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锐锋一大早来找坦克开会,就是为了把他昨晚的思考,整个告诉给坦克。他昨晚离开杭雁后,又花了几个小时把思路一条条理清楚,然后记录在纸上。
他没有特别为杭雁担心,因为他没有那么细腻的感情,又处于对通信安全强烈的兴奋状态。不过今天一大早他迎面碰到杭雁,见她一切安然无恙时,心里还是感到有一丝安慰。
武锐锋进了坦途公司,一把就将坦克拉到会议室,对着白板急不可耐地向他讲解起来。
坦克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准备登陆诺曼底时的艾森豪威尔司令部里。而武锐锋就像一名总参谋长似地,先在白板上勾勒出一块大陆,然后在边沿标出所有可能的登陆点,一个一个地跟他分析:
哪个点风高浪险;哪个点有敌方的重兵把守;哪个点虽然容易登陆,但后面却是一大片沼泽和泥泞,无法支持大部队通过;有的点虽然看起来很合适,但水面下却有重重暗礁……
坦克已经研究了几个月通信安全,掌握了足够的知识,但对整个领域还不能做到俯瞰,更不能把每一个角落、缝隙,都像武锐锋那样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象在一间黑屋子里,四处摸索了好一阵子,才大致知道:桌子在哪里,椅子大概是什么样的……,但现在武锐锋却点燃了一支蜡烛,一下子就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他不由得在内心感叹:
“什么是智慧呀?智慧就是能把人带到更高的层面,看清楚更大的全貌,又能把人拉到离问题、离知识更近,看得更真切,更细致。”
在这个周日的上午,坦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武锐锋和自己的差距,他决心说服坦途的股东们,当然也包括武锐锋,坦途应该拿出更多的干股,来给武锐锋。
讲解到最后,武锐锋做出了结论:“现在对我们来说,最有希望的登陆点,就是南京航天大学的周云教授,我们要马上去南京,和周教授建立起合作关系。”
“你是打算把他的加密软件买过来再改造成我们自己的吗?”坦克追着问道。
“不,我们对那个软件不擅长,它经常要一代代升级的。我们要把周教授的团队收购过来。”武锐锋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他在大学里做过几年科研,对大学教授们的想法非常清楚:他们很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投入实用,但他们总是没有合适的途径。只要双方能建立互信、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合作往往会很顺利。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南京呢?”
“越快越好。你抓紧跟周教授联系。”武锐锋知道自己说话太直接,有时容易给别人冷傲、锋利的感觉,所以特意让坦克去做这件事。
“还是让嫂子打电话联系吧。”坦克故意用了这个称呼。他看见武锐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和不自然的神情,就接着问道:“武总,你最近跟嫂子怎么啦?好像两个人都不说话。”
“唉,也没什么。”武锐锋疲惫地坐下来,端起一次性杯子,喝完水,又到饮水机灌满,喝了下去。他整个上午都在兴奋地讲着,确实感到非常疲惫。
“没什么?那我就去叫她来一起,也该去吃饭了。”
“哎,别别,我还有事,你陪她去吃吧。”武锐锋做出马上要走的样子。
“你还是有事嘛!咱们既是弟兄,也是合作伙伴,嫂子也是我们的股东,大家公司刚开始就不能齐心协力,那这坦途怎么能坦下去呢?”坦克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让武锐锋感到有些为难。
“有什么事大家摊开来说清楚,要好就好,不好也明明白白的。”
“好吧,”武锐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些天心里也十分痛苦,一直想找人倾诉一番,但却没有合适的对象,于是他把乌州的圣诞之夜,简略地说了一遍。
“琳姐不会是这样的人吧?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呀!”坦克也没有想到乌州的订单争夺,会有那么一番故事。
“我问过她了。你想想,这种事我能不希望他解释清楚吗?可她什么也没跟我说。”武锐锋气急攻心地表白道:“这件事你想想,就可能有问题嘛!她又不解释,你让我怎么想?”
坦克自然不能这个时候将夏琳拉过来解释,他知道武锐锋是那种一是一二是二,做事情想问题极其清楚的人,不把这件事放下,心里肯定非常痛苦。但他现在只能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武总,即使真有那种事,那也是她和你谈恋爱之前呀!”
