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已开过一遍,紫微殿中莲花树也将要生香。
明苏便在这时进了紫微殿来,我透着半开的门,见他摇着扇子的频率有些快,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进了来,他先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又打了个水嗝才坐在我布着的棋盘对面,说道:“你还真有闲心……”手已经很欠的从棋盒里捏了一枚黑子堵在白子的生门位置,头也没抬的就说:“你还窝着,云曦那边下个月要嫁给司禄那小子了。”
“哦?”我把白子放在我手里捏着几个个儿,想的却是,云曦的性子十分的耐不住,既然已经等了八百年,我儿琼光都已出落得眉眼周正,再多等个几年,她却等不得了。
明苏身子歪靠在椅子上,扇子摇得十分响,见我踌躇的模样,身子又探了探说,扇子遮着半边脸缓了声音说道:“若不然……去天帝那领个旨意……把她……娶回来?”
我眼神闪烁了一番。
入夜,明苏跟着司命喝足了酒,歪在紫微殿里,我踏着夜色出了九重天,看云海翻浪心思一转,有些日子没去北海,便腾了云头往着文康的住处而去。
他被似玉老爹强着的娶了门亲,也不知如今如何,正好可以去说会儿风凉话。
进了北海文康布了酒桌,把酒不过喝了几杯,头便有些晕疼,刚想借着酒劲儿先行离去,就听得北海一阵轰乱,文康谴着问明白了,侧头过来风凉我道:“你那闺女……胆子可是够大的,从魔罗之域来了北海,硬要绑了大哥家的老二和老三……”
我眼睛眯了一眯,转着的酒杯,半天没有应声。
文康肘推了推我,笑道:“怎么说……我也得叫你一声大舅哥,就当……这俩娃送给你闺女玩了。”说完跟着蟹将安排了一番,大意是自家的亲戚,不用管。
我抬腿要走文康十分想再留我跟着他浇浇愁,我又费着劲的推搡了一番,才紧跟着出了北海,冷风一吹,半壶酒意涌上来,踉跄个身子将将能赶上她,她一身红衣绚烂似夕下火烧云,两只小龙捆得实实成成,见我拦在她面前,身子那么一挺,上下打量我一番。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透过水镜看她,我紧攥着手,压着心内翻腾的欢喜,淡淡的喊了一身:“琼光……”
她眉目一挑,压住云头定定的看我。
我浅笑了一声,从袖管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华楚丢在幽冥司的一把匕首,我说道:“这是你娘的东西……”
她身子往前了两步,踏上我的云头,接过东西来回翻看了一番,便收在怀里,话也未曾说的便又上了她的云头,那俩小龙还在执着破口大骂,琼光未再看我一眼腾云而去,我瞧着那身形,心内无味杂陈般的头一晕,顶着真身一路晃回九重天。
明苏动作十分快,不止跟着娘亲去请了旨,连下聘的聘礼都让他妹明月备齐了,我瞧着院子两排溜的箱子,抚着额的发了愁。
娘亲急着要去灵山听经,临走嘱咐了一句,说的是:“华楚这模样,可没随了她娘,姿色虽然是差了些,可配你还绰绰有余。”瞟了爹爹一眼,爹爹连连附和,对此我十分忧心,挺直了身子在想,若是我将她娶了回来,是不是会沦落到爹爹那般的在家里没有地位。
明苏说,你先隐着身子,我先和她大道理一番,你就咬住了天魔两界联姻,你也不丢份儿不是。我浅笑应了声好,可未曾想,她心里依然牵挂司禄星君,我隐着的身形一个趔趄,趔趄之后身形也未曾稳住,正赶上她说我有个什么隐疾,身形显露,她微微一惊神色又恢复如常,她的眼神里并未有着什么惊喜。
这让我明白,她终究还是忘了我,别追溯到她少时又或是前世,就连八百年前在幽冥司那桩事情,她也忘了。
从魔罗之域回到九重天,我病了一场,明苏摇着扇子一就的说着风凉话,“你说她也是,司禄到底有什么好呢?你说说……”我从床榻上起来,撑着身子点了香,明苏这么说我想不出什么话来答她,正挑着灯芯儿,忽而听到轩辕剑争鸣,明苏身子往外探探,回过头来问我:“你那小娘子……怕是来了吧?听这声音……像是在天河……”
我身形一闪,连外衣都未来得及披的出了门,天河之中,华楚那时被剜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划破云曦半边脸,她一直叽叽喳喳,我隐约知道她这是心里烦躁,将她安置在紫微殿里,不过是再过了个夜,天帝便谴着天官捧着本子要来责罚华楚,明苏摇着扇子过去抢过本子瞄了那么一眼,扔给我,说道:“最近天帝真是……执法十分严明了。”
我按着天官的本便说晚些我去谪仙台找他挨雷劈,回转身诸多事情我简而言说的跟着明月嘱咐了一番,明月眼珠周转,问道:“若是……她问我,你去哪了,我怎么说?”
