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梁启超其人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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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梁启超和《知新报》

《知新报》是维新运动期间主要报刊之一,它在澳门创刊,风行海内外,是经过康有为、康广仁兄弟和梁启超精心策划的。《〈知新报〉叙例》即出梁手。

本文准备就梁启超与《知新报》的筹组及其影响作一探索。

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志士在维新运动时期,以组织学会、创办报刊为重要任务之一,于是在北京、上海组织学会,创办《万国公报》、《中外纪闻》和《强学报》、《时务报》,以抑扬舆论,推动维新。从而学会林立,报刊风行。那么,他们为什么又想在澳门办报?

澳门位于广东省珠江口西侧,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领土。早在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澳门及其邻近地区就正式绘入中国版图,成为南海郡番禺县属的一部分。晋代起,属东官郡。隋代,属南海郡。唐代,属东莞县。南宋时,北方居民南迁,当地经济进一步发展,划南海、番禺、新会三县的滨海地区,设香山县,澳门划入香山县辖。它一直是我国对外贸易的重要地区,是东西文化的交汇点。

明嘉靖三十三年(1553),葡萄牙殖民主义者借口曝晒水渍货物,强行上岸居住,此后,不断扩大范围,于鸦片战争以后,乘势强占。

澳门自明、清以来,一直是中西贸易的通道,又是中西文化的交汇点,因而一直为中外人士所注意,特别是近代。林则徐于1838年上疏严禁鸦片,受命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次年三月,他抵达广州禁烟,曾巡视澳门,驱逐鸦片贩子,还派人翻译英文《澳门日报》,在广州出版《澳门新闻纸》,供有关人员“睁眼看世界”。后来,郑观应在澳门逗留期间,编辑《盛世危言》五卷本。在此以后,孙中山和澳门的关系也更加密切。

由于澳门与香山隔海相望,又是中西贸易和文化交汇的重要地区,一直为人们注目。葡萄牙是小国,它在澳门的统治也没有英国那样严格。这样,清政府既无法控制澳门,葡萄牙的统治又较英国统治香港为松。身为广东人的康有为兄弟和梁启超等维新志士,对这些情况是深有所知的,从而在维新运动掀起时于澳门创刊《知新报》,刊登内地不敢言的救亡图存、变法图强的言论。

《康南海自编年谱》“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三十九岁”记:“七月,与幼博弟游罗浮。八月,游香港。十月,至澳门,与何君穗田创办《知新报》。将游南洋不果。穗田慷慨好义,力任报事,后还省城。”何穗田,名廷光,广东香山人,曾入葡萄牙籍,有爵位,是澳门巨商。《知新报》创刊后,他筹款办报,和康广仁同任总理,并请梁启超“来澳办报”。

甲午战后,梁启超在北京参加强学会,编辑《万国公报》、《中外纪闻》,又在上海主编《时务报》,声名大著。这时,“风气渐开,已有不可抑压之势”。各地学会林立,报刊盛行。澳门志士准备办报,也想请他主持编务,特请梁启超“到澳一行”。他遂由沪转粤来澳,参与筹办。

梁启超是在1896年11月由粤赴澳的。他在11月17日(十月十三日)写给汪康年、汪诒年的信中说:

澳门顷新开一报馆,集款万金,亦欲仿《时务报》之例,十日一出,其处人必欲得弟兼为主笔。弟告以到沪后,看事忙否再定。而澳人必欲弟到澳一行,拟日内出城即到澳,亦数日即返,仍不逾四十日之约。

提到澳门“集款万金”,“新开一报馆”,并欲请梁启超担任主笔。信中又说“日内出城即到澳”,知梁启超赴澳,应在11月17日稍后。又梁启超赴澳后,11月25日(十月二十一日)《致汪康年书》谓“顷偷闲到澳数日”,知他11月25日前数日已经到澳。他到达澳门后,筹商办报的情况,在信中也有记录:

顷偷闲到澳门数日。澳报已成,集股万元,而股商必欲得弟为之主笔。弟言到沪后常寄文来,而诸商欲弟到澳一行,是以来此。

此间人皆欲依附《时务报》以自立,顷为取名曰《广时务报》,中含二义:一、推广之意;二、谓广东之《时务报》也。其广之之法,约有数端:一、多译格致各书各报,以续《格致汇编》。二、多载京师各省近事,为《时务报》所不敢言者;三、报末附译本年之列国岁计政要,其格式一依《时务报》。惟派往广东各埠者,则五日一本十五叶;派往外省者,则两本合订一本。去其上谕、辕报各条,似此体例亦尚完善,公谓可以否?至其股东,则皆葡之世爵、澳之议员,拥数十万者也。(有一曹姓者伯爵也,一何姓者子爵也,皆华人而兼西籍者。)此事欲以全力助成之,令彼知我实能办事,则它日用之之处尚多也。惟将来销报,仍藉《时务报》为之代理,但使能得三千份即可支持,公量其情况能否?

此间饮食起居,一切皆省于上海,翻译人乃自行报效,领薪水极薄,主笔亦不必从丰,故易易也。馆设于大井头第四号洋楼,其地之大,仿佛鸳湖金公馆,而租钱仅十五元,令我妒杀。近日报务日兴,吾道不孤,真强人意。惟广东督抚,于“洋务”二字深恶痛绝,不能畅行于粤耳……

一、凡覆信,即写澳门大井头第四号门牌《广时务报》康幼博收可也。

在这封信中,有几点值得注意:

一、澳门办报,“集股万元”,股东皆“葡之世爵、澳之议员”,而“世爵”皆“华人而兼西籍者”,知股东多为侨商,反映了旅澳侨胞对祖国的关注和对维新变法的向往。

二、澳门所办之报,最初拟定名为“《广时务报》”,以“依附《时务报》”,“为《时务报》所不敢言者”,并“必欲得”梁启超为主笔。这封信发后一个月,《时务报》附发的《公启》就称之为《广时务报公启》。

三、澳门所办之报,馆址设在“大井头第四号”,函中对报章版式、页数、栏目、格式都作了规定。

四、澳门新办之报,“多载京师各省近事,为《时务报》所不敢言者”。这就利用澳门的特殊地位,登载国内报章“不敢言”的文篇,成为澳门报章的一大特色。又以“广东督抚于洋务二字,深恶痛绝,不能畅行于粤”。查两广总督谭钟麟、广东巡抚许振祎,保守因循,所以他们不只是在广东发行,而是面向全国和海外。

五、函末所附通讯处,嘱交“康幼博”收。康幼博,即康广仁,康有为的弱弟,这时他已在澳门,具体经营此报,《知新报》创刊,即任总理。

梁启超离开澳门,则在12月上旬(十一月上旬),他在12月8日(十一月四日)写给汪康年等的信中,末署“十一月四日,澳门舟中”可证。至于12月30日(十一月二十六日)写给康广仁、徐勤的信,则是返沪后寄交澳门的。徐勤(君勉),曾任上海《强学报》主笔,也是康有为门人,这时也在澳门,与康广仁共事。

梁启超甫抵沪上,《广时务报公启》就在《时务报》刊出,内云:

上海《时务报》之设,所以开风气、广见闻,数月以来,推行渐广,颇为通人所许可。惟东西各国报馆,皆以数千计,今中国之大,而作者寥寥,非所以广流风、餍众听也。是以联合同志,集股万金,爰在澳门更辟斯馆。查《时务报》所译西报,详于政而略于艺,本报拟略仿《格致汇编》之例,专译泰西农学、矿学、工艺、格致等报,而以政事之报辅之。(原注:约言艺者六,言政者四。)其言政之报,英国《太晤士》为最著,《时务报》、《万国公报》、制造局等处皆翻之。查有某报(原注:其名待考)其议论专与《太晤士》相反,亦彼中之大报也。今拟专译此种,以广异论;至其余所译,皆与上海《时务报》相避。又《时务报》不载近事,不臧否人物,本馆于京师及各省近事,有耳闻目见,不容已于言者甚多,拟抉择多载惟不录琐屑新闻,则仍《时务报》之意也。本馆拟聘请撰述何君易一、韩君树园、梁君卓如、徐君君勉、曹君仲俨、吴君介石、刘君孝实、陈君仪侃凡八人。梁君既主《时务报》,拟请遥领本馆诸事。何君、徐君,去年主《强学报》者也。其翻译,现请英文二人,法文、葡文、日本文各一人,俄、德文拟续请。一切派报、阅报章程,悉依《时务报》成例。定期明年正月出版。