“那不对,即使没跟我在一起,她难道就可以这样去抢订单啦?这说明这个人的品质。”武锐锋看问题看人都喜欢直接看到本质,他觉得如果夏琳因为偶然的原因或者无知而这样做,那是可以原谅的,但如果处心积虑去以肉体换取订单,那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无论是在遇到他之前还是之后。
“这样吧,你去帮我问问也好。要是冤枉她了,确实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遗憾,对她也是伤害;如果没有冤枉她,我心里也好把这件事放下。”
武锐锋走后,坦克来到夏琳的营销部。一敲门,却发现里面没人。他马上给她打了电话,特别还使用了以前的称呼:“嫂子,你在哪呢?咱们一起吃饭吧。”
“噢,坦克,我有点事,得在外面忙,就不回去了。”
“嫂子,我想你和武总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刚跟他谈过,现在他刚走,我们一起聊聊好吗?”
坦克想了想:“要么就到我家去,小坦克你也好久没见了。”
“他还好吧?哦,那就好。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事。”夏琳拒绝得委婉而坚定:“不过,坦克,还是要谢谢你的一片好心。”
挂掉电话,坦克不禁狠狠地拍着桌子:“唉!这两个人呀,咋个个这么牛筋呢?”
方哥住的马可波罗酒店在福田中心区,它的旁边是一家新开的购物公园,里面有一家超级牛扒。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里牛扒是主打,当然除了牛扒,这里还有粤菜、日本料理。
超级牛扒的店堂很大,从门口看过去,显得很幽深。
周日的晚上,来这里就餐的人很多,杭雁一身素雅的休闲装,坐在靠窗的软椅上,正拿着刀叉切割餐盘里肥嫩的果木烤牛扒,方哥在她的面前正吃着一盘海胆炒饭,不时喝一口酥皮汤。
“嗨,你们这些美国回来的女生,就喜欢吃牛扒。”下午,他们滑完冰之后,到方哥下榻的马可波罗酒店休息、更衣,然后就来到超级牛扒。
“我不是从美国回来的,是从加拿大。”杭雁叉起一小块牛扒,优雅地放在嘴里,直到嚼完咽下去之后,才郑重声明道:“其实,加拿大比美国更美、更辽阔。”
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她的眼前浮现起加拿大路易斯湖结冰的湖面上,夜晚独自一人在滑冰的情景:四周平缓的山坡上,都是高高的红松,厚厚的白雪压在树枝上,使红松林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雾气袅绕在山坡上,当云雾飘开时,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低垂在泛着青光的夜幕中,将整个冰面照得洁白一片。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湖边几座松木别墅的窗户里,透出一些温馨的灯光。
杭雁特别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这样的月光下,这样的冰面上不停地滑着,她在此时此地,找到了心灵的宁静,仿佛自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她有时会想,在那冷玉般的月亮后面,会不会有一个天体,上面也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在不停地滑着冰?
方哥静静地看着杭雁在出神,欣赏着这姑娘轮廓清晰又不失柔和的脸庞,他悄悄地掏出大屏幕3G手机,“咔嚓”一声给她照了张相。
“啊?”杭雁的心理从月光下的冰湖,回到了温馨的超级牛扒,她娇笑着伸出手:“拍得好看吗?”
“好看!特别是那股神韵,很让人心醉。”方哥见杭雁神情愉悦,嘴里说话就顺溜了许多:“你要是那么喜欢加拿大,我们冬天可以到那里去滑冰啊。或者,干脆就在那边生活好了。”
“谁说要同你在那边生活了?”杭雁又瞪大了眼睛,但这回目光却没有那么犀利了。
“对呀,咱们不专门在一个地方,有时去温哥华,有时在北京、深圳,你说好吗?”方哥故意曲解杭雁的意思,直把俩人的关系往前推,仿佛大家俨然是相知多年的情侣,在探讨应该如何安排未来似的。
杭雁拿过方哥的手机,看了看里面的照片:“看不出,你的抓拍功夫还行。”她连连摆出迷人的pose,又让方哥拍了几张。方哥心理激动地想:“这姑娘让她的倩影留在我的手机里,关系可就近了一大步。拍完照,杭雁叹了口气,开始埋头切割起牛扒。
“叹什么气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方哥赶忙体贴地问。
“啊?没什么,我今天挺愉快的。”杭雁又吃下一小块牛扒:“方先生很会照顾女生呀。”
“哪里哪里,我笨着呢,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只是我们俩很投缘。”方哥举起葡萄酒杯:“你跟我在一起能开心,我真高兴。”
杭雁一看到那玫瑰色的红葡萄酒,顿时想起昨晚的经历。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一直觉得凭自己的条件,足以和武锐锋相配,但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考虑和她的可能性,这让她大大地受伤,一时失去了对自我的判断。
现在,方哥对她的柔情蜜意,让她有些感动。一个女人,是应该找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是应该与爱自己的人共度一生?她心里“唰”地闪过了这个所有女人为之困惑的问题。自己爱的人让自己受伤,至少爱自己的人,不会让我受伤吧。
杭雁还没想得特别明白,脑际又泛起了另一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他真的爱我,还是只想跟我玩玩呢?