我正在低头想着这事儿,若是说去替她领责罚,估计她……不会领情,我正想编个什么瞎话,明苏便扇子摇得三响,说道:“你就说,他去会他老情人了。”
我眉梢挑了那么一下,明苏扇子磕在我肩上,说着:“这……她脑子不开窍,你便要用些计谋,若都是这么僵着,你说……你们倒行了,琼光那孩子怎么办?我可应承了你娘,琼光我是要好好的带回九重天的。”
或许,这也能探探她的心,我便点头应了。
只是没想到,养过雷劈身子骨受的伤,明月便将我从娘亲的殿里把我喊了出来,她说,华楚去了天相宫。
月朗星稀,我觉得心内分外的凉。
在天相宫棋盘阁下,候了一会儿,她才下来,还如少年事腿脚不是十分利索,但等她扑落起身,却和我说,不管怎么说,司禄都是她的情劫。
我只能淡淡的笑,我也十分想跟她说,她牵绊我自她未曾转生就已开始,可即便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司禄大婚当日,她醉在昆仑,第二日,便是我和她的婚典。
这一时,我盼了许久,娘亲坚持说,新郎新娘头天晚上见面属实是不吉利,披着红服,紫微殿的莲花树下,我站了许久。
我在想,大婚当日她勉强跟我演了这场戏,之后,她当如何?还没等我想得十分明白,明苏便健步如飞的进了殿,一把扣在我的腕上,我一愣,他说:“你……想也想不到……西若在华楚身上用了祭血术……”
我无奈的笑了,到底,即便是演场戏,她都懒得演,我掐着莲花树叶,淡淡的说:“那就算了。”
大着步子刚想往里殿走,明苏声音又想在我身后,他说:“她问我,九重天可曾有个带银色面具的仙儿。”
我步子停了一停,华楚……她总是在我已然要放弃的时候……如此。
我迈着步子进了里殿,一夜坐等吉时。
第二日,红莲遍开,明苏附在我耳际说,若是我放了手,一顺就把司禄星君带出九重天,以免将来留了祸患,我点头觉得这样也好,她既一门心思的钟情司禄……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是,我瞧着她顶着西若的那张脸,紧握着她手时,忽而觉得,就那么看她……还是能让我已然做的决定土崩瓦解。她要去荆山,火中种莲,娘亲跟我说,华楚这孩子脑子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我苦笑着没有言语。
周曲来九重天上送贺礼,我那脑呆的妹妹漏了馅儿,天魔征战,比预想中早一些的来了。
天帝爷爷震怒,紫檀木雕花的椅子砸了稀碎,云曦因为司禄不知去向,未曾稳住神儿的还是调了阿修罗的兵将,我一路朝着魔罗之域而去,见到我那还在怒火滔天要翻遍四海八荒也要找出华楚的老丈人,我跪在魔罗之域的门口,大雨瓢泼三日,老丈人终才开门迎我,我跪地磕头,只跟他说:“我爱她,无论她如何对我。”
老丈人长叹口气,终究还是来扶起我来。
片刻也不敢停歇,我便去找华楚,亏了娘亲心眼活络还知道把琼光当个眼线的布在华楚身边,找到她轻而易举,她夜半睡得熟,我便坐在塌边,看着她贪睡又或是偶尔翻个身的模样。
若能这样,终会是万般安好,可天帝爷爷因她逃婚,到底还是动了怒,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的封了我战神之职,爹爹见我神情寞落,邀我在院中喝酒,喝来喝去最后说道:“天族男儿,从着我这一脉开始,便一直上赶着,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命,”他放下酒杯看看我,说道:“可你要知道,天族男儿不光是天天谈情说爱的事儿,关于司禄那桩……你打算怎么?”
