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梁启超其人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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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读《中国之武士道》

《中国之武士道》是梁启超在光绪三十年四月撰写,并于同年十一月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的一部专书。“编述者”署“饮冰室主人”。

梁启超在此书的“凡例”中说:

初撰此编,原欲以供士夫之参考,一二友人见之,谓宜稍整齐之,使适教科用。盖欲使全国尚武精神,养之于预,而得普及也,故为今体。

照此说来,他写作此书,是为了使“尚武精神,养之于预”,并“适教科用”而“得普及”的。

至于书名之所以命为《中国之武士道》,“凡例”称:

武士道者,日本名词,日人所自称大和魂,即此物也。以其名雅驯,且含义甚渊浩,故用之。

此书“采集春秋、战国以及汉初”有关“生民之武德,为子孙模范者”,用列传体叙次,下加论评。将先秦以至汉初书籍中有关“尚武”、“刺客”、“复仇”等记载,“微有权衡”,辑录成书。所引之书有《左传》、《国语》、《墨子》、《吕氏春秋》、《晏子春秋》、《韩诗外传》、《战国策》、《淮南子》、《史记》、《说苑》、《新语》等,每引一人一事,下加论评。

《中国之武士道》最后一篇论评说:“春秋、战国之武士道而一变为汉初之游侠,其势之不足以久存,抑章章矣。”它之所以起自春秋、战国,终于汉武,是因为春秋、战国,列国纷争,还有鲜虞、赤狄等部落,未曾统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稳定的时间短暂,楚汉相争,汉初又有吴楚七国之乱。到了汉武帝时,“中外安,公私富溢”,中央集权,“武士道消灭,不复有如锦如荼之人物,常光宠我历史,故记载止于是焉”。

《中国之武士道》的终于汉武,与汉武帝的独尊儒术,以“一统纪而明法度”也是有关的,儒家代表董仲舒在对策中说: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武士道”是在列国纷争、诸子争鸣的情况下发生、发展的,汉武帝即位,正是诸侯王权势削弱,中央威信提高之时,政治上渐趋集权,思想上也要与之相适应,儒家的大一统思想正能适应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的需要。儒家独尊,也是时势使然。梁启超是宗奉孔子的,《礼记》中说,“战阵无勇,非孝也”;《孟子》中说,“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论语》、《中庸》多以知、仁、勇三达德并举,“孔子之所以提倡尚武精神者至矣”。

梁启超在引录这些言论后,再加评论:

《韩非子·显学篇》称:孔子卒后,儒分为八,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按此正后世游侠之祖也。孔门必有此一派,然后漆雕氏乃得衍其传。孟子述此京黝、孟施舍之风正若是,而云一似曾子,一似子夏,且引曾子虽千万人吾往矣之言以为证。观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而扬觯辟人,曰:败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不在此位。可见孔门尚武之风必甚盛矣。至若田常作难,宰我殉齐于庭中,蒯瞆犯命,子路酬卫于结缨,又尽人所同知矣。《说文》训儒为需弱,其去孔子之真,不亦远乎?今叙次武士道,一依年代,惟首孔子者,示一国以向往云尔。

《中国之武士道》中记曹沫等都在孔子之前,为了“示一国以向往”,所以首志孔子。

《中国之武士道》,于先秦诸子中,除“首孔子”外,对墨子也屡屡称道,如载“墨子、孟胜、徐弱”后说:

墨子,圣人也,其教泽远矣。救世之患,急人之难,无所为而为之,孟子称墨子摩顶至踵以利天下,诚哉其然哉。墨学非攻而尚武,鲁人有学其子于墨子者,学而成,战而死,其父怼焉。墨子譬之以是犹欲粜,籴售则愠,可见墨子以战死为光荣,而谓求学之目的,即在于是矣。故门弟子百数,皆可赴汤蹈火,其所以为教者使然也。故欲备军国民资格者,不可不学墨,观于孟胜、徐弱,重然诺,重义务,轻死生。呜呼!圣人之徒哉!圣人之徒哉!

