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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重返利比亚(三)

利比亚人的收入虽然不高,但福利很好。这里医疗免费(对外国人也免费),汽油和食品都很便宜,汽油每升只要1元人民币,工业用电每度只要0.25元人民币,是国内工业用电价格的1/3.面粉因为有政府补贴,比石灰还便宜,很多在利比亚施工的中国企业都用面粉代替石灰,在地上画线。

李申

他们有底线,很诚信

按照利比亚的法律,外国人必须要有15万美金才能注册公司。按照中国的法律,必须在海外有公司,才能把美金汇过去——这是个死循环。“只能用其他非正常渠道,把钱拿出去。不然这个瓶颈是跨不过去的。”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潘军海找了5个人,藏着15万美金的现金,坐飞机,躲过各种检查,到了的黎波里,将公司注册下来。“我不知道国内其他企业是怎么做的。”潘军海说。

中国企业在境外投资,必须通过商务部的核准,三元钢铁利比亚有限公司在商务部网站上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里可以查到,但是他们好像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按照规定,去境外务工的人员应该参加培训,但是三元钢铁利比亚有限公司的员工并没有参加过培训。“培训个屁啊,我们又不是国有大型企业。可能国有企业有吧,民营企业还没有。要是有,就麻烦了,又是一笔钱。他不培训你任何技术,还要收一笔钱。”潘军海说。

利比亚的劳工政策规定外国人的企业,工人中必须有30%是利比亚人。“这个政策倒是很灵活,只要给他们放到工资单里就行。况且利比亚人不会干活,你根本不能叫他们来做。就找点当地人,把名字报上来,让我列进工资单,意思一下发一点钱就算了。”潘军海说。

到2011年2月撤离时,中国在利比亚一共有三家民营企业,除了三元钢铁利比亚分公司,剩下两家来自浙江宁波和北京,他们的规模在商务部部长所说的一百多亿美元里,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国有企业,特别是央企,仍然是中国海外投资和海外工程的主力。

和很多发展中国家一样,利比亚的公务员系统也存在贪腐。“干什么都要钱。只要给点小好处就行了,胃口不大——给个手机、mp3就可以了。当时我送了很多的mp3,送了很多的花茶。”

“这个不应该算贪腐。”他想了想之后说,“反正要办什么事情,我就拿几包花茶。”

三元钢铁利比亚分公司的班加西分公司总经理顾江峰讲过一个故事:“我在的黎波里机场,拿了几个对讲机到班加西去,这种对讲机在利比亚属于军用的,不能带,被他们安检出来,直接就给我带上了手铐。对方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悄悄跟我说,你给我们一人五块钱(指的是利比亚当地的货币利第,1利第=5.5人民币),我就放你走。这能叫贪污吗?在中国这叫贪污吗?这叫小费!”

“利比亚人本性还是很不错的,他们有底线,很诚信,就是喜欢占点小便宜,你多去他们家坐坐,喝喝茶,给他们点东西,大家就成兄弟了。”潘军海说,只要成了兄弟,什么事都好办了。

所有在战前去过利比亚的中国人,都对这里印象很好。凭借丰富的石油资源和卡扎菲的社会主义信仰,利比亚人的收入虽然不高,但福利很好。这里医疗免费(对外国人也免费),汽油和食品都很便宜,汽油每升只要1元人民币,工业用电每度只要0.25元人民币,是国内工业用电价格的1/3.面粉因为有政府补贴,比石灰还便宜,很多在利比亚施工的中国企业都用面粉代替石灰,在地上画线。最重要的是,只要花一点小钱,就什么事都好办了。绝大部分在利比亚的中国企业都是去修建保障房的,这些保障房都是两层的小别墅,每户人家一栋。

“2007年,我们去的时候,利比亚只有1000多个中国人。”后来中国人越来越多,当地人的心态就开始发生变化了。“警车看见中国人的车就要拦,因为他们知道中国人有钱,中国人怕麻烦,就会给点钱,他们还知道中国人办事都有回扣。”这些习惯其实都是中国人带去的。利比亚人还知道一到春节,市场上的鱼虾都会被中国人买光,连一条小鱼都没了。利比亚原来是啤酒的出口国,卡扎菲上台后,为了保持“最纯洁的教义”,颁布法令禁止酿酒和出售一切烈性饮料,中国人就在家里用米造酒。

三元钢铁利比亚分公司从国内带去了207人,还雇佣了150多个非洲外劳。工人收入非常可观,普通工人每年25万元人民币,司机20万元人民币,厨师15万元人民币,中层管理人员80万元?100万元人民币。当工人还是很辛苦的,当地水很贵,经常三个月不能洗澡。“但大家吃得很好,整个公司里有十几个厨师,和国内吃的一模一样。”一个工人说,“韭菜、豆腐、萝卜都有。没有猪肉,就吃鸡肉、羊肉。”

工厂的管理层和技术人员有二三十个,其余都是工人。工人每天上班9个小时,两班倒,也有周末休息、轮换休息。吃的、住的都不要钱。每个工人每年有一个月的带薪探亲假,如果实在走不开,就把老婆接到利比亚来,这叫“反探亲”。往返机票,经济舱七八千,要飞15个小时,中间还要转机。如果放弃探亲,就给4000块钱作为补偿。工人中还有20多个女工,和男工干一样的活,比如开吊车。

工人基本没有什么娱乐,不许打麻将,电视只能收到中央国际频道。中国企业在海外,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都不鼓励员工和当地人过多接触,主要是害怕发生事端。很多企业把员工的薪水直接发给他们在国内的亲属,也是为了避免员工出去消费或者娱乐。在海外,管理人员喜欢的项目,其实都是在荒郊野外或者荒山野岭上的,因为这样最容易管人。