我瞥了他一眼,明了他的意思。
未去荆山之前,我便找了明苏,明苏因为荆山那只老凤凰是他的老子,死活不愿意去,我无法,只好把着西若也叫回来,他才歪着身子先行去了。
路上,我耽搁了些时日,瞧着华楚在山下,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的,那真是太让我喜欢的样子。我隐在云头,十分想问问她,若是我司了战神但依然想与她一起,她可愿意为我喝下瑶池水?想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太可笑了,凡间我与她浅浅几日,在我负气上了云头之时,我以为她能放下火中种莲的事情追上我。
可她没有。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装着司禄,她虽是为了司禄什么都做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我也喜欢她,我也会像她一样,为了喜欢的人把命交出去。
如今却此别经年,再不相见。
我提早到了荆山,明苏的爹听我要取火中青莲花,深深觉得我脑被开明兽啃咬过了,又特地往来了一趟九重天,问了我娘亲之后,才引我上了梧桐树,司禄星君失了六识盘坐在洞里,我就那样背着手看着他很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华楚念念不忘。
若说付出的心意,我东离并不比他少半分,可华楚……我对她无话可说。
火势在我膝下盘旋时,我想的事情只有一桩,此后但愿华楚能和他远走高飞,最好司禄赶回他的魔界,再也不要回九重天,这样天魔征战的后患没了,我对华楚的念想也断了。
可华楚她……依然和从前一样,让我在已下的决定面前手足无措,她哭哑着嗓子说了很多的话,可我被烈火烧了三天,修为已无法幻化成人身,只能耷拉着一双耳朵听。
我在心里埋怨她,为何她不早说。
明苏将我真身抱回紫微殿,娘亲和爹爹连着天帝爷爷都来探望,天帝爷爷说,草木一族与着天族这是八字不合,我心里还略有不解,又没有深问,最后还是娘亲说了些往事,说华楚的娘并没有飞升,而是……当初魔罗之域应过,只要华楚的爹在,便不会挑起天魔两界的战事。
天帝爷爷为着太平便应了。
身子还未大好时,魔罗之域又传了信儿来,说华楚一把火烧了自己,我把这话在心里掂量掂量,这不像是华楚能做出来的事情,虽然平日里她呆傻惯了,但即便这样也不会蠢得……这么个死法,我又怕着爹爹和明苏两个爷们儿笑话我,只好面上装做无事,却把自己窝在殿里关了三日。
三日后,我拖着还未养好的身子去了魔罗之域。
我那老丈人,眼神儿给我忽闪半天,我才避过周曲与他一边说话。
他说:“周曲是个烈性子,这样一来,也好,华楚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周曲瞅这架势,是很久不能再掀起什么事了。”最后他又回过身子来,说道,“你和我儿,莫像我和她母妃那么个结局。”
我点头称号,脚下如踏棉花,松松软软,走出魔罗之域才想起,并未问我那老丈人,华楚在哪里,想折回身子时,明苏已在门口催了。
只好,先回九重天再说。
原打算是,过了些日子便再来,不想,司禄星君还是从下界来了,这让九重天列位仙家十分头疼,头疼不是其他,他身上罡罩,那是魔界的精气宝贝,娘亲说,除非……炼妖壶吧,但炼妖壶随着闻聘帝君消失已很多年,这让九重天上上下下很是忧心。
忧心还没有什么眉目,不想,闻聘帝君,我那叔祖父便还魂了。
这又是九重天上一件十分新鲜的事情,更加新鲜的是,帝君此次回来还抱回了个不大美的人,这些便也罢了,帝君直奔紫微殿,说是他怀中的那位十分中意我院子中莲花树,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半攥着拳头尚能安睡的,除了华楚……还能有谁?
