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吴言生说禅壹:经典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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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净秽不二

天女散花

维摩诘居士智慧无双,擅长辩论。他在毗耶离城卧病,想借此与佛的弟子们探讨佛法。佛陀派大弟子们前去探视,众弟子都因为曾经在辩论中输给了维摩诘,担心不能完成使命,而不敢前去。后来文殊菩萨应命前往,还有许多菩萨率领弟子随行。

文殊菩萨与维摩诘居士探讨佛法,如连珠贯玉,众人听了,无不如醉如迷。

当时在维摩诘的丈室中,有一位天女,看见了这种情景,便用天花纷纷抛向听法者的身上。

美丽的花雨从天而降,构成了一幅绚丽的图景。

说来也怪,当花瓣飘到诸菩萨的身上,纷纷滑落;而当花瓣飘到各位大弟子的身上时,便黏着在那里。

各位大弟子见状,运起神力,想让花从身上落下。可不论他们怎么用力,花瓣仍牢牢黏在身上,怎么也甩不脱。

天女问舍利弗:“为什么要将花去掉呢?”

舍利弗说:“这些花黏在身上,与佛教的戒律不符,所以想办法把它抖落。”

天女说:“不要这样说。花的本身并没有符合不符合教义的区别,之所以认为它不符合教义,是因为你自己生起了分别想。你看大菩萨们,他们并没有分别的观念,所以花雨不沾衣。而你心中生起分别,产生了畏惧之情,这便是黏着啊。有了黏着的念头,怎么能去掉黏着的花呢?”

八风吹不动

《起信论》主张通过施、戒、忍、进、止观五门发起大乘正信,其施门说“亦当忍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

“八风”是使人心动摇的八种障碍物: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合己意或不合己意(利、衰),暗中毁谤或赞誉(毁、誉),当面称赞或讥嘲(称、讥),身心的烦劳或快乐(苦、乐),这八种东西能煽动人心,所以叫“八风”。“八风”大体上可以分为净秽二类。“八风吹不动”,即不为这八种障碍物所左右。

禅宗对“八风”的超越,是建立在般若空观基础上的不二法门式的超越。禅宗认为“八风”最能磨炼性情。《最上乘论》说:“五欲者,色、声、香、味、触;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此是行人磨炼佛性处。”

禅宗对“八风不动”的修行境界赞赏有加:“定者对境无心,八风不能动。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名八风。若得如是定者,虽是凡夫,即入佛位。”“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对五欲八风,不被见闻觉知所缚,不被诸境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脱人。”

在禅林中,有一则关于苏轼自诩“八风吹不动”而被佛印了元禅师勘破的逸事。

佛印了元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三岁时便能通读《论语》及诸家之诗,五岁时能诵诗三千首,而且出口成章,众人称之为神童。一天,他闲游竹林寺,无意中看到一本《首楞严经》,一见如故,爱不释手,遂决心出家。父母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出家,他便由俗家公子变成了后来的佛印了元和尚。他与大文豪苏东坡交往很密切。

一天,苏东坡写了一首自认为很得意的诗偈: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这首偈赞叹佛陀的定力,哪怕八风劲吹,佛陀也照样不摇不动,端然稳坐在紫金莲上。这既是对佛陀定力的称赞,也是苏东坡对自己定力的评价。偈写好后,东坡派小厮送给佛印,并一再叮嘱小厮等候佛印的回信。不久,送偈的小厮回来了,只说偈已送给和尚,和尚看了后,说了声“放屁”,就把偈子丢在地上了。

东坡听了连骂小厮不中用,又说佛印和尚昏了头,最后索性划船,亲自去找佛印算账。

东坡气冲冲地去见佛印,老远就嚷道:“刚才我呈偈请教,有什么不妥,望明白开示!”

佛印笑着问:“学士真的是‘八风吹不动’?”

东坡说:“当然,当然!”

佛印又问:“那怎么一个‘屁’就把你‘吹’过江了呢?”

东坡不禁哑然失笑,说:“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哈哈,又栽在你的手里了!”

