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武锐锋没有对坦克说实话,他并不是什么也没想,而是特别冲动地想把与周云教授的谈话,告诉夏琳。他在那片细碎的天空中,看到了夏琳娟秀的面容,两行热泪又悄悄地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我还是第一时间想把成功的消息告诉她,我还是爱她,唉?!
坦克无意中侧过头看到了这一幕。他和武锐锋是多年的至交,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这两个好朋友,坦途的两个重要股东,老这么僵着,可不是个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舞动的银杏枝叶,照射到室内,几只灰喜鹊在外面喳喳地叫着。
查理欧在喜鹊的欢叫中醒来,眼睛还有些酸涩。他穿着睡衣走出卧室,紫薇已经在三楼开放式的工作区忙碌着。
“Morning!”查理欧端起一杯清茶喝了一口,细细地品味着那浓香的苦涩。
“啊,查理,清晨多美好啊!”紫薇放下手里的调色板,轻捷地朝他走来,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时差倒过来了?”
“还有一点点。不过男人嘛,总得要去工作。”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昨晚想好的计划,象一部强劲的发动机驱使着他:“啊!美好的早晨,我是多么急于去工作啊!”
查理欧在底楼吃过早餐,爱西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待。
女佣将他的公文包从书房拿下来交给司机,查理欧一身严整的正装,跨进凯迪拉克,车无声地朝别墅区的大门驶去。
上午召开了几个例行会议后,查理欧将猎狼团队召集起来,安排好赴深圳谈判的事宜。散会后,他特意将葛律师叫到办公室,把爱西目前的处境简单分析了一遍:
“我们这次去谈判,可以争取拿到20%的恒佳股份,但距离控股的最终目标还很远。我们没有很好的办法从20%再走到51%,是不是?”
葛律师点点头,这些天猎狼团队一直在研讨这个关键问题,但找不到合适的处理方法。
“恒佳董事长王连富掌握了大量的股份。据我所知,他一直想去做房地产,现在方先生给他介绍了一块地,必须现金交易,老王还有15亿的资金缺口,因为恒佳不是一个上市公司,他的股份无法向银行抵押贷款。”
葛律师很专注地听着,他大概估计到老板要提一个什么样的方案,他已经在脑海里开始搜索法律条文,以便查理欧说出方案后,他能出口成章地支持。
“我的计划是:让王连富以恒佳的股份作抵押,由爱西借给他15亿或者20亿,如果他到期不能还款,那么就必须将恒佳的股份交割给爱西,我们就可以达成目标了。”
查理欧说完,慢慢踱到落地窗边,看着北三环上繁忙的车流,他要给葛律师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个构想。
果然,葛律师很快跟到他的身后:
“欧总,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在技术上也行得通,因为我们刚刚收购了恒佳20%的股份,总部对它的价值是有准确判断的,所以会接受他们用股份作抵押。”但葛律师随即提出了两个现实问题:“如果我们以爱西的名义出面贷款,王董必然心生警惕,因为显然他如果不能按时还款,恒佳就必然会被爱西控股;还有一点,如果他能够按时还款,这个计划就失去了作用。”
查理欧不得不承认,葛律师所提的两点,是这个计划的主要问题,尤其是第二点,简直是个巨大的漏洞:王连富在获得那块地的产权之后,马上就可以抵押给银行,贷出款来还爱西的借款。他也是个老练的商人,肯定会把这里面的时间差计算得非常精确,而且还会打上足够的余量,那样的话爱西只能获得一点借款利息。
“是啊,每个人都不傻。”查理欧不得不低下他那颗高高昂起的头,从窗边走到大班椅旁:“第一个问题,我们可以找方先生的公司出面。当时,x8项目的收购就是这样处理的。”查理欧看葛律师要说话,就挥了挥手制止他:“我知道,这里面有一大堆的法律程序要走,但这是能走通的。”
这回,葛律师不得不对查理欧的话表示赞同。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得承认我们计划的成功,要建立在对手的失误上,这有些侥幸,但这可是目前我们能找出的最好方法。”
查理欧这样为自己辩解了一番后,才解释了做出这个计划的深层原因:“中央的4万亿投资出台后,各地的银根非常松,所有的银行都在比赛向外面放款,所以你看虽然经济形势不好,但房价地价都在轮番上涨,这完全是虚热,中国的情况从来是‘一放就乱,一乱就抓,一抓就死’,这样比赛放款的局面太乱了,中央必然要动手治理,那么就必然会‘一抓就死’。
“我希望王连富用我们的借款买到地后,中央紧急下了指令,各地要清理贷款,银行暂时冻结向外放款,那样他就还不了爱西的钱,只好把股份给我们。”
查理欧的声音是字正腔圆的京腔,富有磁性,让人听起来特别亲切和坦诚,但此刻跟在查理欧身后的葛律师,听到这有条有理的分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这是一个何等出色的陷阱啊,它有着美丽温柔的外衣,就是经过仔细研究,也似乎一点也没有害处。即使是非常精明的对手,也很难把它当成一个陷阱,甚至当他们落入了陷阱,还不会察觉到自己中了奸计。
因为触发陷阱的机关,并没有直接和陷阱联系着。这个机关来自宏观经济环境,如果王连富真的中了招,他到时只能怪自己时乖命蹇。
但葛律师到底是爱西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饭碗是谁给的,自己的脑子该为谁思考:“欧总,您这个计划实施的可能性非常大,但银行暂停放款的时间一定很短,所以如果要操作,必需精心选择时点,最好能有金融部门的内部消息。”
葛律师的话提醒了查理欧,他点了点头让对方离去,随即打电话给方哥:“老方,王连富的事我找到办法了,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商量一下。哦,对了,你在银监会有没有关系?”
