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也叫石头城，自古是虎踞龙蟠的兵家必争之地，绵长高大的护城墙就是明证。护城墙上开出的城门，慢慢就成了响亮的地名，如玄武门，中华门，中山门等等。
南京航天大学，坐落在紧靠中山门的城墙内。这所大学是以科研能力强大著称，中国的载人飞船工程、绕月工程和登月工程中，有大量的研究项目由这里承担。
秋天的上午，阳光像丰收的麦地那样金黄，御道街上的雪松像披坚执锐的甲士一样挺立着，又像温柔的少女般向下伸出长长的枝条。
一辆出租车开到御道街中段，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红墙黑瓦的大门旁。司机扭头对坦克说：“先生，到了。”
“你不把我们开进去啦？”坦克知道校园很大，他又不熟，怕浪费时间。
“唉呀，我也不晓得路耶。”司机操着好听的南京普通话，为难地说。
“算了，咱们自己去找吧。”武锐锋在后座说。恒佳在南京有个研究所，也归武锐锋管，但这次由于他等于是来办私事的，因此没有让研究所迎来送往。
航天大学的校园内，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河岸边密密地种着一排排高大、笔直的水杉，时值秋季，水杉开始慢慢地落叶，长年的落叶累积在地上，像一层松软的地毯。
密码学重点实验室，就在小河边水杉环抱的的一座小院落里，院落里有一幢古朴典雅的红砖三层楼。实验室进行的是密码学原理基础研究，并不承担为国家编制密码，或破译他国密码的具体工作，密级不算很高。
尽管如此，武锐锋两人还是经过层层询问、确认，才终于走进三楼周云教授的办公室。
周云四十出头，带一副精巧的无框眼镜，是一位带着书卷气的知识女性。由于长期从事密码学研究，成天进行分析、推理的思考，说起话来逻辑性极强。
武锐锋只与周云交谈了三分钟，就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实力相当的谈话对手，顿时把所有的客套、礼节放在桌子下面，与周云展开实质性的交流。
坦克在一旁听得极其认真，但五分钟后，他已经跟不上两人的话题，又过了几分钟，他完全不清楚两人快速的汉语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好站起来在办公室里东看看、西看看。
周云的书架上除了密码学的专著，还有大量研究心脑科学的书籍，包括意识、心理、思维模式等等各种门类的中英文资料。
看来研究密码，就是研究人的心理呢。坦克随手拿起一本英文版的《人类意识的分析》，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英文的评语，做出了各种记号：天哪，这周教授研究也够精深的！
他意外地在书架的中下层，发现了一部孙子兵法，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划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看来这位女教授把孙子兵法，也当成一套密码系统来剖析过。
武锐锋和周云连续谈了几个小时，每一个话题都像中子轰击原子核那样，又带出更多更新的话题，他们谈到了密码学原理、软件实现的最新方法、人类大脑的思维速度、破译软件的精神分析……。
坦克在一旁来来回回地为两人加水，仿佛是要设法让两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保持良好的散热。
高强度的谈话接近尾声时，周云重新拿起桌上武锐锋的名片扫了一眼，像发现矿苗的淘金人那样欣喜：“小武，你有搞密码的天赋，过来读我的博士吧。你是党员吗？哦，不是？那也没什么，我跟他们说一下，政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云教授手下有一个庞大的研究队伍，硕士、博士、博士后，阵容整齐，但大多研究人员都是女性，因为密码是个极其枯燥的事，优秀的男生不容易长期坐冷板凳。但女性的逻辑推理较为逊色，所以周云发现武锐锋，确实见猎心喜。
武锐锋直到这时，才朝坦克眨了眨眼，他也有小小的虚荣心，想提醒坦克注意：他只研究了几个月的通信安全，就能让世界最权威的密码学教授欣赏他。
“教授，我觉得您要做任何一个高科技企业的研发主管，绝对是那家企业的荣幸。”武锐锋也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到企业搞研发，只不过是帮人赚点小钱，密码关系着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的安危，这里面谁轻谁重，小武你可别跟我说，你掂量不出来？”周云笑起来很温馨的样子，她拿出顶尖科学家惯有的超凡脱俗规劝道：“小武，像你这么高智商的人，应该不会被那点金钱吸引吧？”