说明《时务报》之设,所以“开风气、广见闻”,但还不能“餍众听”,于是“在澳门更辟斯馆”,“拟略仿《格致汇编》之例,专译泰西农学、矿学、工艺、格致等报,而以政事之报辅之”。以为《时务报》“不臧否人物”,对“京师及各省近事,有耳闻目见,不容已于言者”,也“抉择多载”。在所聘撰述中,何树龄(易一)、韩文举(树园)、梁启超(卓如)、徐勤(君勉)、曹泰(曹仲俨)都是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讲学时的门人,何树龄、徐勤在上海主持过《强学报》,可知康有为对澳门办报的重视;梁启超专程来澳,也想根据康有为的变法主张,在澳门办报宣传,以“去废疾”、“兴工艺”。

《广时务报公启》刊出后,汪康年友僚,很多贻书商榷,对报名提出异议,对梁启超“兼领澳报”也有不同看法,吴德潇《致汪康年书》说:

卓日内回申,喜甚,可不出洋否?主粤馆主笔,似可兼领,但须坐镇上海(原注:此条请卓公覆我以定见如何?不可作游移之辞,以慰远京),为公形影,似觉我道不孤,以卓之才兼领,数笔当可横扫。惟本馆乃中国馆祖,公与卓为祖馆之主,万不可降而他适耳。(原注:前乎本馆者,非真馆;后乎本馆者,虽能窃比,然已是孳生者矣。祖馆两字,无所可让,为祖馆者,岂可他就?出洋乃万不得已,然究以在申为妙。)公度既已出使,则樵亦可不行。卓如来归,吾道为之不孤,公可不劳安顿。

卓,卓如,梁启超。公度,黄遵宪,《时务报》创始人之一。樵,吴樵,吴德潇之子。吴德潇也是《时务报》创始人之一,主张梁启超“似可兼领”,但不可“降而他适”。

和汪康年在张之洞幕僚共事过的邹代钧,也写信给汪康年:

卓如在澳门大有阴谋,何穗田,虬髯之流亚也。可佩。澳门一隅,不独为秦人之桃源、管宁之辽东,并可为海外之扶余,不可失也。君等之有意于澳门,幸为我留一席,愿策杖从游也。海内人才有几?如卓如者,再加之出洋,成就岂可限哉!君为我夸卓如,渠既出洋,当以三条要之:一曰代购图书,一曰代购械器,一曰于每月寄上三首外,须将所得之学,所知之事,编为札记,寄贵馆印出发售。果如此,卓如不以其学私其身,而公之天下,则卓如,天下之卓如也,吾必美之曰:“有心哉!卓如也。”否则,吾必东向而曰:“卓如弗良心。卓如勿良心。”何如?

吴德潇之子吴樵也有《致汪康年书》:

《广时务报》办法极好。(原注:与《太晤士》相反也,能言《时务报》所不敢言也。惟其能言《时务报》所不能言,尤不可不知也。)惟有一层,极不妥,断不宜与《时务报》相连。吾辈此时,拟在多訾其窟。将来澳报必有大振脑筋之语。我堂堂大国,于澳门只可瞠目而视,然《时务》必任其咎矣。卓如亦不宜兼衔。吾辈之意,只取事之能成耳!草蛇灰线,不必尽人知之矣。卓如日内如来,幸熟商之。函请康先生更报名,别出《公启》为妥。与其两败,勿宁慎于始。樵非畏祸也,策事之可久,不能不如此。