“有啊,反洗钱处的哥们可以为我介绍的。”方哥一听王连富的事有了眉目,声音非常兴奋:“我能不能带杭雁一起来呀?”
“这次算了吧。”叫你来一起给她的舅舅设套,你倒想把他的外甥女请过来?查理欧从抽屉里摸出根雪茄,放在鼻子下来回摩擦着。
他觉得这个计划对王连富本人,没有多大伤害,也许还能实现他做名牌大楼盘的梦想,所以方哥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冲突,这个计划就是要将范胜轩控制住,控制了他,恒佳这头狼就被爱西牵在手里了。
想到这里,查理欧把雪茄随手揣到口袋里,走到大班台旁打开电脑,开始构思给比尔的email。他想在爱西与恒佳谈判20%参股的同时,就让方哥与王连富谈抵押借款15亿的事,这样王连富因为方哥的人情,就必然在谈判中向爱西倾斜。
高手的计划,不仅能将盘根错节的关系理顺,而且还要将各种利益兼顾到,能一箭多雕的计划,才是真正的好计划呢。
两天后的傍晚。深圳宝安机场的天空,飘着几朵琥珀似的云霞,空气干爽清凉,坦克和武锐锋走下舷梯,朝方头方脑的交通车走去。
“武总,我突然有了个好点子。”坦克边走边说:“实际上,坦途现有的人脸识别技术,完全可以和周云教授的密码系统,很好地结合起来。”
“哦,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你快说说。”
两人上了交通车。南京到深圳的这个航班,旅客不少,交通车里挤得满满的。
“等会再说吧。算了,你跟我一起回家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谈。”坦克不容置疑地说。
武锐锋觉得有点古怪,按他的习惯,分析问题,尤其是探讨好点子,是从来不分时间地点的,如果嫌交通车上拥挤,他俩完全可以进了航站大楼,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边吃边谈,或不吃就谈。
但他想:“可能坦克出差几天,见他的儿子心切,急于回家。”也就没多说什么。
两人打车回到蛇口,上楼到了坦克的家门口,单巧云从里面迎了出来:“哦,你们回来了!快进来,饭菜都准备好了。”
武锐锋跟着坦克跨进门,正好看到正在沙发上逗小坦克的夏琳,夏琳也用惊诧的眼光看着他,他马上不自然起来:“哎哟,我在公司还有点事。”边说身体边往门外缩。
坦克一把拽住了他:“既然来了,就先吃了饭再说,我还有事要跟你聊呢。”
原来坦克精心安排了这次会面,他先让单巧云将夏琳请到家里,然后找了个借口把武锐锋带回来。
但坦克的算盘打得不够好,武锐锋感到很不自然,气氛显得很尴尬。倒是夏琳打破了沉默:“坦克,你既然和他有事谈,那你们在这里吃,我先走了。”
还没等单巧云出来拦,夏琳已经出了门,将房门轻轻地带上。武锐锋也想走,坦克不乐意了:“这都是干什么呀?我老婆好不容易烧了一桌子。啊?一个个都不给面子,对吧?”
武锐锋听了这话,倒不好意思走了,只得去洗了手,将小坦克抱着坐在身旁。
晚餐挺丰盛:海带炖排骨、农家小炒肉、腊味合蒸,还有一大碗东安子鸡,都是武锐锋和坦克,也包括没上桌的夏琳爱吃的湖南菜。
单巧云在厨房里忙完,又端出一碗豆豉炒辣椒,这才坐在坦克身边。她是个热心肠的女人,说起话来很直接:“武总,我说琳姐这么好的人,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你就不要了?”
这话连坦克也问不出口,一下就把武锐锋吊在半空中,他没法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刚才夏琳幽怨的眼神已经刺伤了他的心,现在又被这么一问,眼泪看看就要下来。
他赶忙放下碗,抽了几张纸巾擦擦脸:“这辣椒也实在太辣了。”
单巧云和坦克交换了一下眼色:“武总,我觉得您人很聪明、很正直,以前我经常想,如果我们家小坦克能成为一个像武总那样的人,那该多好。”
单巧云从排骨汤里,夹起一块煮得很烂的碎肉,麻利地喂给小坦克,又很认真地对武锐锋说:“但是从琳姐这件事,我觉得武总您,心胸可有点狭窄。”
武锐锋对这意见不屑一顾,他向来自视甚高,从未觉得自己心胸狭窄。他觉得两人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夏琳的人品有问题。
“武总不是心胸狭窄,他是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通。”坦克两口子在家常常会拌个小嘴,一是增加生活的乐趣,二来也是他们特有的沟通方式。所以单巧云一唱白脸,他马上自动扮演红脸。
“不是钻牛角尖,他就是心胸狭窄,每个心胸狭窄的人,都会为自己的狭窄找理由,找人家的不是。”单巧云毫不客气地穷追猛打:“武总,你这事,我和坦克分析了很多次,你不就是听人家几句话,回去就冲琳姐发脾气,让她没机会给您解释嘛,你就给别人贴下黑标签啦?”
单巧云说到这里,觉得还不够分量,就不依不饶地又加了句:“这不是钻牛角尖吧?!即使是钻牛角尖,也是因为心胸狭窄。”
武锐锋有一个特点,在他情绪稳定时,能从任何反面意见中吸取正确的东西。而如果情绪反常,比如上次对夏琳充满猜疑时,就很可能失去判断。单巧云的话让他进入了反思:也许我以前生活在智力超群的阳光中,就忘了看自己狭隘的一面。她看得很准,我确实是因为心里咽不下那口气,才拼命让自己相信,这是夏琳的人不好,不是我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