这时,梁启超又在《新民丛报》连续发表《墨子之论理学》、《子墨子学说》,可知他正对墨子专门研究,并以之为“圣人之徒”。

梁启超认为武士道每由“爱国之势诚驱迫使然”,先轸、狼瞫可说是“春秋时武士道之代表”,他说:

若先轸、狼瞫者,可谓春秋时武士道之代表矣。先轸于秦帅一事,以其关于国家大计也,虽以君主太后之过举,曾不稍假借,爱国之热诚驱迫使然也。事过于自觉失礼,亦不肯稍自假借,自爱之热诚驱迫使然也。彼有大功于国而犹若是人使周亚夫而知此也,则何有怏怏非少主臣之诮乎?

武士道认为,凡有损于国家,有损于名誉,“可杀而不可辱”。但国与家,应以国为重。如果为家而损国,甚至为了复仇,“引外族以自覆其祖国”,则成为罪人。尽管“父冤而不报”,那也只是“无人心”,也不必深责。以伍子胥和申包胥相比,申包胥“贤于子胥远矣”。他说:

伍子胥引外族以自覆其祖国,律以爱国之义,盖有罪焉。虽然,复仇亦天下之大义也,怨毒之于人甚矣。父冤死而不报,则亦无人心者也。以孔子之圣,犹且去鲁干七十二君,当时风尚如是,于子胥何责焉。

以爱国之义,则包胥又贤于子胥远矣。七日七夜,不饮食,不绝哭,以拯国难,自古及今,天下万国,未尝有也。得一人可以光国史矣,功成不受赏,盖认爱国为应尽之义务,不自知其为奇节也。

武士道应“先国后家”,“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这才是“豪杰”、“圣贤”。他在引述《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后还深有感慨地说:“彼亡国之时代,曷尝无人才,其奈皆先私仇而后国家之急也。往车屡折,来轸尤遒,悲夫!”

《中国之武士道》是梁启超在光绪三十年四月起撰写,十月写成,即1904年秋写出的。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由广智书局初版,次年五月十五日再版,十月二十五日三版,第三年四月十五日四版,光绪三十三年正月二十日五版。他为什么在这时写出《中国之武士道》?此书出版后销路为何如此之广?又起了什么影响?

梁启超在自立军起义失败后,主编《清议报》、《新民丛报》,主张改良,但出访澳大利亚、美国后,思想也时起波澜,他在这年七月写给蒋观云的信中谈到写作此书的经过说:

顷者,著《中国之武士道》一书既成,欲乞先生一序文以庞之,想先生必无弃我。今将自序原稿呈上,尚有一后序,欲言生死之理,尚未成。此书用列传体,约十万言,起曹沫,迄李广(原注:尚欲为续编,起傅介子,终张汶祥,未能成也)。凡七十八人,采《史记》最多,《左》、《国》、《国策》、《吕氏》、《淮南》、《韩非》、《墨子》、《说苑》、《新序》次之,每篇杂以评论,以导入新理想,此内容之大较也。以赶付印,故未能将全稿寄上,幸恕之。得先生一言,荣幸靡加矣。弟初为此书原因,著《民族外竞史》见我先民种种武德,其所以能造名誉之历史于古代者,实非天幸,故类求之,先成是编,且欲以供学校科外讲读之一用焉。十日来专注此书,外竞史又阁起矣。

可知他本来想先写“《民族外竞史》见我先民种种武德”,“先成是编,且欲以供学校科外讲读之一用”的。他写作此书时,曾考察过俄国的虚无党,在荆轲、高渐离等人传记后的按语说:“击刺者,对付民贼最后之手段也。彼俄罗斯虚无党,亦曷尝不欲以戎马矛戟相从事,而卒不得不乞灵于炸弹匕首者,势使然也。盖当时人人心目中,皆惟有此最后之一着”。

《中国之武士道》出书后,多次再版,可知影响之广。1905年9月23日,徐锡麟在浙江绍兴创大同师范学校,1907年在安庆击杀安徽巡抚恩铭。1905年9月24日,吴樾在北京前门东站谋炸清政府所派出洋考察宪政之五大臣,吴樾当场死难,或者也是“武士道的遗风”吧!那么,梁启超尽管是主张改良、反对革命的,但客观上或许对革命派也有某些影响吧!

2004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