吴樵以为“不宜与《时务报》相连”,他担心“澳报必有大振脑筋之语”,清政府不能管辖澳门,“然《时务报》必任其咎矣”,以为梁启超也“不宜兼衔”,建议“更报名,别出《公启》”,以免“两败”。

由于澳门报纸主笔政的,大都是康有为弟子,汪康年友僚担心它有“大振脑筋之语”,汪康年也“畏祸”,对《广时务报》的名称提出异议,终于把报名改为《知新报》。《时务报》第十九册刊登《本报告白》云:

澳门知新报馆本拟正月十一日出版,因草创伊始,须斟酌尽善,故出报稍迟,约俟二月中旬,始克随同本馆分送,特为布知,以慰同志盼望。

这时,报已出版,改名《知新报》。

《知新报》第一册《本馆告白》云:

本报原拟名《广时务报》,盖以示推广上海《时务报》之意也。惟是报主维新,无取复沓,故更名《知新报》。其报价则原定如《时务报》,嗣因邮政开办,约计每份每年需邮费五角有奇,而本报全赖招股集资,不比《时务报》之叠有捐款,如仍前例,诚恐难以支持,今每份照《时务报》价目酌加五角。

公开宣称:原拟定名“《广时务报》”,因“报主维新,无取复沓”而改名。

《知新报》第一册载有吴恒炜所撰《缘起》和梁启超所撰《叙例》。《缘起》甚长,除详言报刊的重要性外,又言强学会设立后,“《时务报》重而振之”,此后湖南、湖北等地“斯风弥畅”。然而,“广厦万间,众檠非一木之任;畛途千里,致远非跬步宣劳。孤掌不能独鸣,只轮未能并发”。这是因为“群独之势殊,南北之情暌”之故。况且“铁路未周,邮政未便”,从而在澳门刊行《知新报》,“以继上海而应之”。

梁启超所撰《〈知新报〉叙例》则云:

东西各国之有报也,国家以之代宪令,官府以之代条诰,士夫以之代著述,商民以之代学业。郁郁乎,洋洋乎,宗风入于人心,附庸蔚为大国,何其盛也。齐州之大,神裔之繁,而华文之报,未及三十,致远恐泥,可观者希。自曩时间有翻译《西国近事》、《格致汇编》,惟彼二种,颇称美善,虽匪语于大备,乃有助于多识,数年以来,译印中止,志士惜焉。去年结集同志设馆海上,负山填海,绵薄滋惭,顾承达人,谬见许可,曾靡胫翼,已走陬澨,岂非恒饥之子不择馔而食,去国之客见似人而喜者耶?篇幅隘短,编志漏略,记事则西多而中少,译报则政详而艺略,久怀扩充,未之克任,濠镜海隅,通商最早,中西孔道,起点于斯,二三豪杰,继倡此举,公拟《略例》,属为弁词。盖闻伐木之义,每感怀于友声;横流之柱,或危凛于独木。洛钟见应,闻喜欲狂。若夫报章所阙,与国消息,义具前论,靡取缀疣。谨依来书,略标义例。