杭雁不知道,当这两个问题相继从她心里冒出来时,她的心已经从武锐锋身上向方哥倾斜了,接下来,就是要验证方哥是不是足够爱她了。
当感情找不到依托时,它就象水面上浮萍,只要遇到一个小小的浪花,就可能四处漂流,直到黏附到水边的泥土上,或被立在水里的芦苇抓住。
当杭雁的心里装满了恒佳和武锐锋时,她根本接受不了方哥的殷勤,但昨夜的经历使她对武锐锋断了念想,感情就象没有锚的小船一样漂浮着,一个浪头就卷进了方哥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港湾。
方哥不清楚杭雁的内心活动,但他很会照顾人,见她没有举杯,就轻轻地将杯子放下,依旧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她。他觉得杭雁很美,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被他这样看肯定会害羞或躲避,但杭雁因为受过西方文化的熏陶,因此有些习惯不太一样。
过了一阵,杭雁回过神来,才问方哥:“这次来,和我舅舅的事办得还顺利吧?”
方哥一听这话,心情非常激动,这是这位姑娘第一次对他表示关心。
“其他的都很不错,就是你舅舅买地的事,还有点小麻烦,”他接着就将王连富还差15亿周转资金的事,详细解释了一遍。
杭雁的脸上浮现出忧郁地神情。方哥发现这姑娘忧郁的时候,双眼就像深深地湖水那样,仿佛有无穷的深意,让人着迷。
“那你总有办法的,对不对?”杭雁从小在舅舅身旁长大,对他的感情胜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一阵子,她常常看见王连富在构想如何把那块地建成一个品牌社区,也感到他常常为这事着急上火,因此就想助舅舅一臂之力。
“是啊,我一回去就马上为他跑这事。”方哥忽然心生一计:“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北京?一是处理这件事,二也顺便去玩玩。”
“我去帮不上忙呀,一定会给你添麻烦的!”杭雁扑哧一声笑了,她倒确实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为自从武锐锋拒绝了她,她就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去做秘书了。
“你在我身边督促着,这就是一个力量嘛!要不我总是在想小雁对这事都满不在乎的,我跑得那么积极干什么呢?这样一来有些可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就懒得去了。”方哥的这个激将法打动了杭雁,但反过来也给他自己下了个套子:原来他只打算礼貌性地回北京去帮帮王连富,帮不成也就算了;但如果杭雁去了,这个忙若是帮不了,他就有可能给对方留个坏印象。
“你真的觉得我去北京能帮上忙?”这回杭雁认真地问道。
“是的,咱们应该尽力把这事做成,对吧?”方哥伸出双手将杭雁的双手合拢在一起,紧紧握住。
“那好吧,我把这边的事安排一下。”杭雁心里想:再见了,恒佳!我也要去做些该做的事了。
王连富在得到方哥试探性的报价后,第二天正好是周一,他上午就赶到恒佳。
恒佳装点得喜气洋洋,门口摆满了高大鲜艳的花篮,大红的地毯直铺到门口,接待部长正用英文朝手下几位靓丽的迎宾小姐,交待着什么,他看到王连富走过来,急忙迎上前:“董事长,您来啦,这么早啊?”
“又有什么客人吗?”王连富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回来的人,级别不低。
“啊?”接待部长本以为王连富这么早来,是来欢迎客人的,一看他并不知情,就恭敬地笑着解释道:“信息部的牛副部长,陪同澳大利亚电信代表团来参观,十点半准时到,我们现在正在准备呢。董事长有什么要指示的吗?”
王连富心里涌起一股失落感:这么大件事,老范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个董事长,现在连摆设的作用,也没有了。
“你们做得不错,我来找范总开个会。”王连富挥手朝众人笑了笑:“大家继续忙吧。”
王连富在范胜轩的办公室等着,当范胜轩开完周一的例会回来,他把方哥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保密的条件,全部说了出来:“他们给恒佳估值16亿美元,打算溢价1.6倍。”
“噢,他这就算第一次报价了。那个小方,对你还挺信任,”范胜轩爽朗地笑了笑,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和他合作的那块地,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王连富通过方哥买地的事,与恒佳没有多少关系,但他担心范胜轩会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就从一开始向他主动说明过,而且其中的进展也没有瞒着他,现在听他又提起来,王连富有些黯然地说:“可能不行。中间缺了一大笔周转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