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学袁枚的《祭妹文》,爱不释手,反复诵读,几近背诵。前两年带大学语文课,又禁不住将该文片段在课堂朗声阅读并仔细讲授: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傍,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旷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睟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此段文字,真情与深情并举,细节和细微共存,尤其以第一第二人称对话方式书写,呼告嘱托亡人,艺术性与情感性完美融合,痛感直刺读者心灵,读后焉能忘记?尤其最后两句“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以反问求答却无人可答,将真情追问与悲情人生结合写来,尤能衬托悲剧之悲、深情之深,感动人心之效无以复加。
以有限的阅读量,我总以为这是我读过的祭文之最。那时就想,袁枚妹妹虽然早逝,有如此才华横溢又多情多意的哥哥,在世时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妹妹。
后来读贾平凹的《读书示小妹生日书》,此种感觉更甚。贾氏此作,乃一封家书,写给妹妹,自然也是告白方式,哥哥拳拳爱心,尽在笔端:
分家后,众兄众姐都英英武武有用于社会,只是可怜了咱俩。我那时体单力孱,面又丑陋,十三岁看去老气犹如二十,村人笑为痴傻,你又三岁不能言语,哇哇只会啼哭,父母年纪已老,恨无人接力,常怨咱这一门人丁不达。从那时起,我就羞于在人前走动,背着你在角落玩耍;有话无人可说,言于你你又不能回答,就喜欢起书来。书中的人对我最好,每每读到欢心处,我就在地上翻着跟头,你就乐得直叫,读到伤心处,我便哭了,你见我哭了,也便趴在我身上哭。但是,更多的是在沙地上,我筑好一个沙城让你玩,自个躺在一边读书,结果总是让你尿湿在裤子上,你又是哭,我不知如何哄你,就给你念书听,你竟不哭了,我感激地抱住你,说:“我小妹也是爱书人啊!
显然,这是只属于贾平凹的独特的生活感受,将一位不善言辞、孱弱单薄的年轻人爱书、读书的情景写得栩栩如生,同时,贾平凹又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个与哥哥同乐同哭同玩的小妹妹的形象。细节的刻画,尤其独到,后面还写道:“在家时,逢小妹生日,兄总为你梳那一双细辫,亲手要为你剥娘煮熟的鸡蛋。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表达得淋漓尽致。套一句流行的歌词,真是“妹妹都是哥哥手心里的宝啊!
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之初,国策发生重大变化,尤其是各地农村的墙壁上,开始多起了这样一些标语“计划生育政策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只生一个好等,自此,独生子女成了中国的热门词汇。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哥哥和“妹妹成了家庭稀缺语汇,在一个三人家庭,充塞屋宇的是“老爸、“老妈、“宝贝,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难道,“妹妹、“哥哥这种动人心弦的语汇要从此消失吗?
不过,在农村,还有不少“哥哥、“妹妹。我孩子的舅舅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他们是一对兄妹。这一对小兄妹,最好的朋友就是我的女儿。寒暑假,看他们三个进进出出一起玩耍,我的心总被感动泡软。
三年前,这个小哥哥来西安上学,从此住在我家,和我的女儿成了名副其实的兄妹,同吃同玩同学习,享受别样的天伦之乐。有朋友说:“让他住你们家,多不方便。开始,我也有同感,的确不是很方便。城市住房空间狭小,吃喝拉撒都是问题。但是,慢慢地,我享受到了其他家庭没有的快慰。
每天放学,听女儿“哥哥、“哥哥叫出叫进,我的心就无比温暖。虽然,这个男孩子非我亲生,但是,却让我女儿享受着被当成宝的美好体验。两人一起玩耍、学习、讨论,甚至吵架,过着孩子们应该享受的快乐多彩的童年时光。让我颇觉有趣的是,如果“哥哥、“妹妹争执吵架,总会有一个大人批评“哥哥:“你难道不会让让妹妹!此语耳熟,让我恍然回到童年。男孩子不辩解、不争执,只默默接受,而女孩子会得意微笑。我觉得这才是人生常态,委屈忍受可以造就真汉子,宠爱呵护才会造就高贵的女性,是为:穷养儿子富养女也!
当下独生子女中的男孩子畏怯、懦弱、小气、遇事推脱、缺少担当、全面雌性化,反观女孩子却大胆、高调、勇猛、在考试和创业中全面胜出,显然,以生理机能论,这不太正常。
此文末尾,我想起电影《我的兄弟姐妹》中的一段台词:“兄弟姐妹本是天上的雪花,谁也不认识谁;落在了地上,就融在一起,化成了水,永远不分开了。
是雪花,一起融化;是宝贝,互相珍惜,这就是人间兄妹情!
有妹妹的哥哥是幸福的,因为妹妹可以激发哥哥的男人情怀、勇士风格;有哥哥的妹妹更是幸福,因为哥哥对妹妹会无原则地退让、无限度地疼爱。
青梅竹马,悲喜交加;万千情愫,隔于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