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唯有童年所见,方能滋养终身。
童年的记忆,总是牵人魂魄;童年的故事,总是滋味绵长;童年的知识,值得反刍一生。
某天早晨,我突然想起童年玩味最久的一个字。这个字,流传在关中人的口头,代代相传,谁也不知道已经多久,人们只知道:它可能是中国最复杂的汉字。这个字,像祖先握暖过的一把锄头;或者,像祖父曾爱抚过、喂养过、牵拉过、吆赶过的犁地牛;像故居老屋前的一把木椅,把手处被一位位祖先的手磨得闪亮;像祖父留下的烟斗,熏黑的烟嘴记忆着历史的烟尘。这个字,携带着关中人的生命基因,彰显着关中人的人生百态,牵动着关中人的敏感神经。这个字代表的其实仅仅是一种面条,却是某个时代填充干瘪肚皮的最主要的食物。所以,它常常挂在人们的嘴边,出现在人们的梦境。
在关中,人人都会说这个字,却不是人人都会写。只有那些“识文断字的文人,才能写出这个字。很自然的,它成了人们最为热衷的一个字,大家都以能写出它为自豪。可是,那么多的笔画,谁能写得出呢?于是,与这个字一起流传的,还有一段口诀,这段口诀,很像儿歌,通俗的语句,熟悉的物象,连缀起一个可爱的故事。很显然,能总结出这段口诀的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也就是西府农村中常说的“能人。因为,就是这段口诀,让这个中国最为复杂的字,写起来不但变得特别简单,同时还十分有趣。
口诀是这样说的:“一点飞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东一扭,西一扭,左一长,右一长,中间夹着个马大王,月字旁,心字底,留个钩钩挂麻糖(麻糖即麻花),坐个车车逛咸阳。
一边读口诀,一边握着树枝书写,很快,一个端庄典雅、醉人心魄的汉字就写到了大地之上、黄尘之中。这样的画面,在我的童年处处可见:没有纸,就铺开大地;没有笔,就折一段树枝。这段树枝,隐隐约约带着春天的绿意,或者透着夏天的花香、秋天的凉爽,甚至还有冬天的雪迹。
我的童年,对这个字的记忆,和母亲相关。那时,我们能吃到的最好的美味,就是这个字代表的这种面:很宽很长很筋道。母亲在我们生日时,总会说:“妈给你们擀一顿bi湤n∧bi湤n∧面。以这种面食褒奖,是最高礼遇。现在,即便是想想这三个字,也要流口水了。bi湤n∧bi湤n∧面成为美食的代名词,成为母爱的符号和象征。母亲擀的面,又薄又筋道,用西府话一说出来即可充满诗意,“下到锅里连花转。这样的面出锅后,用冷水一冰,逼干水,放上油辣子,滴上岐山醋,即便不加任何蔬菜,那味道也一定会穿透舌根深存记忆。
可是,如今,我永远也吃不到妈妈做的bi湤n∧bi湤n∧面了,2007年年底,母亲因病谢世。从此,我对bi湤n∧bi湤n∧面的热望,只能于记忆里重现。我对母亲的爱,也只能一遍遍在梦境中回暖。我能安慰自己、回味亲情的,是一次次在西安的小巷寻找卖bi湤n∧bi湤n∧面的面馆。
童年之所以能滋养终身,是因为童年的记忆,总与母亲有关,总与爱相关。
孩子与母亲的感情,非言语所能尽述,尤其是童年时期。从母亲怀孕、分娩到孩子爬行、学步、奔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母亲的怀中和手边。我们学会的第一个词汇,就是:妈妈。纪伯伦曾说:“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一岁前,母亲用乳汁喂养我们,一岁后,母亲用自己出色的厨艺喂养我们。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把最好看的衣服做给我们。而我们长大后,孝顺却成为一个奢侈的名词。
孝顺当然是我们祖国的传统美德。成年人对于父母的爱不能只停留在表面上:打个电话,给父母几个钱。我相信所有的父母希望能和孩子面对面交流或者生活在一起。就像歌里面唱的,帮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然后话家常,听父母讲述他们的内心感受。这才是孝顺。当然,还要最大限度地满足父母的愿望。我写亲情的文章比较多,对亲情的理解也更加透彻。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亲情的理解已经与以往不同。社会竞争的激烈,个人生存的艰难,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亲情的牵连。而且,人们对于亲情的表达也越来越形式化。年轻人已经没有时间待在父母的身边听他们唠叨和烦恼,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们有必要呼唤亲情的归来。
让父母知道了我在深情地爱着他们,这是我很久以来想当面表达而又羞于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