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概要”
何谓比较文学?这是这门学科自诞生起至今几乎从未中断过讨论、从未停止过争鸣的持久话题。比较文学的名称与实质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有不同的内涵。目前,学术界形成了以“影响研究”、“平行研究”和“跨文明研究”为三大支点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体系。
比较文学的可比性是指在跨国家、跨学科和跨文明的比较文学研究中寻求同与异的学理依据,是比较文学研究赖以存在的逻辑上的可能性。具体来讲,主要包括同源性、类同性、异质性与变异性。
迄今为止,比较文学的累进式发展态势表现为一种“涟漪式”结构,并以各种界限(如国家、学科、文化/文明等)的跨越、圈子的不断扩大和视野的逐步拓展为特点。为了建构比较文学学科研究的新范式,我们将比较文学研究重新确定为一个特征和三大研究领域,即以跨越性的研究为基本特征,以实证性影响研究、平行研究以及变异学研究为三大研究领域。
什么是比较文学?我们有没有可能对此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事实上,自法国早期比较文学学者维尔曼(1790—1870)于1827年在巴黎大学开设名为“比较文学”(Littérature Comparée)的讲座以来,人们就一直没有放弃给比较文学下定义的尝试。但是,迄今为止,国际学术界并没能给出一个人人认可的概念,而且,学者们做出的每一次努力小则引起本学界的一场争论,大则引发本学科的一次“危机”。然而,所幸的是,每一次学科“危机”又都会在学者们的努力之下,最终化为比较文学学科得以向前发展的一次转机。
概括来说,由于比较文学定义之争的推动,比较文学经历了该学科理论发展的三大阶段,即发生在欧洲、以法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一阶段,发生在美洲、以美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二阶段和发生在亚洲、以正在形成的中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三阶段。在各个发展阶段,比较文学的定义之争也从侧面反映出比较文学学科曾遭遇了什么特定问题等不同的历史内涵。
1886年,在《比较文学》一书里,英国学者波斯奈特最早给出了比较文学的定义,他认为比较文学是一个类似进化论一样的过程。波斯奈特所主张的“比较文学是关于‘文学进化的一般理论,即文学要经过产生、衰亡这样一个进化’”。这一定义的产生与19世纪达尔文进化论思想的盛行密切相关。该定义的实质只是一种文学进化论。与波斯奈特差不多同时,德国的豪普特、俄国的维谢洛夫斯基、英国的西蒙兹和法国的布吕纳尔等人也持有类似观点。但由于文学的复杂发展历程根本不是进化论所能解释清楚的,所以随着进化论的衰落,这种文学进化论的比较文学发展观走向消亡也就在所难免。
当时,波斯奈特在新西兰奥克兰大学任教,《比较文学》一书算得上是世界上第一部论述比较文学理论的专著。该书对文学的本质、相对性、发展的原理、比较研究等许多问题作了精辟的阐释。波斯奈特对比较文学研究的内容和范围的认定较为宽泛,认为文学发展的内在特征和外在特征都是比较文学研究的目标,实际上包含了后来的平行研究和影响研究。
在法国,19世纪的学术界深受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思想的影响。这种时代背景下,以实证性影响研究为基本特征的法国学派便应运而生。其主要理论代表人物是梵·第根(1891—1948)、卡雷(1887—1958)和基亚(Marius-Franois Guayard)(1921—)。法国学者提出,比较文学不是文学比较,而是国际文学关系史,是国与国之间的文学相互影响关系的研究。
比较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受到接连不断的质疑和挑战。圈外人对比较文学学科合理性的挑战,最突出的代表是意大利著名学者克罗齐。他认为:“‘比较’是任何学科都可以应用的方法,因此,‘比较’不可能成为独立学科的基石。”“看不出比较文学有成为一门学科的可能。”由于克罗齐的学术地位和影响,他的强烈反对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有学者认为,克罗齐“是带着与比较文学公然为敌的独裁观念,在各种场合用种种不同的沉重打击来对付我们这门学科,并将它们几乎打得个片甲不留”。而“比较文学不是文学比较”这句名言恰恰是挡住克罗齐等学者攻击的最好盾牌。