但我压着心内喜悦,还是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帝君。
司禄此次回来不知是要如何,云曦与她又素来结仇,我不能冒这个险,只能夜半静寂浮云漫过宫墙时,我才能隐在树木之后,看她。
明苏在我身侧扇子轻摇,对着那片剪烛火,跟我说:“司禄那个家伙,迟早都会认出来的,若是认出来,便麻烦了。”
他说的一点不错。
司禄志在九重天,魔族又根系分支多,天魔征战天族还能略微占些上风,但他若挑在这时起兵………后果不堪设想。
生辰宴,本是天帝爷爷为困司禄星君而设,并未让我意外的是,她在其中。
我握着酒盏的手,估算着时辰,陶镜在我身侧说,外围都已预备妥当,可这时,我见她起了身,朝着门口走去,再瞧了位置,司禄星君离她并不远。陶镜在我耳边问:“怎么办?”我摆了摆手,沉思下来,华楚她脑子一向不是十分好使,她定然不知今日宴无好宴,或许……只是见我和陶镜在一桌上同饮,心思有些不是滋味,才做了这么个半道离席的蠢事。
醋着,呵,这让我很开心。
宴会过后,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认出她来,中间,还跑了一趟魔罗之域,我那老丈人沉吟半晌,才说道:“司禄星君那事,虽然像个毒刺般,但实际上真正需要忌惮的还是要说云曦。”
魔族周曲与云曦虽为远亲但形同手足,周曲祭出混沌铁精,才是最为要命的事情,我当下踌躇,最后,老丈人捋着胡须说道:“你只管顾好华楚就是,其他的事情,我来。”
但我深深觉得,周曲喜欢华楚的这件事情,我当自己解决的好。
回至九重天,华楚梨花带泪的说,“我想喜欢你行不行?”
浮云殿中,她如此说,我毫无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说,要喜欢我,那么不加掩饰,我身子定在她身前,明知道带她回了紫微殿将是种种不可知不可控,但我还是如此做了。
华楚,素来对她,我都毫无办法。
司禄星君如我料想般,又一次找上门来,陶镜传信给我时,我正在外宫议事,匆匆忙忙而回,见的是司禄星君死死搂着她的景。
她身子虽然被司禄困住,可看着脚却离得有五六寸,瞧着,她并不是故意。
但即便这样,我心里也十分的不喜欢。
我拂袖而走,在想,今日巧得很,不止是司禄来了,云曦也来了,我看向陶镜,见她眼中藏了些许忍着的笑意,那时,我便想,是要把陶镜打发走了,若不然,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一股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口藤蔓多时,房中赌气时,琼光正摆弄她手里的那只小狐狸,冷冷淡淡的说:“她是我娘对不对?”
我微微挑了眉角,看她手揪着小狐狸的耳朵又继续说道:“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这么笨?嗯?”
我笑了笑,这时,她气势汹汹的推开门,端着的是种种质问的口气,这番吃醋我心里很受用,琼光懒得见她冒傻气先走了出去,我心心念的她依然笨呵呵的跟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那中间,只有一句我记得清晰,她说:“我给你洗衣服做饭生孩子。”她说这话时那模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并且是十分荣宠的一件事,我心里觉得舒坦,舒坦至极,可即便这样,那股不知从何处爬上来的不安还是让我有些抑郁。
两日之后,那桩……事情还是来了。
我抱着虚弱的她在怀中,看着陶镜,就一直那么的看着她。
凤凰花,这个东西,她不会有,甚至她与我相交多年,她对我心意,我一直懂得,但我又懂得,陶镜……她骨子里不是这么会使偏招儿的人。
我所担心的云曦和司禄星君,到底还是要动手了。
华楚却还如同尘事不谙的孩子般,窝在我的怀里哭哭啼啼,她说了很多话,扁着嘴,哭得那个丑样子,真是让我心疼。
瑶池之中,那是天生地长的灵水,我在想,要不要冒这个险。若是瑶池遍地红莲开,引得天谴,那自然司禄和云曦要对我放下心,甚至他们预想中的与九重天一决高下也正是个好时机。
只是,瑶池中的她会不会傻得冒泡的再去找司禄?
