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过青春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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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非典爱情

转眼到了研二的下半学期。

三月份的时候,非典爆发了,全国疫情大有蔓延之势。省城很多高校已经封校隔离,我们学校则有些意外地没有采取任何的防范措施。

这天晚上,我刚进入学校大门,就见到了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有的真实场景:林荫路上整齐划一地站满了全副封闭的白衣人,头顶着造型夸张的防毒面具,小心翼翼地对每个人进行盘查和询问。我拿出了学生证,验明身份后,有些惶恐地奔向宿舍。一路上满眼都是白衣人,手持着消毒设备,无声地清洁着所有可能沾染病毒的设施和区域,仿佛一个个恐怖的幽灵。在宿舍大门口,我重新被严格确认了身份后方被放行。

宿舍的楼层结构被设计成东西两片走廊,中间被楼梯隔开。我们寝室处于第六层楼的走廊东侧,只见另外一片西侧区域的大门紧锁,并有过消毒的迹象。回到宿舍,只见老郝、老赵还有大肚均在,大家的神情既紧张又兴奋,尤其老赵,小眼睛瞪得溜圆,闪着贼兮兮的贱光。

一见我,老赵出口成章:“呦,这不是李哥吗?哪阵邪风将你老人家吹得这么早就回窝了?”

我一路担惊受怕,惊魂未定,没好气地说:“滚!大爷我爱~爱~爱什么时候回,就~就~什么时候回!管得着吗?”

老赵不卑不亢,接着道:“哎,就~就你这样的瘦子,真应该被关进单间隔离,抵抗力太差,谁知道你是~是不是被传染了!”

老赵是个胖子,他一直梦想着能够回到曾经青葱岁月中的曼妙身材。可惜时光真的是一把杀猪刀,在将你宰杀之前,绝对会义无反顾地先将你喂得肥头大耳,肚圆臀肥。这个胖子的乌鸦嘴坚持了“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光荣传统,在这次非典疫情中再次一语中的。不过这一次,他把自己也装了进去,此为后话,稍后再表。

整个宿舍区都炸开了锅,所有的学生像扎了兴奋剂的公鸡一样,满走廊地乱蹿,聒噪个不停。大肚和其他寝室的人一拨接一拨地过来交流信息。杂七杂八地整理汇集完毕后,我们理出了一个大概的狗血剧情:本校的一个住在我们楼层对面宿舍半区的学生,前阵子曾经去过京城,回来后就一直高烧不止。据说这位老兄极度地没有江湖常识,明明已经发炎、咳嗽乃至发烧,却舍弃治本的消炎药,只服用退烧药治标。结果,他的体温在今天下午骤然升高,甚至惊动了省政府,当晚就被救护车拉走。其所在半区的宿舍人员也未能幸免,全部被迁往独立宿舍楼进行单独隔离,静候身体状况,稍有不妥,即进入重症隔离室就诊。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负手直立,凭窗俯瞰,语气中颇有一番忧国忧民的意思。只见宿舍楼下的消毒大队已经撤离,救护车呼啸着远去,车灯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幽幽的蓝光,如一只只闪烁不定的眼睛,显得诡异而躁动。

大肚晃晃悠悠地凑过来,说:“老李,看来我们要在一个战壕里长期战斗了!”

老赵接道:“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晚,很多寝室的人搬着凳子聚集在走廊里,海阔天空地鬼扯,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老赵拿着手机在电话端安慰着惊魂未定的女友,说得一副大难临头、赳赳赴险的斗志昂扬劲,让我们的鸡皮疙瘩洒落一地。

收音机里的整点播报每次都会在第一时间通报那个“倒霉孩子”的病情,目前披露的信息极度不乐观。从晚上九点钟开始,他的体温直线上升,半夜十二点钟的那一次整点播报虽然未提及他有性命之忧,但明显传递着其已经命悬一线的信息。我们都希望他能活过来,因为毕竟生命是如此绚丽多彩的一部乐章,而青春又是这部乐章中跳动着的最具活力的音符。

深夜,大家伙呼呼啦啦地散了,带着莫名的恐慌各自回房就寝。老赵进屋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明天不会也被单独隔离吧?”历史再一次无情地证明了一个事实,老赵的确长了一张屡试不爽的“报丧”臭嘴。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们还在朦胧睡梦中时,宿舍的门被剧烈的敲击声发出痛苦的呻吟。老郝迷迷糊糊地下床开了门,只见宿舍的值班阿姨鼓着破锣般的嗓子,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吼道:“穿好自己的衣服,什么也不用拿,立刻到楼下集合。”张眼望去,这层宿舍的每个房间都被敲开,里面充斥着翻箱倒柜的嘈杂和穿衣套裤的匆忙。大家不知所措地穿戴整齐,纷纷下楼等待。楼下瞬间聚齐了五十多个男青年,清一色的蓬头垢面,眼神惶恐。

大肚凑过来说:“那小子昨晚上该不会是挂了吧?”其余人也是议论纷纷。校公安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带着白口罩,用喇叭大声喊话:“同学们,昨天晚上,那个疑似非典症状的同学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情况尚不明朗。经校委会研究决定,本着对大家生命负责的态度,你们这个楼层的每个人将被单独隔离一段时间。每人一套洗漱用品,拿完后立即排队前往临时宿舍。”

