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过青春的纯白
12956200000018

第18章 过门不入

结束了一周短暂的休假,还没来得及与谭晶晶见上一面,我就被林家雯安排与其出差,而目的地竟然是我的家乡。母亲在电话里得知了我回去的消息后乐不可支。我已经有半年没回家了,老人家很是想念,每次催我回去,都被我以学业和工作为由拒绝。

一到达目的地,林家雯先介绍我认识了一个认证公司的销售大区经理,姓于,与林家雯熟络异常,以姐弟相称。认证公司与林家雯的培训公司可谓是唇齿相依,互为补充。认证公司签下了认证的合同,一般会委派其合作的咨询公司进行前期的培训,而培训公司也会在销售时极力地推荐合作品牌的认证公司。于经理向林家雯详细地介绍了此次已经签订认证培训企业的情况,并大方地表示,晚上做东请吃饭,随后便匆匆离开。林家雯回身对我说:“你看这个小于,才三十多岁,已经做到了他们公司的大区经理。小李,你要多和他学学啊。”

我点了点头。

此次培训的企业坐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大巴目的地车站的附近没有出租车,只有零星的几个私家摩托。司机们挨个过来问了下搭载意向,均被林家雯一口回绝。

我见林家雯有些犹豫地原地驻足,眼光中满是焦灼的等待,便也默不作声地陪着她一起等待。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出租车的影子,林家雯有些无奈地朝摩托车司机招了招手,告之了目的地。司机领着我们来到他的车前,只见一辆满是灰尘的单骑摩托车驾驶座位后有一前一后两个简易的座椅,陈旧的座椅上泛出参差不齐的皮革里子。司机戴上了头盔,干净利落地跨上了驾驶座位。

一阵刺耳的马达声伴着弥漫的黑烟,林家雯紧紧地抓着前排司机的后腰,我死死地拽着座位前的把手,迎着一路的狂风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驰骋。一路上满眼荒芜,了无人烟。到达目的地时,一座汽车零配件厂孤零零地坐落在无边的黄土地上,显得孤独而落寞。

厂长满面笑容地迎着我们进了厂区,一干老老少少的车间工人们稀稀拉拉地坐在培训的会议室中,憨厚地笑着,脸上沾满了灰尘。

林家雯这次培训的内容是汽车行业认证体系的核心部分,上课前重点嘱咐我要认真听,为将来独自培训做准备。上课过程中,工人们窃窃私语,纪律明显涣散,偶尔有不入流的笑骂声传出。我将授课资料花了些时间仔细看了看,发现原来竟然是高等数学中的线性回归预测在工业标准化制造中的应用。虽然我不懂具体的实际操作,可毕竟原理是相通的。于是,在林家雯一次次地重复讲解以满足工人们完全理解的时候,我已经将半本授课资料看得八九不离十。

接下来,需要工人们讨论课堂练习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歪着脑袋,用做绘画一样的笔法慢条斯理地在演算纸上精心地描着数学符号(估计回归方程,例如:y^=β^+β^1X),嘴里面念念有词:“一个草帽,两个草帽,三个草帽。”

林家雯在另一边的工人堆里被各种问题缠得焦头烂额脱不开身,我便走过去试着用乡音跟老头儿说:“这位老师傅,您是本地的啊?”

老头儿一听来了兴致,说:“是啊,你好像离我们这里也不远啊?”

我笑了笑,说:“我家就是本地的,读书在外地。”

老头儿点点头,说:“我儿子也在外地读书,一年也见不到几次,每次见到都是回家要钱,把他老子我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说:“您老人家这精神头,谁还能糊弄得了您?”

老头儿“嘿,嘿”地干笑两声,叹口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他。小伙子,你说这标准化认证有什么意义?都是些针头线脑的演算题,我们又不是小学生,能干活才是真有本事。搞得现在这样,不过关要扣奖金。老了老了,还要看这天书。”

我看着他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强忍着笑意,说道:“我大概看懂了这题,要不,我给您讲讲?”

老头儿看了看我,说:“好啊。你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一看就像个读书好的人。”

我笑了笑,心说,咱就现学现卖一把。于是,我把刚才的那些原理重新给老头儿讲了一遍。这老头儿其实是个聪明人,但由于年龄大的缘故,已经早早地进入了混日子、等退休的年龄。因此,对于一切新知识有着本能的抵触。我仗着原先的基础还算扎实,刚看的知识记忆也新,给老头讲了一遭后,竟然也像模像样。

老头高高兴兴地做完了上午布置的习题,中午嚷嚷着领我去食堂吃饭。临走前,林家雯几个月来难得地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下午,随着课程的深入,我学的那点儿皮毛根本就跟不上讲课的进度,那老头儿重新回归到“画草帽”的阶段,我也三心二意地开始磨洋工,脑子里想着回家看看的念头。