我看向她,她滑动着身子朝着瑶池中心而去去摘墨莲,再看向空中,天雷已滚滚而来。
容不得我再细细想来。
天雷之后,我卧床养伤。爹爹在榻前说,云曦已被娘亲困在地渊。
这样很好,如我所想,但爹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横眉倒立,他说,你那个到现在也没进了门的,脑子和你娘亲一样不好使。
下话不用爹爹说,我也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来。
我挣扎起身,爹爹第一次阻拦我,说道:“世间女子,并不是非她不可。”
我轻轻扒开他的手,淡淡的说:“你等我娘三世,多少心酸,你也并未觉得别的仙儿可以替代她,”爹爹面上一红,我又继续说道:“我从来未曾想过要忘记她,更不会把她一个人扔下。”
爹爹那句“你这是何苦”虚飘在我身后,我在想,这一生或短或长,我再寻不到像她那样的人,那样的如若离了我眼皮子底下都不知生在何方死后有无枯骨的人,笨蛋女人总要心术上乘的男人来配。
我便勉为其难吧。
东海,周曲在我意料之外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眼神四处看着,并没有见到她。
羽红在我耳际说,也许是被周曲揣在怀中也说不定,我看了半天,在思量以我如今这副被天雷劈过的身子骨与周曲倒戈相见会有多少胜算,可周曲毕竟为武将,也多少维持着武将风度,他说,九月初九,再找上门来。
华楚被困在石头中,指尖擦过去,半半余温。
她还在我身边,这感觉真好。
可老天经常见我略微顺遂了一些便来给我添堵。司禄这个家伙也来了东海,甚至,做的更是让我怒气滔天的事情,他入了刀墙。
我站在那想了半天,不知道,他这样做,我那个脑子一向不好使的华楚,会不会脑子一热扑过去,呼天抢地的要把她的那颗宝贵的心给剜出来。略为有脑子的便可以推算出,司禄来东海,寻血珠是假,他……意在乱我心。
华楚剜心给他,我心要乱,华楚不剜心,那么他惨死在我和她面前,我和她的心都难免要乱上一番。
这……属实是个绝妙之计。
好在,华楚并没有抽疯的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情来,从东海攥着那枚血珠出来,我就在想,司禄到了幽冥司,是否要截断他轮回的路。
华楚人傻,心思纯净,她以为从东海而回,迎来便是两情相悦的安稳。
可,这些事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娘亲自然有法子把司禄困在幽冥,但天帝爷爷也有的是法子将华楚从我身边赶走。他一直说,当初爹爹等娘亲都已种种苦楚,天族男儿志在四方,心怀天下,怎么能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何况这个女人,不知带来的是多大的祸事。
娘亲跟我说天帝惩戒华楚,这怕是难以避免了,这时候正可以将计就计,我苦笑着说:“若是靠个女人,护着九重天,那还有什么意思?”
娘亲却不以为然,说道:“若是没有九重天,你爱她,她爱你又何处安放呢?”