工厂雇佣的非洲外劳主要做一些粗重的活。“我们给他们盖宿舍,配电视,统一管理。非洲外劳很听话,脑子不太好使,机械性的劳动没问题。但是,他们的诚信比咱们的人好。”潘军海说。

一场梦

2011年12月23日,潘军海开始了他朝思暮想的重返利比亚之旅。

在突尼斯,潘军海见到了他的老朋友——卡扎菲的堂弟,他现在和卡扎菲的妻子和女儿一同躲在阿尔及利亚,他说自己这次是专程来看潘军海的。

“你放心,老卡还没死,真的没死,现在藏在一个地方,胡子已经很长了。”堂弟对潘军海说。但新闻说,2011年10月20日,美国媒体报道说卡扎菲在其家乡苏尔特被捕后因伤重不治身亡。潘军海心里想着:“他疯了。”但还是对卡扎菲的堂弟说:“真主保佑。”

“老卡的亲戚和一些当时的既得利益者都逃出去了,大部分人都在突尼斯、埃及、阿尔及利亚、摩洛哥这几个国家,有上万人。原来都是有钱人,他们还没打算承认失败,总是会搞点麻烦的。”潘军海判断。

“只要到了突尼斯就能进利比亚。”潘军海一行五人由突尼斯进入利比亚,在利比亚住了三个晚上。在利比亚的时候,一个陪同潘军海的利比亚人去马路对面买面包,一颗子弹从他左腮帮子穿到右腮帮子。“赶紧送突尼斯,子弹再靠后两厘米就没命了。”潘军海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当时如果他陪着一起去,就不一定打着谁了。利比亚的医疗系统彻底瘫痪了,稍微大一点的病就要送到突尼斯去。

“枪声还存在。”潘军海说,根据他们的判断,白天的市区应该是没什么大风险了,但是一到晚上或者到了郊区,你若是开着好车,或者身上有值钱的东西,甚至拿着一个好的手机,都会被干掉。现在利比亚人的身份证和武器合法拥有证上,都盖着三个不同的图章,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被三股主要的武装力量控制着。据新闻报道,现在利比亚仍有5000多个武装组织各自为战。

潘军海去他在的黎波里的公司看了一次:“抢光了,能拿的都拿了。沙发、一次性纸杯子、衣服都拿走了,连中国人喝的酒都拿走了。”

潘军海本来想去工厂看看,但听他的利比亚朋友说,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工厂赚了很多钱,听说他最近回利比亚,都想和他见一面,顺便绑架他,让中国人拿点钱出来。虽然只是听说,但潘军海还是决定不回工厂了。当地人告诉他:“现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卡扎菲,每个人都是老大。”

出发之前,潘军海给我看过的几个问题,他也没有打听出来。“根本没有政府,没有大人物,每个人都是Boss。”很多以前给潘军海看门、看仓库的利比亚人,现在每天拿着枪在街上走,说:“我是老板。”一脸翻身农奴得解放的神情。

“原来很善良的人,好像变得不太善良。”不到一年,重回利比亚,潘军海发现他不再认识这个国家了,一脸的失落。“我感觉连女人也变凶残了。”

“原来利比亚人都是不设防的,现在防范心明显出来了,不要说外国人,他们连本地人也不相信了。”潘军海说,这些人经过战争的洗礼,自我保护的意识强了,“变得自私了”。

现在很多利比亚人都有“持枪证件”,上面写着“合法拥有轻武器”“合法拥有重武器”,这让潘军海吓了一跳。潘军海的一个利比亚朋友告诉他:“收枪是不可能办到的,我家后院就埋了十支,还有很多人有火箭筒。”

“一到晚上,到处是枪声,都是打着玩的。那个地方,半年一年之内,我看是太平不了。”潘军海说。现在的利润和当年也完全不能比了,当年,1.2利第换1美元,1美元等于6.8元人民币。现在1.6利第换1美元,1美元只能换6.3元人民币。加上物价飞涨,以前36个鸡蛋只要3.7利第,现在要10利第才能买到。利润少了很多。

徐君才不同意潘军海的判断,他希望尽快开工,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其中还夹杂着积怨。最后,包括潘军海在内的另外7个股东把股份卖给了徐君才,退出了这个项目。他们都是跟着潘军海一起在利比亚打拼的,他们信服他的义气,决定和他共同进退。现在,徐君才一边在国内招工,一边带着十几个人在利比亚收拾工厂。

“可以共同奋斗,不能一起富贵,这就是中国人。”说起这件事,潘军海非常难过。

回到江阴之后的潘军海依然很忙,他不停地拿着iPad看股票,不停地打电话,询问各种股票的内幕。“亏了1000万。”去年股市形势不好,潘军海也没逃过。

关于将来,潘军海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利比亚。3月底,他的一个利比亚朋友回到江阴,和他继续谈在利比亚的新项目。“很多在利比亚的商人还是看好这个市场,什么时候这里治安恢复了,很多公司一定会返回。”

盘点了这些年在利比亚的辛苦,潘军海还是觉得没白去。“都赚了,没人亏,我们这种厂还能亏?我们最小的股东都赚了1000万,你在国内到哪里去挣啊。”

“一场梦啊。”潘军海指着他刚到利比亚时拍摄的照片,“那时候像个小伙子一样,现在都老了。”和照片上满头黑发的人相比,现在的他,头发白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