子舆好辩,孔图卒赖其功;贾生建策,孝景始感其言。言之若罪,闻者是兴。录论说第一。

大哉王言,如丝如纶。录上谕第二。

创钜痛深,知耻不殆,齐威不忘在莒,句践每怀会稽,海隅迭听,拭观新政。录近事第三。

周知四国,行人之才。知己知彼,兵家所贵,观螳蝉之机心,识棒喝之妙用。译录西国政事报第四。

生众食寡,是曰大道,智作巧述,不耻相师。译录西国农学、矿政、商务、工艺、格致等报第五。

《知新报》初刊时,列“论说”、“上谕”、“近事”、“译录西国政事报”、“译录西国农学、矿政、商务、工艺、格致等报”诸栏,此后又有增改。

《知新报》由梁启超参加筹议,主要撰述又以康门弟子居多,康有为的幼弟康广仁还担任总理,因而在“论说”一栏中,以康氏弟子的文章居多。

梁启超时任上海《时务报》主笔。曾亲自来澳参加筹划办报,他虽然没有兼主“澳报”,拟定澳门“《广时务报》”的报名也在汪康年等的干涉下改为《知新报》,但梁启超仍为《知新报》撰文,《〈知新报〉叙例》就是他所写。他还拟定“论说”、“上谕”、“近事”、“译录西国政事报”、“译录西国农学、矿政、商务、工艺、格致等报”诸栏。他在戊戌变法前为《知新报》发表有署名的论文、函札有如下列: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一日《知新报》的撰述,大都是康有为万木草堂的弟子,如徐勤、韩文举、欧榘甲、麦孟华、王觉任等,他们都称引师说,发挥康有为的维新思想,梁启超也是如此,如在《〈说群〉序》中说:

启超问治天下之道于南海先生。先生曰:“以群为体,以变为用。斯二义立,虽治千万年之天下可已”。启超既略述所闻,作《变法通议》,又思发明群义,则理奥例赜,苦不足达。

《〈新学伪经考〉序》说:

南海先生演孔子之书四,而《伪经考》先出世焉。问者曰:“以先生之大道,而犹然与近世考据家争一日之短长,非所敢闻也。”梁启超曰:“不然。孔子之道堙昧久矣。孔子神圣与天地参,制作为百王法,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自荀卿受仲弓南面之学,舍大同而言小康,舍微言而言大义,传之李斯,行教于秦,于是孔子之教一变,秦以后之学者,视孔子如君王矣。刘歆婿莽,赝为古文,摭渎乱之野文,雠口说之精义,指《春秋》为记事之史,目大《易》为卜筮之书,于是孔子之教又一变。东汉以后之学者,视孔子如史官矣。唐宋以降,鉴兹破碎束阁六经,专宗《论语》,言理则剿贩佛老以为说,言学则束身自好以为能,经世之志忽焉。大道之失益远,于是孔子之教又一变。宋以后之学者,视孔子如迂儒矣。”

梁启超在万木草堂时,协助康有为编校《新学伪经考》,说明它非与考据家争短长,而是发明《春秋》三世之义。当刘古愚看到梁启超文章“奖饰”时,申明自己“闻之南海之言”,并将“南海先生《长兴学记》、《新学伪经考》、《四上书记》各呈上数本”,指出“此皆先生嚆矢之书”梁启超:《复刘古愚山长书》,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12页。

由于《知新报》在海外发行,每能登载内地报刊不敢登或没有登的文章和报道,如《保国会演说辞》,仅见天津《国闻报》于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初十、十一日(1898年5月29、30日)刊登康有为的演说,《知新报》则不但将康氏演说录出,还将梁启超的演说先登,注明“闰三月初一日第二次集说,新会梁启超拟稿”。中谓:

启超窃谓吾中国之亡,不亡于贫,不亡于弱,不亡于外患,不亡于内讧,而实亡于此辈士大夫之议论之心力也……呜呼!启超观于京师之士大夫,而窃有感于斯言也……然则我士我大夫之所以自放于无用之地,以求为消遣岁月之谋,甘为游民,甘蹈高丽之覆辙而不悟者,殆皆以无学会之故。梁启超:《保国会演说辞》,见《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27~29页。

词句沉痛,危言耸听。他代拟的《请变通科举折》也载于《知新报》。

值得注意的是,梁启超的《创办〈时务报〉源委》也载于《知新报》第六十六册。此文详述《时务报》创始源委,说明它与强学会的关系,以及以上海强学会余款和器物等作为“《时务报》最初之起点”。指出参与《时务报》创议的有黄遵宪、邹凌瀚、吴德潇、汪康年、梁启超五人,经与当时函札、报刊对照,梁启超的记载是可信的。指出汪、梁之争源委,以及汪康年在张之洞指使下,控制《时务报》言论,“诬康先生之言,亦种种色色,怪怪奇奇”也是有根据的。这篇文章,不仅是研究《时务报》汪、梁之争的绝好材料,并且是研究中国报学史不可或缺的素材。可惜《饮冰室合集》没有把它收录,我想,重编《梁启超全集》,此篇是必不可少的政论文章。