她所说极其在理,最后还是争执不过她,她说,不管天帝怎么罚,你只记得一条就好,若是魔族来接她,便放手让她去,魔族兵将过了赤水,周曲这个家伙属实难以收拾,而且,天地之劫,也并不是天魔斗斗法术那么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结局如何,谁也无法料想,但终归要记得的有一条,周曲和云曦,若只是为了报仇,这么多年不至于……不至于隐藏得如此深。
她说得有理,但更多的我也想不出,最后娘亲说:“等送走华楚,我会找你比古伯伯问个清楚。”
比古在西天梵境,诸多事情常常可以推演八代,或许,他会指点一条更为明晰的出路。
谪仙台上,送走华楚,我心虽然绞痛,但深觉,此刻分离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娘亲说:“就瞧着她那个死心眼的模样,你倒不用担心她变心。”
我不担心她变心,但我担心她会抽疯。
她抽疯抽得比我料想中的晚了几天,九月初九而已。期间,我已跟着娘亲去了趟西天梵境,比古伯伯说,九重天上劫数依然难逃。
但,之后比古伯伯又说,周曲为西天罗汉历劫,眉眼对着我娘亲含笑的说道:“他从前与你关系尚好,说不定他会听你劝戒几句。”
话是玩笑,凡是命定中事,娘亲多半都不参与。
从灵山回九重天,我那老丈人在紫微殿外似候我多时。
他眉心紧锁,说了些周曲要娶华楚的话,更跟我说,华楚虽然去幽冥溜达了一圈,但以她那个命硬的劲,还不至于那么早早的就死了。
他说:“周曲和云曦……你要如何?”
我想了一番,临了,还是娘亲出的主意,娘亲说:“若你不死,周曲……可能不能放开手脚去干吧?”
于是,我便这么的,在娘亲的授意中,死了。死在魔罗之域,等着周曲露出马脚。
他露出马脚时,我却想不到,他把主意打到了琼光身上。
在他说出画心魂时,我见华楚呆愣了半天。
这件事情,华楚从来没对我说过,可周曲却知道,这让我心头缠绕上点点不妥帖,但让我有些快慰的是,华楚的脑子终于有些开窍,终于觉得司禄当日于她的情分来得有些没道理,她说,她从未说过连心草可以救命。
我一直搂着她,彻夜说了很多的话,我以为她定然会信我,信我会把琼光救出来。
直到,中山门前钟鼓声响,我才知,到底我还是高估了她的脑子。
我苦笑连连,不知道为何让她信我一次会这么的难,九重天上,她因反念画心魂躺了有几日,那几日,我一直站在院子中,想为何她会一直这么的,这么的,不开窍。
爹爹来找我喝酒,说:“若论脑子,她确实是太笨,你娘亲就说笨,但也没笨成她这般模样。”
他眼神忽闪落在雕花窗上,似悟了许多道理般的说道:“这样,你便冷她几天才好。你越冷,她便越听话,似乎……当年你娘亲也如此过。”
娘亲赏花赏得凑巧爹爹再说出这句话时现了身,怕老婆的事情爹爹干得最为彻底,一溜烟的跑了,桌案上留着半壶酒,我拎着酒壶在想,是不是她真如爹爹所说。
至少爹爹说对了一半,她终于肯第一时间想到了我,在我举着一本佛经翻看了不过两页时,她便推门进来,我没有抬头,她再靠近我身边,我依然维持那样的姿势。
可鬼知道,我心中已似火。
她以为我只是因她贸贸然的行事更而怨她,这让我很无力。
她不信我,固然值得挨顿揍,但我更加在意的是,周曲,那个曾经与她青梅竹马过的人,她是否曾经放在心上?会不会有遭一日,她会为了那个家伙放弃我和琼光?
