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作为社会弃儿的一生:拉里·弗林特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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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鬼难辨(2)

从法律角度上看,这次问询对我是一个灾难。就我身上的感觉,我不可能不去关心。当你感觉像我这样差的时候,身上所剩的也就只有本能了。格兰特曼赢得了一个接一个的诉讼胜利。阿兰·伊萨克曼因为挫折和焦急而神情恍惚。阿兰一个劲地让我不要回答问题,并与格兰特曼发生争执,可这些都没有用。我并不关心自己在想什么,也不关心人们会怎么看待我,我只想保护唯一看上去是真实的东西:我的愤怒。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已经没有了公正,没有了上帝,也没有了理性。政府没有着力寻找或者逮捕枪击我的人,医疗界没有尽职尽责地替我消弥疼痛,司法界迫害我,不准我以激烈的方式表达我认为杰里·法尔威尔是个宗教骗子的观点。我的愤怒流淌出来,理性和“文明”说话的概念根本就无法遏止它。可是,透过我看上去似乎狂乱不堪的行为,我的人性却不知怎么就保留下来了。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诺尔曼·格兰特曼,并不能刺透我心灵的中心。我接受了他发出的每一击,但什么也没有放弃。我以毫无悔意的直率、粗鲁的幽默和纯粹的幻想对付他们。格兰特曼终于遇到了一个他无法欺辱的人,而这令他极为恼火。他无法让我不舒服。

进行询问的前几个月,我想了几个办法让格兰特曼和法尔威尔恼羞成怒。格兰特曼被描述成了《风尘女郎》的“当月王八蛋”,杰里·法尔威尔也是一样。有一期中,我发表了一个漫画,是写一个住在鼠患严重的公寓里破衣烂衫的老太太,她旁边放着一只狗食罐,头顶上还挂着一只没有罩子的白炽灯泡。她在写一封信,上面写着:“亲爱的杰里·法尔威尔,我要谢谢您的电视广播带给我的灵感和舒适。随信附寄我尚余下来的社会保险金,以帮助您完成伟大的工作,因为我知道您需要这些钱。”在另一期里,我又出了一幅漫画,里面是一个恶魔坐在大经理桌后,他在对着麦克风说话。这个恶魔在说:“把法尔威尔带上来。我想看看这个王八蛋的嘴脸。”要承认我这是在进行合法的社会评论,格兰特曼会觉得不方便,而法尔威尔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去想。可是,我却这么认为。他们恨我,因为我指出了他们敛钱的虚伪,还指出了“道德多数”剥削穷人的种种行径。

审理期限日近,个人诽谤还在进行,阿兰·伊萨克曼决定向特克法官提出两份预案。第一份是要否决询问,第二份是要否决诺尔曼·罗依·格兰特曼。阿兰的第一个动议认为,我正处在狂躁抑郁症的狂躁期,药物用得很多,无法理性地进行证词答辩。包括在这份预案中的是一些精神病医生的证词,因为他们确信,到证词答辩期间,我将处于躁狂抑郁期的顶峰期,因而头脑也绝不正常。格兰特曼提出反对意见,说我是在假装无力“澄清(我)有意的个人诽谤活动。”第二份动议说,格兰特曼“无可争辩地跨越了有激情的陈述与恶意贬低之间的界线,这不仅是一个职业责任的教诲问题,而且是有违刑法的问题。”这个动议的基础是一个可对他治罪的证据,证明他曾付钱给证人,以使其做出不利于我的假证。

