毅论、东方朔画赞、孝女曹娥碑等,被推为“古今之冠”。羲之子献之。

“幼学父书,次习于张芝,后改变制度,别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别传)所书有洛神赋、保母李意如圹志等。嗣后言隶书者,恒言师钟、王;或曰师王祖钟;或曰出于大王(羲之),或曰师资小王;或曰书宗二王。虽繇同时之卫觊,二王同时之羊欣等,均未能与之抗衡也。晋代以隶书名者百十余人,其为受钟、王之影响无疑。嗣是而宋二十六人,齐二十三人,梁三十二人,陈十六人。中如陶宏景者,以所书瘗鹤铭,为后代所宗仰;然张怀瓘(《书断》)谓:宏景书师钟、王,采其气骨,时称与萧子云、阮研等,各得右军一体。又萧子云自云:善效钟之常、王逸少,而微变字体。可以见当时评书之标准,不离钟、王矣。

其在北朝,称善隶书者,魏三十余人,北齐二十人,周八人。魏初重崔、卢之书。崔氏以书名者,为宏及其子悦、简;卢氏则有伯源。宏祖悦与伯源六世祖谌,以博艺齐名,谌法钟繇,悦法卫瓘。谌传子偃,偃传子邈;悦传子潜,潜传子宏,世不替业。(见《北史·崔浩传》)是知魏代书家以钟、卫之派为多。周之王褒,萧子云之内侄也,子云特善草隶,褒少去来其家,遂相模范,名亚子云。

赵文深,少学楷隶,年十一,献书于魏帝,推有僮王之则。是北方书家,亦钟、王流派也。

但北魏、北齐诸石刻中,有专用方笔一派,以龙门造像为最着,显与宋帖中所摹魏、晋人书不同,因而阮元有南帖北碑之说,谓南派有婉丽高浑之笔,寡雄奇方朴之遗。康有为则谓北碑中若郑文公之神韵,灵庙碑阴、晖福寺之高简,石门铭之疏逸、刁遵、高湛、法生、刘懿、敬显镌、龙藏寺之虚和婉丽,何尝与南碑有异?南碑中如始兴王之戈戟森然,出锋布势,何尝与张猛龙、杨大眼笔法有异?用以反对阮氏南、北之派,碑、帖之界。然康氏所举,不过偶有例外,就大体说,阮说是也。《礼记·乡饮酒义》谓:“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此天地之感德气也,此天地之仁气也。”曾国藩尝引以说文学中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之不同,书法中温厚与严凝之别,亦犹是耳。南人文弱,偏于温厚;北方质实,偏于严凝。胡适《白话文学史》特揭斛律金敕勒歌之雄强,谓与南朝不同,亦足为旁证也。

隋祚颇短,而称善书者亦二十余人。其中如丁道护者,蔡襄称其兼后魏遗法,且谓:“隋、唐之间,善书者众,皆出一法,而道护所得为多。”又窦众谓:“赵文深师右军,赵文逸效大令;当平凉之后,王褒入国,举朝贵胄,皆师于褒,唯此二人独负二王之法,临二王之迹。”足见南北两派互竞之状态。然统一之初,渐趋协调,势所必至。康有为谓“隋碑内承周齐峻整之绪,外收梁陈绵丽之风,简要清通,汇成一局。龙藏碑统合分隶,并吊比干文,郑文公、敬使君、刘懿、李仲璇诸派,荟萃为一,安静浑穆,骨鲠不减曲江而风度端凝,此六朝集成之碑也”,可以观其概矣。

唐代二百八十八年,以工隶书名者及七百余人,可谓盛矣。其间活用古法,自成一家者,虞世南、褚遂良等,继承南派之姿媚,而参以北派之遒劲;欧阳询、柳公权等,袭北派之险峻,而参以南派之动荡;徐浩之骨劲而气猛,李邕之放笔而丰体,颇拟融和南北,而各有所偏;其能集大成而由中道者,其颜真卿乎!朱长文(《墨池编》)云:“观中兴颂则闳伟发扬,状其功德之盛;观家庙碑,则庄重笃实,见其承家之谨;观仙坛记则秀颖超举,象其志气之妙;观元次山铭,则淳涵深厚,见其业履之纯,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态,自羲、献以来,未有如公者也。”诚确论也。

行书和隶书之小变,张怀瓘(《书断》)谓:“桓、灵之时,刘德升以造行书擅名。”陆深(《书辑》)谓:“德升小变行法,谓之行书。带真谓之真行,带草谓之草行。”卫恒(《书断·引》)谓:“胡昭与钟繇,并师于刘德升,俱善草行,而胡肥钟瘦。”羊欣(《能书人名》)谓:“钟繇书有三体,三曰行押(谓行书),相关者也。”知行书实托始于行押,而独立成一体,则在魏、晋之间。