梵·第根是全面、系统地阐述法国学派理论的第一人。他总结了法国比较文学的研究成果,并在实证主义思想的指导下,建立起一套严密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体系:一方面,他以“国别文学”、“比较文学”与“总体文学”对文学研究进行划分,以影响研究为主轴,为比较文学开辟了独立的研究领域,奠定了其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基础;另一方面,他将比较文学的可比性确定为文学的同源性,从而为比较文学的影响研究提供了切实可行的学理依据。以此为基础,他以影响关系的起点、中介、终点“三点一线”构建了法国学派影响研究的三大理论支柱,即流传学、媒介学、渊源学。梵·第根对比较文学做出以下界定:“真正的‘比较文学’的特质,正如一切历史科学的特质一样,是把尽可能多的来源不同的事实采纳在一起,以便充分地把每一个事实加以解释;它是扩大认识的基础,以便找到尽可能多的种种结果的原因。总之,‘比较’这两个字应该摆脱全部美学的含义,而取得一个科学的含义。”显然,摆脱美学含义,取得科学含义,就是关键所在。可以看出,梵·第根为法国学派的诞生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个概念中,他抛弃了对“文学性”的分析,以实证性的影响为比较文学的研究范围设限,从而在无意识当中又为法国学派日后注定面临一场危机埋下了伏笔。
在梵·第根之后,法国学派的学者们并未纠正他的偏颇,反而变本加厉,进一步缩小了比较文学研究的范围,以求对比较文学概念所谓的“精确化”。法国学派的另外两个代表人物——卡雷和他的学生基亚,就主张窄化比较文学:卡雷在为基亚《比较文学》一书撰写的序言中公然抛弃梵·第根有关“总体文学”的论点,只强调实证主义的事实联系;而基亚则走得更远,明确地完全否定了“总体文学”。于是,法国学派对比较文学所下的定义受到以韦勒克为代表的一些美国学者的挑战就在所难免。韦勒克指出:“‘比较文学’和‘总体文学’之间的人为界线应当废除,‘比较文学’已成为专指超越某一种民族文学界限的文学研究的术语。”
于是,美国学派平行研究对比较文学的定义便凸显出来。这就是雷马克所说的:“比较文学是超越一国范围之外的文学研究,并且研究文学和其他知识领域及信仰领域之间的关系。包括艺术(如绘画、雕刻、建筑、音乐)、哲学、历史、社会科学(如政治、经济、社会学)、自然科学、宗教,等等。简言之,比较文学是一国文学与另一国或多国文学的比较,是文学与人类其他表现领域的比较。”雷马克的定义贡献之处在于它强调了平行研究。虽然韦勒克批评该定义仍有“人为的限制”,而韦斯坦因却认为它为比较文学所设置的“圈子”太大。不过,雷马克的这个定义为美国学派奠定了理论基础,却是不争的事实。
比较文学的发展走向与最新论辩
针对英国比较文学学者苏珊·巴斯内特、美国斯皮瓦克等西方学者重弹“比较文学学科死亡论”老调,2009年,《中国比较文学》杂志第1期发表乐黛云、严绍璗、孙景尧、曹顺庆、王向远等比较文学学者的论文,重新审视比较文学的发展之路,探索中国比较文学自身的复兴之路。2010年,英文杂志Comparative Literature:East&West第12卷开辟专栏Critique Of Susan Bassnett's Reflections,发表佛克玛(Douwe Fokkema)、蚁布思(Elrud Ibsch)、曹顺庆、孙景尧、王宁、王向远等学者的英文论文,集中批评苏珊·巴斯内特的“比较文学学科死亡论”,展望中国比较文学的新拓展。
但是,当比较文学发展到第三阶段,特别是当面对以跨异质文明研究为基本特征的中国学派以自己鲜明的理论特色在东西方文学比较中取得丰硕成果之时,法国学派及美国学派对比较文学的定义就显然力不从心、不合时宜。于是,比较文学需要新的定义,就自然成为中国学派学者们的共识。
分析以往得失、总结前人经验,本教材在借鉴国内外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对比较文学做出如下定义:
比较文学是不同国家、不同文明和不同学科之间的跨越式文学比较研究。它主要研究各种跨越中文学的同源性、类同性、异质性与变异性,以实证性影响研究、平行研究、文学变异研究为基本方法论,其目的在于以世界性眼光来总结文学规律和文学审美特性,加强世界文学的相互了解与整合,推动世界文学的发展。
以上定义创新之处在于三点:一是主张比较文学只存在于三个“跨”,即“跨国界”、“跨文明”及“跨学科”之中;二是强调了“异质性”;三是提出了“文学变异研究”。
1985年,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前夕,国际比较文学学会第11次大会在巴黎召开,法国比较文学大师艾金伯勒听到中国比较文学的佳音后兴奋不已,他为大会作最后一个发言,题目是《中国比较文学的复兴》。发言间,他情不自禁地用汉语欢呼:“比较文学万岁!”
圣人曾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比较文学给自己“正名”,即努力给自己下定义的过程,也就是逐步建立自己学科体系的过程。在这个为“定义之争”所推动的艰难但不断向前发展的过程中,比较文学经历了首先发生在欧洲、以法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一阶段,然后发生在美洲、以美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二阶段,最后发生在亚洲、以正在形成的中国学派学科理论为核心的第三阶段的三个阶段的发展。也正是在这三个阶段的发展中,比较文学终于建立起以“影响研究”、“平行研究”和“跨文明研究”为三大支点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体系,也迎来中国学派对比较文学所作出的更具创新性的定义。
请你思考
比较文学的发展经历过哪几个阶段?各个阶段有哪些代表人物和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