桔槔俯仰妨何事

据宋叶梦得《石林诗话》载,旧中书堂(宰相办公处)壁有仁宗时宰相晏殊题的《咏上竿伎》一诗:

百尺竿头袅袅身,足腾跟挂骇旁人。

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

诗的后二句用《庄子》中的典故。《庄子·天地》中说,孔子弟子中最能说会道的子贡路过汉阴时,见一位老人在菜园子里,挖地道到井中,抱着瓮来取水灌园,用力虽多而收效小。子贡对他说:“你为什么不使用桔槔这种汲水工具呢?使用这种机械,既省力,工作又快。”

老人回答说:“我听我的老师说,使用机械的人一定会产生功利机巧的心思。我并不是不知道桔槔省力,但却不愿意用它。”

子贡听后,很佩服老人的教示,自愧弗如。

王安石入相后,准备变法。一天,他同枢密使文彦博一道经过中书厅,走到题诗处,文彦博停下步来,慢慢吟诵题诗,故意给王安石听,意在劝他弄巧不如守拙。安石明知其意,隔了几天,在晏诗的后面题诗一首,作为回答:

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

桔槔俯仰妨何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王安石对自己纯净无染的心性完全自信:纵身物质文明的潮流而不受潮流的左右,运用机巧而不生机巧之心,这便是禅意的态度。

在当今机械主义浪潮席卷世界的情势下,有很多人在运用机械的同时生起了种种机巧、贪诈之心。有的人感叹于此,而采取对机械完全否定、排斥的态度。而禅的态度则是既不排斥物质文明,又要在物质大流中保持纯净无染的本心。

毁誉不二

“毁誉”是八风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对。《维摩经·佛国品》:“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玄奘译本作“八法不动如山王”。山王即是须弥山。八法即八风,面对八风的吹拂,像须弥山一样屹立,丝毫不为所动,这是非常高深的境界。

禅宗基于般若空观立场,倡导毁誉不二:“心与空相应,则讥毁赞誉,何忧何喜?身与空相应,则刀割香涂,何苦何乐?”如果将心磨炼到像虚空一样,则面对讥毁不会忧心忡忡,面对赞誉不会受宠若惊;将身体磨炼到像虚空一样,则刀割不觉苦,香涂不觉乐。永嘉大师在《证道歌》中说:“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别人的诋毁、诽谤,如同架火烧天。觉悟的禅者听了这些,恰似啜饮甘露,以慈悲的心摄受这一切。

禅僧的实际行为,表现了毁誉不二的风范。

白隐禅师素来受到邻里的称颂,大家都说他是位纯洁的圣者。

有一对夫妇,在他附近开了一家食品店,家里有个漂亮的女儿。不料,有一天夫妇俩发现女儿的肚子无缘无故地大了起来。这事使他们十分恼怒,便向女儿追问来由。女儿起初不肯招认那人是谁,但经一再苦逼之后,她终于说出了白隐的名字。

她的父母怒不可遏,立刻去找白隐理论,但这位大师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就是这样吗?”

孩子生下后,夫妇俩把他送给了白隐。

这时白隐名誉扫地,人人对他嗤之以鼻。但他并不介意,只是非常细心地照顾孩子。他四处行乞,为婴儿求取所需的奶水和生活用品。

一年之后,这位没有结婚的妈妈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终于向父母吐露了真情,原来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一名青年。

女孩的父母立即将她带到白隐那里,向他道歉,请他原谅,并将孩子带了回去。

白隐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交回孩子的时候轻声问道:“就是这样吗?”

贫富不二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菩萨有意考验俗人的意志,常常显现神通,变化无常,而每一次变化,又都向人间昭示一种真理,给人们带来巨大的震撼。

有一年,五台山的大孚图寺举办一年一度的斋会,无论贤圣道俗,到这里都可平等行财施和法施,因而又叫“无遮法会”。这年,参加斋会的人很多,寺中的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有的忙着收点各种各样的布施,有的忙着关照那些远道而来的虔诚的信徒们。

这天早晨,大孚图寺还沐浴在晨雾中,寺院众僧已陆续起来,准备新一天的活动。这时,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贫穷妇女,她背上背着婴儿,手里拉着一个幼孩,身后跟着一只瘦犬。贫妇人显出焦急的神色,说:“我还有急事,要到别处去,能否先给我斋食?”

寺主说:“行,佛主以普度众生为怀,施主有急事,理当照顾。请跟我来。”说完,领着贫妇人向斋堂走去。来到斋堂,寺主叫人给贫妇人三份斋饭,说:“你们母子三人就在这里好好吃吧,吃完了好赶路。”

贫妇人说:“我的那条狗也是个生灵,佛主对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请给它也来份斋食。”

寺主听了有些不高兴,但又觉得她讲得有道理,就又给了她一份,便想转身离去。

没想到贫妇人又说道:“我怀孕了,未出生的孩子也是生灵,也应该得到一份斋食啊!”

寺主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呵斥道:“你这个贫妇人也太贪了!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凭什么要吃斋食呢?还是赶快自己吃完了走吧!”

贫妇人反问:“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人吗?”