以善行书着名者,晋三十六人,宋、齐、梁、陈四朝三十七人,魏、北齐、周三朝十人,隋五人,而唐则百六十四人。晋人中,自以王羲之为巨擘,其最着之作品为兰亭序;而刘琨、谢安,皆其选也。陈之江总,周之庾信,亦以行书名。唐代,如欧阳询、褚遂良、柳公权等,善楷书者,无不兼善行书;而李白、杜甫、顾况、张籍、杜牧诸诗人之行书,亦为时人所宗尚云。

草书者,王愔(《文字志》)谓: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书,粗书之。张怀瓘(《书断》)谓:“存学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俗急就,因草创之义,谓之草书,后世谓之章草。”(《后汉书》)称:“北海敬王睦善文书,及寝病,明帝使驿马,令作草书尺牍十首。”草书始于汉代无疑。

善草书者,汉及三国二十五人,晋七十四人,宋、齐、梁、陈四朝六十人,魏、北齐、周三朝二十六人,隋十九人,而唐则百二十七人。汉杜度为齐相,善章2 31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崔瑗师于杜度,点画之间,莫不调畅。张芝学崔、杜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韦仲将谓之草圣。晋卫瓘与索靖俱善草书,论者谓瓘得伯英(张芝)筋,靖得伯英肉。王羲之自谓比张芝草,犹当雁行。常以章草答庾亮。翼(亮弟)与书云:“昔有伯英十纸,过江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足见自汉迄晋,均以张芝为标准矣。

王献之幼学父书,次习于张。陆深(《书辑》)谓:“羲、献之书,谓之今草。”

张怀瓘(《书断》)谓:“逸少与从弟洽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宛转,大行于世。”是知二王出而草书又革新。张融善草书,常自美其能;齐高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答曰:“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足见当时二王法之盛行矣。羲之七世孙释智永草书入妙,临真草千文八百余本。

至于唐代,孙过庭草书宪章二王,工于用笔,作《书谱》。张旭自言见公主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意;观公孙舞剑器,得其神。杜甫《饮中八仙歌》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主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可以见其豪情矣。

李笔(《国史补》)谓:张旭草书得笔法,后传崔邈、颜真卿。据《书史会要》、《书苑菁华》等书,则张旭传邬彤,邬彤传怀素,而怀素自谓得草圣三昧焉。

经此时期,易籀篆之世界而为行楷之世界,分书草书,虽亦曾盛极一时,然自此以后,与籀篆同为偶然寄兴之作,不及行楷之普遍矣。

(第三章) 近世——书画特别发展时期

有唐一代书画之规模大备,后有作者,能不为前贤所掩,以逸品为多,故谓之特别发展焉。

五代十国,仅五十三年,而以画名者百五十人,以书名者百有八人。而其间尤着之画家,有梁之荆浩、关仝,南唐之徐熙,前蜀之李升,后蜀之黄筌等。

书家有梁之杨凝式,南唐之徐锴、王文秉,吴越之忠懿王等。而南唐后主、前蜀之释贯休、吴越之武肃王,则并长书画云。

荆浩、关仝,皆山水画家。浩善为云中山顶,气局笔势,非常雄横。尝语人曰:“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所长,成一家之体。”仝初师浩,中岁精进,间参王维笔法,喜作秋山、寒林、村居、野渡、幽人、逸士、渔市、山驿,笔愈简已气愈壮,景愈少而意愈长。

徐熙善花果,以落墨写其枝叶蕊萼,后略傅色,故超逸古雅。黄筌之花鸟画,先行勾勒,后填色彩,后世称为双钩法。徐体没背渍染,旨趣轻淡野逸;黄体钩勒填彩,旨趣浓艳富丽;以山水为例,徐体可谓南宗,黄体可谓北宗也。

杨凝式喜作字,尤工颠草,与颜真卿行书相上下。黄庭坚谓;“余曩至洛阳,偏观僧壁间杨少师书,无一不造微入妙。”徐锴与其兄铉校订《说文解字》,故锴以善小篆名。王文秉篆书,笔甚精劲,远过徐锴。吴越忠懿王善草书,宋太宗称为“笔法入神品”焉。

南唐后主工书画,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谓:“观所画林木飞鸟,远过常流,高出意外。”《宣和画谱》谓:“画清爽不凡,别为一格。又能为墨竹,画风虎云龙图,有霸者之略。”陶谷(《清异录》)谓:“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后蜀释贯休,善画罗汉,貌多奇野,立意绝俗。又善书,工篆隶,并善草书,时人比诸怀素。吴越武肃王画墨竹,善草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