她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我一向不大能预料得到,能做的便如爹爹所说,冷淡他几日,可冷淡着她,却煎熬着我。我看她每日欢快的去厨房摆上几道菜,脸上横竖的灰,蓬头垢面,再见她呆呆的站在门口处,等我回来。
那模样,傻得欠揍。
爹爹拎着酒壶又来找我,却在门口处停了下来,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说她净魂之后活不过三年,那我估计,这么冷着,也是冷够了。”不说还好,一说,我眉间又涌上来点点愁,酒也往肚子里灌得更加畅快了一些。
三年,当日周曲在中山,瑟瑟冷风负手而立,他说,三年之后,我来带走她。
周曲虽然鲁莽但一向言而有信,他说三年,便是三年,我和她没有再说的时间可以荒废,于是我拎着酒壶,进了殿里,她俯身在桌案上不知道画着什么,时而叼着笔头又时而叹口气。
我歪靠在门口,在想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九重天上如她脑子不好使的女仙不在少数,比她长得出众的也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个眼中纯澈得如她那般,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傻事来都那么的合衬,甚至连责怪她一句,我都万般的不忍心。
但我越让着她,她便蹬鼻子上脸,此次愈加过分,在那副画像上镶嵌了两颗明晃晃的夜明珠,这样的事情,九重天上上下下,连着我那位不着调的娘亲算在内,也就只有她才能干得出。
她想做什么,素来不讲合情合理,喜欢便去做,痴痴呆呆像转生时受了很大的刺激。
想到转生,我不由得手覆上了如今这双眼睛。
这是华楚在转生时留给我的,她从来不想,当日历劫,我害她那般田地。
命数当如何,我懒得推演,但三年时光说来也不过弹指一挥,我推开门,见她愣愣的抬起头来,转而眼仁儿笑得弯弯,再看却是她死命的护住桌案上的什么东西。
不用问,她以毁我容貌为乐,让我撞见,自然有些……慌乱。
她在我怀中,咕咕哝哝说了很多,有远的有近的,还有她忽然感发的奇思妙想,我甚至连从前她那么不信我也不想计较,只是觉得她如今在我怀里,便好。
三年,但愿三年长安。
如她当日和我保证的那般,三年之中她已尽量听话,甚至连紫微殿都懒得出,但脾气却在我的娇纵之下越发的大了起来,因为身孕,口感也变得愈加出奇,喜欢的都是些九重天上没有的东西,琼光在我耳根下说:“你这么惯下去,好吧,有你受的了。”
我只浅笑不语,她还小,并不懂得,喜欢一个人,便恨不能把她惯到天上去,她喜欢什么,跋山涉水也要送到她身边来,何况如今只是她黏着我做做饭罢了,但华楚已很是挑剔,时而说我莲子羹糖多糖少,若不然就是火候不够,娘亲碰上过几次,非但不教教她如何当个更为合衬的儿媳,反而贴着她的耳根子说:“你口刁些,他厨艺才能精进不是?你瞧着,你爹爹,如今这手艺……”
我端着莲子羹正在门口,话在嘴里几番都没有说出去,我亲爹固然是会下厨房,但记性不是十分好,糖和盐巴总是分不清,以着娘亲刁钻的口味便只能来我的殿里混吃混喝,光这样她还不满意,还要教唆华楚将我培养成个妻管严。
我们这一脉男子,此后怕是别想抬起头来。
这样过了第一年,琼光贪黑来了殿里,把我叫起来,她说:“周曲来了。”
而后,在院中我见到了他,他手中拿着一个红粉的包,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东西,我走过去,看他许久。
他说:“华楚当日救我,我欠她一命,这个给她。”
他伸出来的手虚在半空之中,冷风从他指缝儿穿过,淡淡香,我不知那是什么。
琼光一向不见外,没等我去接便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问:“怎么这么沉?”
周曲也不说话,但也没有眼含恨意的看着我。
临离开时他说:“天地之劫,并不是我愿意,若有那么一天,望她别恨我。”
我微微笑笑,心里想的是,华楚一根筋,到了那一天,只要让她心情不痛快的她都会恨。
这些废话,我懒得说。
那个东西,琼光带在身上,跟着贪狼去过药君那几次,才揣着回来,跟我说:“可能……这东西让我娘吃了,她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第二年,周曲又来,没有带上什么东西,只是约我喝酒,桃林树下,他遥望着漆黑窗子,不言不语。
第三年,约定时日。
我与他站在第九重天看着脚下云雾暮遮的重重阁楼,我问他:“天地劫难之后该如何?”