我和老赵摇头晃脑地凑到跟前看了下:一瓶洗发水、一套牙具、一个香皂,还有一条毛巾。我俩互相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惶恐和兴奋,还有些许的幸灾乐祸。

走在路上,大肚猛地蹦出一句:“让他娘的胡乱给我们上调食堂菜价,狗~日~的够他喝一壶的!”原来,大肚至今还念念不忘食堂涨价的事情。前些时候,由校学生会主席出面,代表广大学生和校长谈判,要求降低食堂菜价。结果,菜价扶摇直上,学生会主席灰溜溜地被罢免。如今,非典疫情爆发,我们学校长期没有封闭校门,任由流动人口自由出入,一定程度上也是此次爆发疫情的诱因,作为校长自然难辞其咎。

进入了新的宿舍,我们每人被分配了一个单间。

早上八点钟,学校送来了早餐,有鸡蛋、油条、花卷、稀饭还有咸菜,分量足够成为一个壮汉的午餐。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尚不知道心情愁苦、食不能啖的滋味,个个精神抖擞,狼吞虎咽。

九点钟,学校校医队和省医院的工作人员来宿舍检查体温,我们一个个神情紧张地如临大敌,生怕此时此刻会因为丁点儿的异常而被进一步隔离。所幸一轮测温过后,皆大欢喜。

我双手作枕地躺在宿舍的床头上,仰望着空空的天花板,心里面最惦记的还是谭晶晶,不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昨天晚上的时候,我就想给她在第一时间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情况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反倒显得自己没有定力。如今倒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么一想,我忽然有种生离死别的忧郁和感伤。

正胡思乱想中,门开了,老郝和老赵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套桌子和椅子上。老赵开口就说:“我媳妇儿今天早上看新闻了,那小子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据可靠的小道消息,他正被施以各种药物进行救治,俨然一个小白鼠。”

话音未落,楼下通知午饭到了。我们看了下表,只有十点钟,距离第一餐还不到两个小时。老赵素来食欲旺盛,呼哧呼哧地下楼拎了四份套饭上来,甩开腮帮子狠吃。我和老郝连说这才几点啊,压根不饿。老赵二话不说,把其余三盒全部打开,风卷残云一般几乎兜净,看得我和老郝目瞪口呆。

末了,老赵抹了抹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老子就是不幸当了被感染者,也要吃得饱饱的上路。”我和老郝大笑,直言没见过这么肥的白鼠。

闹过一阵,两人各自回房午睡。我实在很想念谭晶晶,便拨了她的号码。那一刻的接通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那一刻的应答仿佛已诉说了千言万语。

我直言不讳地说:“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那一刻,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情感和思念,因为人在灾难面前永远需要心灵上的寄托。

谭晶晶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地开玩笑,静静地好一阵子,才幽幽地说:“你还好吗?”

我自我解嘲道:“还好吧。吃得好,睡得好,还给换了单间。”

谭晶晶说:“我们的宿舍现在被隔离了,但只是行动受了点限制,大家在一起倒是谈天说地,有说有笑的。不过,听说你们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我从来都不喜欢被人看扁,更何况是在我心爱的女人面前,于是,倔强地说:“其实说不上好不好,也挺兴奋的,没见过这种阵势,以后吹牛可有的是谈资了。”

谭晶晶嗔怒地说:“你就是这样,两句话就露出了本色,没个正经的时候。”

我心情大悦,学着她的腔调说:“是啊,我就是这样,可怎么办呢?”

谭晶晶不甘罢休地说:“真想找根针把你的嘴缝上。”说完后,她自己也被引申开的想象逗乐了,“咯咯咯”地在电话里笑着,说:“你的嘴被缝上的样子真丑!”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我跟她讲起昨晚科幻电影般的场景以及今早上从被窝里被揪出来隔离的惨状。谭晶晶听得连呼惊恐,说要托父母探听下目前学校的内部真实情况。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大好,随即给林家雯打电话,说起由于学校暴发疫情、自己被隔离和暂时请几天假的事情。林家雯像个知心姐姐一样,耐心地嘱咐我要注意照顾好自己,令我心下小小地感动。可随后这感动就烟消云散,代之以鄙视和不屑,因为林家雯分毫不差地将我未来预计缺席的天数报出,然后,精确地算出我将被扣除的工资金额。挂了电话,我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冷血的资本家。”

下午,学校校医队和省医院的工作人员第二次来宿舍检查体温。这次,检察人员明显地有所懈怠,没有到时间就把体温计拔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潦草地记录了数值。临走前,工作人员给每人发了一个体温计和体温数值统计表,并告知从明天开始,人人开始自检并自行记录体温数值。我心说,这真是掩耳盗铃。

穷极无聊之际,我去各个寝室瞎转了一圈。这帮小子倒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在早上这么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带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打扑克的、看武侠小说的、下象棋的……所有人都极尽玩乐之能事,却又充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最后疯狂。最搞笑的当属大肚,居然拿了个童年时代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我和老赵东家寝室胡侃一气,西家寝室瞎聊一会儿,一轮下来,我口干舌燥,老赵倒是贼不走空,把整个隔离宿舍的储存食品吃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