政变发生,康、梁流亡日本,鼓吹“勤王求救”,梁启超另创《清议报》,与《知新报》时相联系,有些国内新闻,每由《知新报》提供,有的文篇,虽非转录,但内容如出一辙。今举一例:《知新报》第七十五册“亚洲近事”栏载《清国殉难六士传》,说是译自11月27日日本《东京报》。11月27日,距“六君子”遇难仅两月,《知新报》于十一月十一日(12月23日)译载,也才三月。查“六君子”之有传,多推梁启超《殉难六烈士传》。梁启超此传始载《清议报》,《清议报》创刊于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戊戌政变记》自创刊号起,连载至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十一日第十号止,《殉难六君子传》为《戊戌政变记》中一篇,刊载期号如下:

光绪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清议报》仅刊《戊戌政变记》中的《政变前纪》、《殉难六君子传》、《光绪圣德记》数章,全书未刊完即行汇印,而《戊戌政变记》之正式刊布,则为光绪二十五年四月日本横滨清议报馆排印本,是《清国殉难六君子传》较梁氏撰传为早。

《清国殉难六君子传》中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载有谭嗣同《狱中绝命书》,其一遗梁启超曰:

八月六日之祸,天地反覆,呜呼痛哉!我皇上之命,悬于太后、贼臣之手。嗣同死矣,嗣同之事毕矣。天下之大,臣民之众,宁无一二忠臣义士伤心君父,痛念神州,出而为平、勃、敬业之义举者乎?果尔,则中国人心真已死尽。强邻之割,即在目前。嗣同不恨先众人而死,而恨后嗣同而死者之虚生也。啮指血书,以告我中国臣民,同兴义愤,翦除国贼,保全我圣上。嗣同生不能报国,死亦当为厉鬼,为海内义师之一助。卓如如未死,请以此书付之,卓如其必不负嗣同、负圣上也。

受衣带诏者六人,其四人必受戮,彼首鼠两端者,不足与语,千钧一发,惟先生一人而已。天若未绝中国,先生必不死。呜呼!其无使死者徒死而生者徒生也。嗣同为其易,先生为其难,魂当为厉,以助杀贼。裂襟啮血,言尽于斯。南海先生。谭嗣同绝笔。

但是,王照谓此《绝命书》为伪造,他在《复汪翔云兼谢丁文江书》,对梁氏“立即在横滨创办《清议报》,大放厥词,实多巧为附会”。下注曰:“如制造谭复生血书一事,余所居仅与隔一纸槅扇,夜中梁与唐才常、毕永年三人谋之,余属耳闻之甚悉,然佯为睡熟,不管他。”查《清议报》创于戊戌十一月十一日,而《绝命书》刊于10月14日,斯时《清议报》尚未创刊,此后《清议报》也未载《绝命书》。据王照所言,作伪而由三人合谋,合谋而不顾槅扇之耳闻,耳闻而“保密”垂三十年之久,亦事理之难解者。

又《绝命书》中“无使死者徒死而生者徒生”,“同兴义愤,翦除国贼”,与谭嗣同思想行谊相合。《清国殉难六君子传》发刊,早于梁启超《谭嗣同传》,所载六君子遇难特详,如言杨锐之卧榻被逮、刘光第之熟于狱例、杨深秀之“卓厉而死”。即记谭嗣同之策召袁世凯,亦尚得体要。政变不久,日本深山虎太郎《与康有为书》云:

一旦事败,辄奔出国境,以为自全计。不复问君安危,视诸拜住殉难正学死节,宁无惭色耶?为足下回护者,谓谭、杨诸子为其易,而足下为其难,引复生决别书为据。

言“决别书”,言“为易”、“为难”,既与《遗书》相泐。为康有为“回护”者,且援《绝命书》以为言,则知者绝非一人。深山函据康有为而辨诘《绝命书》,是康有为也未遑言《绝命书》之真伪。又康有为《奉诏求救文》末附《绝命书》,此件见日本外务省档案《各国外交内政关系杂纂》支那之部《光绪二四年政变光绪帝及西后崩御、袁世凯免官》,是康有为也知道《绝命书》。