他默不作声。
天地劫难,即便他带走了华楚,终究也是一场空。
我看着云中紫微殿,华楚此时正在浅浅梦中,她不知道我和周曲都曾经深情款款的看过他。
从此之后每一日,我都当万般珍惜的和她一起,天地重重劫,若有幸转生,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
我走下云梯,身子在即腾空时,周曲叫住了我。
他沉了半天,才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笑了笑,这桩事情我很少问她,我知道问了她也白问,我还是认真思考半天,才说:“也许……因为前世,她将眼睛给了我……我带着她的眼睛,一直在看这个世间。”
身后,周曲淡淡一笑。
下云梯下了有十步开外,周曲在我预想之外的追上来,他身子横在我前面,我可以看到他炯炯有神的双目,他说:“你……要好好待她。”
我没有吭声。
三日后。
摘星台上,九重天上列位神仙正在为一重天战事愁苦时,下界来了个传信儿的魔族兵将,他给我一封简书。
我在暗月之下拆开来看,上写几个大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倏然明白,传信的是周曲。
死地即是生门,一直在苦苦找寻的生门。
我欢快的去一重天时,我那傻呆呆的媳妇儿一眼没看住险些丢了命。
苍休生于那一日,她娘自以为自己为九重天干了一漂极其漂亮的事,险些丢了半条命时。
我在想,若她知道我将开了炼妖壶,她会如何表情,以她这个一根筋的个性,定然是与我同生同死才真切,想到这时,我孤身一人下了界,周曲没有让我意外的在候着我,黑衣绣纹绣着的极其好,身挺也愈加挺拔了一些。
我说:“她会不管不顾的寻死觅活。”
周曲没有应我的声,我又说:“你顾好她。”
他是信守承诺之人,他既然已简书告诉我生门是哪儿,这些事情他自然也会做的,何况,要他护着的是华楚,他曾经心尖儿上放着的人。
我要抽身离去之时,听到他微微的一声叹息,他说:“即便是她最后还是在你身边,总不能让你得的过于容易。”
容易,便不会那么珍惜,这是他未说出来的话。
我知道周曲不会引动浩天之劫,他和我一样,对着所爱的人,做的事情不会那么既简单又粗暴。
在我即将腾云时,他又挡在我身前,眉目半垂的说道:“若尚可以转生,我愿……守在她身边。”
我看着他眉目,浅浅应了声“好”。
这是男子之间为同一女子的契约,我们爱她,干净而又纯粹。
回到九重天时,我想起,她之前一直闹着说要我再娶她一次,我曾应过,赶在苍休的满月酒,可这孩子性子急,来的有些早了。我只得叫过羽红,把布置喜桌的事情细细的嘱咐一番,又精心备着给她的聘礼。
因我从前,从来没送过她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甚至想和她说,天地劫难之后会逢生,你莫着急,要等我。
可若我真的说了,她一定又以为我骗她,她这人该疑心的时候从来没有疑心过,不该疑心的却都头脑发热的……干了不知道多少桩蠢事。
不告诉她也好,即便她会追我而去,下界周曲也自然会顾好她。
火光之中,我牵着她的手,拜过天地,拜过双亲,她脸上女子羞,是我爱极了的模样,我将桃花放在她手中,那一瞬甚至期望她能懂得,下次桃花嫣然绽放时。
我便回来。
炼妖壶一开,魔族大半兵将都将惨死,诸多心术不正的仙家也会死。
这便是周曲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炼妖壶中,我看不清华楚的模样,只听得厮杀之声。
最后如何,我不清楚。
却在劫后炼妖壶被一股强大之气带至北荒,我在壶中站立,终于再见到了他。
他端坐在一朵莲花之中,歪着头看我,周曲为西天罗汉历劫,我见他这模样,怕是历劫……还要继续。
我从炼妖壶中走出来,站在莲花之中,他可以俯首看我。
他说:“我会护着她。”
我点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异常苦涩的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会有她给你那一双眼睛。”
空中三青鸟盘旋正欢快,我抬头看看,日光道道,下界正是晴天。
北荒地渊地中,万年冰封,周曲所坐的莲花缓缓沉下去。
他说:“东离,顾好她。”
我又点点头,但又想跟他说,喜欢上华楚,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比如如今,壶中过了许多时日,胜景虽然动人,我却还要操心,她是否好好的活在九重天上。
我遥望即将合上的冰面,轻轻扯出一丝笑意,但愿,有一天,周曲,你也终将会遇见让你动心的女子,莫要莫要……像她一样,傻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