对格兰特曼的控诉是有坚实基础的。法尔威尔曾给格兰特曼付过钱(以“诉讼费用”的名义付给格兰特曼的公司),以引诱我以前的一位保镖比尔·莱德,让他宣誓作证,说我曾当着他的面说过要“搞掉法尔威尔。”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件事,但在一万美元的引诱下(在我看来,这属于贿赂),莱德同意作证,还提供了康巴里滑稽广告的副本,上面有我签署批准其内容的首字母缩略词。(事实上,我们已经提供了一份有我的首字母缩略词的康巴里滑稽广告副本;这个举动显然是狡猾的格兰特曼企图避开行贿罪名。)阿兰向法庭提供了一些信件,是格兰特曼保证支付款项和莱德收款之前必须满足的条件。而且,除了这一万美元的款项以外,还提供了另一个引诱:法尔威尔将保障莱德不会负因之而起的任何法律责任。在信件的底部,还有下列签字:“杰里·法尔威尔牧师的律师:诺尔曼·罗衣·格兰特曼。”法尔威尔很愿意用圣经里面不准“作伪证”这根大棒打压我,但他的律师同时又让法尔威尔用钱引诱一名证人作出不利于我的证词。在我们这一方看来,这整个安排既是非法的,也是不道德的。联邦政府反行贿法禁止向“任何作为证人……宣誓作证的人”付款。另外,该法律还规定,任何人向另外一个人“直接或者间接地,以腐蚀为目的给予、提供或者保证有价值的任何东西……以期影响该人宣誓作证,都将犯下重罪。”

我是双重法律标准经常的受害人,还遭到法官和陪审团对色情材料制作者广泛的偏见。因此,我毫不奇怪地看到,特克法官驳回了两个动议。一开始他有些犹豫不决,准备禁止使用我进行的询问,可是他又屈服于格兰特曼了。在逐出格兰特曼这件事情上,这位法官表现出了极大的模糊性——他显然极其讨厌格兰特曼的战术,可又拒绝赶走他。如一位评论者所言:“最后,特克法官退后15码,一记凌空抽射。他作出了有利于格兰特曼的裁决,但同时又含义模糊地戳了他一把,说他有‘律师不良行为’……”他在判词中说:“(取消律师出庭资格)是一项极端的措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采用……的确,法庭以前也曾对一些律师的行为深表忧虑,甚至还发现律师事实上有违职业道德信条的时候,但也没有否决其动议,甚至取消其作为原告法律顾问的资格。”换句话说,虽然格兰特曼罪证如山,但特克却没有胆量取消其出庭资格。

审判这天到来前,我已经从联邦法院的羁押中释放出来,感觉也像平日一样正常了。我飞了过来,住进了旅馆套间。法尔威尔也坐着他自己的豪华飞机到达了他的本土。法尔威尔跟我一样总是个“风尘”仆仆的人,经常带着一大帮人前呼后拥地到处跑,穿着高档制服,看上去就像个富有的公司总裁——而他的确也是这样一种人。他那免税的牧区“住房津贴”帮助他补贴奢华家用,他的飞机和汽车是由他出任首领的非赢利组织租来的。他因为其所处位置而得到的各种补贴使他可以拿一份相对较少的工资——这对公共关系和募捐有用——同时又可以保持高水平的生活标准。“至少,我为自己制造的东西付税,”我想,“我的公司也是一样。”我感到奇怪,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老好人”浸礼会信徒形象与他的生活方式的现实之间巨大的差别。

陪审团才挑选完毕,开场白过完以后,审判就开始了。格兰特曼首先检查其主要证人杰里·法尔威尔。他一开始就提出,法尔威尔是当地人,在弗吉尼亚出生和长大,然后按照严格规定的程序逐步进行。法尔威尔以极冷静的消解口吻重述了他对本案所涉议题的意见,试图打消人们的印象,即他也是一个忙人。他还解释了他对美国的道德建设,稍稍说教一番,然后指明,我的行为不仅仅是一种对个人的侮辱,而且是一个例子,说明美国的道德建设是如何的没有跟上。然后,格兰特曼引导他回答了一系列有关康巴里广告的问题。

“法尔威尔先生,喝白酒是您回避的事情呢,还是完全没有的事情?”他问。法尔威尔回答说:“自从我1952年成为基督徒以来,我一直就是一个绝对禁酒者。”

“您为任何酒类做过资助、赞成或者宣传促销的工作吗?”

“从来没有过。”法尔威尔确定地说。

“你走上讲坛前,或者向会众布道前曾饮用过酒精类饮料吗?”