又见唐才质《戊戌闻见录》云:

复生身陷囹圄,其始二仆尚得近。后防范密,知不免,故题诗于壁以寄志,而无一字贻亲知,盖搜查甚严,无由寄还,且恐亲知受株连也。后报载其血书二,予读之,疑不类,询之伯兄,盖出卓如手,欲藉以图勤王,诛奸贼耳。(抄件)

“询之伯兄”,即闻诸唐才常,但唐才常《论戊戌政变大有益于支那》曾借洞冥子言曰:“子不见谭嗣同之慷慨就死,怡然涣然乎?彼谓自吾死后而中国始有变法之机会也……前仆继兴,先难后易,死机既烈,生气渐萌。”则唐才常也援《绝命书》而言。至谓“后防范密”,“无一字贻亲知”,而谭嗣同《致胡理臣罗升》二件,有原件摄片,系由狱中传出者。又,杨深秀狱中诗晚至八月十三日,也见传出。那么,《绝命书》还难定为赝品。

或者说,《绝命书》既然写给康、梁,康、梁为何不提起?梁启超《谭嗣同传》载《狱中题壁诗》,为何不载《绝命书》?查八月初六日,政变作,前一日,康有为离京,梁启超则于八月初七日乘日本大岛轮而东,谭嗣同就逮则在八月初九日,那么,《绝命书》如写,已在康、梁离京之后,自然不会很快落入康、梁之手。

然而,《清国殉难六士传》(下简称《六士传》),梁启超是应该知道的。如上所述,它发刊在《清议报》之前,刊于东京,而梁启超当时在横滨,东京、横滨,近在咫尺,应有所闻。且《知新报》载《六士传》后两期(第七十七册),载《横滨〈清议报〉叙例》,可知《知新报》和《清议报》是有联系的。梁启超也不会不看到两册前的《知新报》。而且,《六士传》有的和梁启超所撰暗合。如《林旭传》、《六士传》文字与梁启超所撰文字有相同者,《六士传》云:

弱冠负意气,英才特达,文章过人,乡试冠其曹。以举人援内阁中书。少闻康有为之学慕之,应春官至京,谒康,与论政教皆合,大为心折,遂受业焉。

梁启超《林旭传》则云:

负意气,天才特达……冠岁乡试冠全省……既而官内阁中书。盖闻南海之学慕之,谒南海,闻所论政教宗旨,大心折,遂受业焉。

文字相近,非出自一源,即互有因袭,梁启超是应该知悉或看到《六士传》的。

那么,《绝命书》赖《六士传》而传,《知新报》译载此文,有其意义。即使《绝命书》引起怀疑,但由此考释谭嗣同当时的思想,还是有用的。

《六士传》也有与梁启超所撰绝不相同的,如记杨锐,不说他与张之洞的关系,而鳃鳃言其与朱一新善;记康广仁,又说他与梁鼎芬善。《六士传》记事也有舛漏,如不明杨锐、刘光第里籍;如林旭殁年二十四,误作二十二。林妻误作“文萧”,卒年亦误。其他时日也有误记的,如谭嗣同等“参与新政”的“上谕”为七月二十日,《六士传》误作十一日。

尽管如此,《六士传》是最早发表的“六士传”之一,记载六君子被逮情形颇为详细,它还辑有引人注意的谭嗣同遗札,自有其重要史料价值。

由上可知,《知新报》不但对变法的实施和知识分子的思想解放起过促进作用,并且保存维新运动的史料;不但对维新时期的活动作报道,并且对政变发生表示“惋惜”。它还刊载了不少华南、港澳地区的动态,以及康、梁流亡海外酝酿“勤王”的素材,它是一份很可宝贵的历史文献。政变前专程赴澳筹组《知新报》、政变后又随时关注并与他在日本发行的《清议报》相呼应的梁启超,也是值得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