挨到晚间下课,我和林家雯被于经理开车接回了城里,在一家海鲜菜馆的包厢内用餐。这于经理细眉小眼,一脸的谦和,看着让人浑身地舒服和亲切。

他给我们点了杯酒,亲切地用戏曲的腔调说道:“老姐,小弟这厢有礼了。”仰脖干掉一杯啤酒。

林家雯也依样画瓢地喝掉,转而对我说:“小李,你看你于哥,养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再看看你,面黄肌瘦的,一点光彩都没有。”

我笑着说:“人家那是天生丽质。”

林家雯对于经理说:“我们这个小李,人不大,可我第一次面试他时,听到他说自己是在读的研究生,根本就不相信。这怎么看都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啊。”

我心里面暗骂林家雯老是拿我的样貌说事,面上还是举重若轻地举杯对于经理说:“以后,各方面还要多多请教于哥。”

于经理淡淡地笑了笑,说:“年轻人,机会有的是。不像我们,”话锋一转说道:“公司最近人事调整,我们这个区域的最高领导年底离职。走之前的半年里,他为了抬高自己的业绩,把今后两年内的业务订单全部都作为业绩上报给了大中华区的总部。这也就意味着,新来的领导几乎是一无所有,要重新从负数做起,我们以后的压力可就大了。”

我见这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在谦和、轻松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难以名状的压力,虽然脸部保养得很好,但仔细观察,他的眼窝深陷,明显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看来销售这碗饭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端的。

我第二次端起了酒杯,由衷地说道:“一入销售深似海,从此量少是路人。来,于大哥,兄弟我祝你否极泰来,日后业绩蒸蒸日上。”

于经理笑了笑,与林家雯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一晚,林家雯吃完饭后住在了一家四星级的酒店,与之前总住便宜旅店的习惯大相径庭。我想着她每分钱都精打细算,这次却大手大脚,忍不住问她缘由。林家雯说明天早上要在酒店大堂会见一个重要的客户,为了显示自己公司的实力,破费这一次。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家看看,与父母短暂地相聚一下。谁知林家雯毫不迟疑地敦促我买了当天晚间回省城的火车票,并让我第二天到单位后用座机给她回电话。

我心里面大骂资本家不讲人情,拿雇员当牲口使,却也无可奈何,匆匆地通知家里临时有事回不去了。母亲在电话里忍不住地絮叨,说家里面准备了一堆丰盛的晚餐,不回来吃饭,起码也要住一晚。可我偏偏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晚间十点整,我踏上了回程的列车。暮色下,家乡是如此地安静和祥和,静寂的黑暗中,几户人家的灯火散发出柔和的光彩,仿佛母亲殷殷盼儿的眼神,温暖而亲切。我躺在铺上刚要入睡,一阵粗暴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那个折磨我从来不商量、也从来不分时间和地点的郑胖子。

我无奈地接了电话,郑胖子在电话里毫无征兆地大吼道:“小李,我的论文什么时候能拿来让我看看?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也不搭理我了啊?”

我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这开题结束没多久,离真正的毕业论文答辩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我已经是千方百计地尽量往前赶论文的进度了,可这个死胖子当真是小鬼难缠,如影随形。

我吐出一口恶气,尽量平静地对郑胖子说:“郑大哥,论文的事情我一直没敢耽误,但是,这里面有很多的细节需要完善,比如说排版、模型的测算等。再过一个月,论文肯定会如期地交到您的手上。”

电话那头的郑胖子“哼,哼”了两声,说这样最好。我能想到此时此刻他那硕大的狮鼻定然微微地扬起,鼻头快速地抽搐,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死样子。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郁闷之极,感觉仿佛在校园内外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往前赶:林家雯、郑胖子、于经理还有学生会的上下两届主席,尽管在不同的社会领域,有着不同的社会分工,可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地折腾自己,也顺带着折腾别人。他们或者为了钱,或者为了名,也许还隐含着背后深层次的生存需求,但不约而同地都急功近利,选择了不惜一切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这让我感到恐怖,时常会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在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中穿行,我的心情却像一只单摆,在焦虑与踌躇满志间来回地摆动。我开始对自己进入社会后的未来有了本能的恐惧和抗拒,开始迫切地怀念学校内安宁的生活。

我拿起电话,给谭晶晶打了过去,她却拒接电话,只回复短信说在上视频课。

半小时后,她回过电话,说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明早返校。

我有点魂不守舍地说:“我想你了。”

谭晶晶在那边微微地轻叹了口气,说:“哥哥,你每次都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真心的。想我了还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省城,自己去外边撒欢地玩。”

我赶紧赔不是,说:“是我不好,只顾着为了达到你的预期而拼命地提高自己的能力,忽略了你一个闺中少女的殷殷盼夫心切。”

谭晶晶“咯咯”地笑了,说:“你才是怨妇呢!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满腹委屈地说:“今天晚上就回去,连家都没打个照面。”

谭晶晶柔声道:“哥哥,别再伤心了,以后还有机会。明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的话,才各自挂掉电话。

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谭晶晶,我略显失落和思乡的心情才逐渐有了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