说完,只见她腾空而起,现出了祥瑞的文殊菩萨的法相,那只瘦犬变成了菩萨骑坐的狮子,那两个孩子也变成了两个童子。五色云气,弥漫在寺院的上空。文殊菩萨在空中唱起了偈语:

苦瓢连根苦,甜瓜彻蒂甜。

是吾超三界,却被阿师嫌。

文殊菩萨唱完偈语,便隐没不见了。寺院中的僧人和俗众,见此情形,无不大惊,忙跪拜在地。寺主更是懊悔万分,痛哭道:“我真是有眼无珠,不识真圣,还留下我这两颗无用的鱼目干什么呢?”说完就用手使劲地抠自己的眼珠。众人苦苦劝阻,方才停手。

从此,这位寺主对来寺的俗众,无论贫富,都一视同仁,再不敢有丝毫的偏心。

子生而母危

《菜根谭》:“子生而母危,镪积而盗窥,何喜非忧也?贫可以节用,病可以保身,何忧非喜也?故达人当顺逆一视,而欣戚两忘。”

生小孩本是件喜事,但母亲生育时,却带有很大的危险性,处在生死关头。“镪”指穿钱用的绳子,“镪积”指财产的意思。有了钱财,小偷就会窥伺,也就有被偷的忧虑。可见高兴的后面,紧跟着的是烦恼。相反,贫穷可以节省些开支,疾病虽然痛苦,但也可以使人学会保养身体的方法。可见值得忧虑的事也伴随着欢乐。因此,心胸开阔的禅者,对悲与喜、顺与逆、贫与富绝不偏颇,而是养成等量齐观的态度,没有了因顺而生的高兴和由逆而生的悲伤,身心就能得大自在。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有一次半路遇雨,同行皆狼狈不堪,而他却全然不在意。过了不久,天又放晴,苏轼遂写了一首《定风波》词来抒情言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表达了作者忘怀得失的人生态度。风雨,喻指穷困、失意等;晴,喻指通达、得意等。《庄子·缮性》说,古代的人得志,并不是指高官厚禄,而是他的纯朴之心无以复加而已;现在的人得志,只是指高官厚禄罢了。但这高官厚禄并不是性命所固有的。外物偶然地降临到我的身上,只是寄托一时。寄托在身上的东西,来时难以抗拒,去时也无法挽留。所以不必为官位的显达而扬扬得意,也不必因穷困而趋炎附势。道行高尚的人对待轩冕与穷达一样乐观,所以无忧无虑。

《庄子》的这种态度,也正是后来禅宗的态度。禅宗认为,名誉、地位、财富常常会蒙蔽了里面的那个真实的“我”。有了得失之心,就有了悲欢喜恶。要超越悲欢、喜恶、得失、穷达,随缘即是福。一切相对的好恶、有无、贫富等,都是分别心。分别心使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我们的桎梏,心中执有分别心,便不能见到真实。涉及到相对的见解,都应加以扬弃,片刻也不让它停留心中。只有把这些对立的观念完全消除了,禅境与悟境才会出现。苏轼的这句“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中国历史上不以穷通得失萦怀、潇洒旷达的人生襟怀的范本。

苏轼晚年历尽政治风波,后来好不容易从边远地区回到京城,在翰林院供职。不久,好友王定国也从岭南被召回京。两人重聚,置酒痛饮。席间王定国让歌女柔奴劝东坡酒。柔奴眉目娟丽,应对敏捷,东坡问她:“你家里和人都在京城,你在岭南待了这么多年,那里风土不好,够苦的吧?”

柔奴安然地答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东坡心有所感,遂赋《定风波》词一阕,下片云: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也是苏轼追求的任运随缘的禅的境界。“心”一作“身”。宋吴曾《能改斋漫录》指出白居易也有这种旷达飘逸的襟怀,如“身心安处即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凡此,都深得顺逆不二、飘然无碍之禅髓。

循欲是苦,绝欲也是苦

这句话出自《菜根谭》。欲望永远没有止境,纵欲的程度与心理空虚的程度正好成正比例,所以说“循欲是苦”。但一般人如果完全禁绝情欲,也仍然没有快乐可言。因为过度的压抑会产生种种心理疾病,所以说“绝欲也是苦”。

循欲、绝欲是两个极端,在两者之中求一个中间值,善于把握分寸,随时做到适中,这便是儒家的中庸智慧。而禅,则是中亦不立的。如果存有在两点中间找一个等距位置的念头,则它的本身又成为一个新的桎梏。只有顺其自然,不凝滞于任何一个固定点,方能有白云卷舒一任长风之妙。

禅并不反对人的欲望本身,而是主张把人的欲望放到人生的正当位置上,这样才能超越享乐主义与禁欲主义,走出“循欲是苦,绝欲也是苦”的两难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