“从来没有过。”他说,这种对答好像没完没了。

又提出了几十个类似的问题,全都旨在使法尔威尔处在上帝的右手位置上,之后,格兰特曼突然提到他母亲的事情上来:“您在以前的证词中曾将您母亲描述为你认为最接近于一位圣徒的妇女。在您所知的范围内,法尔威尔先生,就您母亲个人的生活范围而言,您母亲是不是一位道德无瑕的女性?”

“绝无污点。”法尔威尔回答说。

这时候,法庭一片肃静,格兰特曼停了一下。这是事先百般演练过的,只是缺少灯光和音乐而已。格兰特曼继续说下去:“请原谅,但我必须问这个问题。您母亲有没有可能有过乱伦行为?”

这时,阿兰站了起来,打断了格兰特曼对法尔威尔已经过世的母亲进行的美化活动:“请原谅,法官大人,在本人看来,我们似乎应对此加以限定……”

“谢谢,”格兰特曼暴躁地说,打破了他原来的情绪,“可是,我需要证词。”特克法官让格兰特曼继续问下去:“法尔威尔先生,具体来讲,您与您母亲有过乱伦行为没有?”

“绝对没有过。”法尔威尔低沉地说,直视着我。

格兰特曼现在仍然是《藏春阁》的律师,他接着就《风尘女郎》的内容向法尔威尔提问,很明显是为了在法官中制造一种激愤。考虑到格兰特曼专业的职业生涯是为色情杂志当辩护人,他那激愤的语调听上去就令人极为反感,让人觉得他即使不是个大骗子,也是个不同凡响的市侩。他递给法尔威尔一本《风尘女郎》,并就此向他提问。

“这本杂志是否显露一些以淫荡姿势展露自己的裸体女人?”他问。

“是的。”法尔威尔答到。

“里面是否有销售春药和性用具的广告?”“有。”

“当您看到您自己的照片出现在该杂志包含有这些内容的内页上时,你有什么样的感受,法尔威尔先生?”

“很难描述我的情绪,因为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可鄙的垃圾堆。”

接着,格兰特曼将法尔威尔的注意力转移到《风尘女郎》的内页上,让他看看登有该滑稽广告的那一页。格兰特曼不顾这是滑稽广告的事实,他读这篇广告的每一行的时候,就好像它们都是一种事实的陈述,不时地停顿,好让格兰特曼有机会说出一些明显的事实:即他从来没有醉过,从来没有与他母亲发生性行为,等等。格兰特曼用下列问题结束了对法尔威尔的询问:

“就本人刚刚让您看过的这份材料而言,就您的感情而言,您的反应或者态度是怎样的?”

法尔威尔回答说:“这是我能够想象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进行的损害最重、诋毁最深、最卑鄙无耻和最为恶劣的伤害。”

再后,格兰特曼在庭审中继续将法尔威尔树立为“道德典范”,他请杰西·赫尔姆斯参议员作为他的品格证人。赫尔姆斯说:“根据我的判断,没有比杰里·法尔威尔更优秀的公民了。他是最有奉献精神的一个人,不仅对他崇高的职业而言,而且对这个国家而言。这个人对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意义,我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可在过去,杰西却很少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时候。几年以前,据说他曾称北卡罗莱纳大学(UNC)为“黑人和共产份子的大学。”法尔威尔更喜欢种族主义者的陪伴,而不喜欢一名制造色情材料的人——这种道德选择着实让人怀疑。