“教授，谢谢您的夸奖。真的，我确实想在密码学领域做一些事。”接着，开始轮到武锐锋施展自己的推销绝技了。他走到白板旁，横着将它拖到周云教授的面前，在上面讲解自己的宏图伟略。
这回坦克基本上听明白了，武锐锋讲的是将周云教授最顶尖的密码，用于最普罗大众的PC上，只是这一次武锐锋讲得更透彻，更偏向于密码学的运用，因为这是对世界级的密码学教授，推销自己的解决方案，当然需要全力激起她的兴趣，才能让她愿意参与。
武锐锋讲解完后，早已过了午餐时间，三人的肚子都不知不觉咕咕直响，到学校的小餐厅吃了点简单的午餐，又回到办公室。这一次，周云向武锐锋介绍了她目前的工作：“我们这里除了研究基础的密码学原理，还将这些研究尝试着破译他国的密码。”
“我知道，您的团队破译了美国的白宫密码。”武锐锋激动地说，平时他从未这样溢于言表地对他人的工作表示赞赏：“让老美们吓了一大跳吧？”
“呵，”周云的论文当时在世界上引起一片轰动，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除了这些研究，我们自己还有个小组，在编一部密码。”
武锐锋和坦克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这就是他们所觊觎、所渴望的东西！
“不过，这只是我们用来练习的一种方式：一个团队编写密码，另一个团队破译密码，在这种实战性攻防、考验中，来推进我们的密码学研究，也验证一下研究成果。”
周云的这些话，坦克听明白了，他觉得对方把自己的研究当作下棋，一方执黑，一方执白，双方互相攻防，这个教授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那你们编好的密码，目前被另一个小组破译了吗？”武锐锋知道，周云讲的这套密码，只能算是一个实验室原型机，而且不打算投入实用，所以她才向自己介绍。但他关心的不是这套密码究竟有没有投入使用，而是这套密码的质量如何。
衡量密码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它的破译难度，如果周云的团队也破译不了这套密码，武锐锋就觉得很有意思了。
“目前暂时还没有破译。”周云的话非常客观：任何一套密码，最终都是可以被破译的。但如果一套密码的更新时间为五年，而破译它至少需要八年，那么这套密码被破译之前，早已不使用了，这就等于它是不可破译的。
“那他们全力以赴了吗？”武锐锋担心这两支团队，只是把编制和破译密码当成一个作业或者一个论文，来随便研究一下。
“你想想，如果你参与在里面，这两个小组互相比赛，你会不会尽力？”
周云的话顿时让坦克想起了自己的团队，和胡强的团队拼命赛跑的情形，他知道面对这样的赛局，他和武锐锋必然全力以赴。
周云教授的心里也有一丝遗憾：她做的是基础研究，不负责为国家编制密码，但她觉得自己的团队所编制的密码系统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家大型机构，她也希望能有机会将自己编织的密码投入实用。
虽然密码学是个极其冷僻的领域，但由于周云名声在外，也有几家大型企业来找她谈过合作，但她凭着自己的火眼金睛，很容易发现他们的合作方案有大量的瑕疵，因而都没有谈下去。
她对武锐锋的思路很感兴趣，因此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像讲课时舞动的激光笔那样，朝武锐锋点了点，像老师对学生提问：“这套密码的情况就是这样。小武，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截了当说吧。”
这时，有一位身材小巧的姑娘敲门进来提醒道：“周老师，学位评定委员会的会议，在两点半开。”
“哦，你跟他们说，我有个重要会议，可能会晚去些。”
等姑娘出门后，武锐锋担心周云听自己讲方案，心挂两头，就赶忙表示道：“教授，要不您先去开会，我们在外面转一圈。”
“没关系，都是些形式主义，可开可不开的。”
于是，武锐锋极其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实施步骤：把周云的密码软件移植到PC上后，先应用于金融系统的网上银行加密，争取做成行业标准；然后再进一步简化，运用到网络游戏、远程教育、邮箱等需要身份认证的系统上。
“这是一个庞大的多层次的市场，非常值得去做。另外，您还能完全持有那套密码系统的独立知识产权，我们只希望成为您的专有合作伙伴，因为您的团队还将负责密码系统的升级、换代。”
坦克在旁边一直跟踪他们的对话，终于找时间插了一句嘴：“教授，这门生意可以一直做下去的。”
武锐锋在来之前，与坦克精心打造了这个方案，确实对周云有吸引力：
首先，密码系统还是她的，不存在被别有用心的人使用的风险；
二是这套优秀的密码系统，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好的东西一直闲着，周云心里总觉得有些惋惜；
三是密码学研究是一件非常清苦的事，南京航天大学对她的整个团队只有投入，看不到任何产出的可能性。这在一个到处讲“商”的社会，大学领导的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但难免心里会有想法；
最后一点，周云和她的研究伙伴们只靠死工资吃饭，收入比起其他专业的老师们差了至少一个数量级，有时大家议论起来，觉得自己都是智商特高的人，收入却跟IQ成反比，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武锐锋的解决方案，一举可以帮助她解决这四个问题。这是他和坦克反复切磋，坦克和夏琳多次沙盘推演的结果。
周云是研究密码的，而他们却把周云当作密码来研究，并设计好了很多套“破译”她的路径。
武锐锋眼下介绍的这个方案，就是从众多路径中，优选综合出来的。
但周云虽然是个密码专家，其本身却并不是一部复杂的密码，她是一位顶尖的科学家，这种人的特点，是只要认为对方是个不错的人，就会胸无城府地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小武，我觉得你的方案考虑得很周到，我也很感兴趣。不过这里面最关键的，是如何让这套密码成为标准？咱们先不说大的行业，就拿网上银行来讲，小武，现在各家银行使用的加密系统五花八门，你怎么让这套密码成为标准呢？”
周云的这个担心正好掉到武锐锋的饭碗里，因为他在恒佳研究数字万门程控时，中国的通信市场也是被五花八门的进口货牢牢把持着，最后恒佳的产品一出来，协助建立了中国通信标准，打得跨国巨头们难以立足，直至爱西想参股恒佳。
武锐锋平静地向周云讲了这段充满激情的故事，让周云对眼前这个相貌平常的小伙子又有了新的赞赏。
“教授，咱们把这套密码改造好之后，找一个点试用；试用合格后，我希望咱们能组织一场擂台赛，将这套密码和目前已有的加密系统进行对决；如果我们的系统最难破译，那显然就最有可能成为标准。”
武锐锋说到这里，面带微笑，双眼锐利地注视着周云，他想看看她对自己的密码到底有没有信心。
“嗯，这想法可行。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院士和主管官员，要搞这么一个大赛，对各套系统进行测评，这个想法很好。”周云站起身，找到一个黑皮笔记本，又坐到武锐锋的面前，打开笔记本：“小武，那咱们谈谈具体的步骤吧。”
要做的事非常多：
一、周云带队到深圳坦途考察，确定合作意向；
二、报航天大学审批；
三、确定合作模式及项目规划；
四、周云派遣一小支由博士后挂帅的研发团队，到深圳协助坦途研发；
……
周云仔细写下工作步骤后，又复印一份给武锐锋。
这时，坦克在一旁拿出照相机：“周教授，也许这是中国密码研究历史上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呢，您和武总留个影吧！”
周云和武锐锋拍了几张照片后，又叫来刚才那位姑娘，将她介绍给大家：“这是黄涛，我们这里能干的博士后，也许咱们今后有机会在一起工作的。”
周云礼貌地拉坦克一起合完影，才对两人说：“咱们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我还得去参加学位委员会的那个会议。”
武锐锋连忙说：“教授，咱们晚上庆祝一下吧，我们想请您和您的团队，到金陵饭店吃晚饭。”
“哦，不必那么客气了。小武，咱们来日方长嘛。”周云听到这个邀请，竟有些腼腆。黄涛在一旁笑着：“去吧，周老师，您也好久没请我们去你家，吃红烧排骨了。”她转过头，对两个小伙子说：“你们不知道，周老师的排骨烧得特棒。”
“那就在学校餐厅里吧，简单点。”周云见推脱不了，就建议随意些，她不习惯奢华的场合。
“教授，您去开会吧，我们会和您的学生安排好的，保证车来接你们，然后送你们回来。”坦克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他想，从恒佳南京研究所调几辆车用一下就可以了。
两人与黄涛商量好吃饭的时间，出了密码学实验室的院子。
这时已经夕阳西下，三三俩俩的学生沿着河边的小道，向运动场跑去。武锐锋对坦克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肯定想好好庆祝一番。”
“不是，”武锐锋带着坦克走进密密的水杉林，在松软厚实的水杉落叶上，仰面躺下来，望着浓密的水杉树叶后，晴朗细碎的天空：“来，躺会儿。我上大学时，有时就爱这么躺一会，什么也不想。”
坦克心情激荡，躺不下来，只在一旁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