格兰特曼是想把整个色情行业推上审判台,并将注意力从主要的法律议题上转移开去。法尔威尔的证词答辩完毕后,我对法庭外面的记者们发表了演说,试图将精力集中于这些话题。“这是一件诽谤案,不是猥亵官司,”我对他们说,“我知道,我是在少数之列。我也知道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我。可是,我有相当大的读者群。”我的证词答辩是一天之后进行的。格兰特曼已经问过法尔威尔很多问题,并将我的录像带经过剪辑后播放了一遍,我想陪审团是在等待魔鬼的化身。可是,到我宣誓并由阿兰就录像证词向我提问时,我却十分镇定,头脑非常清晰,我得做一些修复性的工作。“我今天感觉不错,”我说,“可是,在进行证词答辩时,我处在极度的疼痛之中。我已经在孤独的囚禁中关了好几个月——大部分时间用手铐铐在床上。”阿兰提出了一些问题,让我有机会解释,我在证词答辩中的疯狂举动并不能损害我对第一修正案的信仰,也不能取消我发表一些对公众人物的愤怒的讽刺的权力。我描述了《风尘女郎》在过去多少年内发表过的一些滑稽广告。这些包括“万宝路人”与他的马在草堆里抽着烟;一个可口可乐广告,里面讲约翰·德罗林,他在广告上说:“可卡可,难关过。”

我还提到了《风尘女郎》刊登过的其他一些滑稽广告——而且引发了阵阵大笑——之后,阿兰向我提出了这个大问题:

“您想用康巴里广告传达什么意思?”

“呃,”我开始了,“我们想取笑康巴里广告及其包含的双关语。他们的广告留下了一个置而未决的问题:人们是在谈他们的第一次性经验,还是在谈他们第一次喝康巴里的体验?为了让这份广告好笑,我们需要一个你完全想不到的相反的人物。如果让我上这个广告,其滑稽效果就不一定达得到。可是,如果让法尔威尔牧师这样的人出现在里面,很明显,他是完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它们不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不可当真。”

“您是否意在诋毁法尔威尔牧师的名声?”他接着又问。

“如果我想伤害法尔威尔牧师,我们有可能会在内页里写一篇严肃的文章,并使其成为一篇调查性的曝光材料,我们会谈到他的喷气机,或者他是否在瑞士银行有账户。如果你真的想伤害某人,你会印刷一些可以相信的东西。”

“那么说,这篇广告就不可当真了?”

“你是指法尔威尔跟他母亲做那事?”我回答说。“没有人会发现这是可相信的!”

“如果有什么影响存在的话,你希望这篇滑稽广告对杰里·法尔威尔产生什么影响?”

“呃,”我说,“我们是在为我们自己的读者群服务,我们并没有故意使其产生对他的影响。而这个事实,即他以提出诉讼作为反响,就跟该广告一样令人难以相信。”

当他的问询快要结束时,阿兰问了我几个问题,以澄清我有关法尔威尔的一些漫画的动机,他特别要求我讲一讲有关那位老太太将最后的社会保险金捐赠给他的那一幅。

“这样的格调是不怎么样,”我说,“可是,你必须认识到,有很多人都是不应该被人用来当作敛钱工具的。有人向《风尘女郎》投信,不仅对法尔威尔本人有争议,而且对其他一些传道者也有争议。《风尘女郎》是以讽刺嘲笑性、政治和宗教为己任的——这是我们全部的编辑焦点。”

“您开办的‘本月王八蛋’栏目是怎么一回事?”阿兰问。

“这是我们每个月给各种不同人士的奖励,”我说,“我们期望突出一些看上去很虚伪,或者其哲学观念前后不一致的人。我曾称我自己为‘本月王八蛋’,还有从美国总统到帕特·布恩的许多人。”

阿兰·伊萨克曼坐下时,诺尔曼·罗依·格兰特曼站了起来,停了一分钟不说话以获取戏剧效果,然后以他惯常的响亮声音问道:

“在你今天的问询中我注意到,你回答由你的律师提出的问题时,没有一句猥亵的话,你甚至没有用到一个恶劣的词。我们今天在法庭里看到的这位拉里·弗林特是不是真正的拉里·弗林特?或者,真正的拉里·弗林特是不是我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进行过6月15日证词答辩的那一位?”

他在诱我上钩,可我就是不咬钩。“我在治病,”我平静地说,“我今天更是我自己。我没有用任何猥亵的词,是因为我不想得罪这里的陪审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