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书57页
那年，我在城关中学上初一。我们班共有56名同学，我是班里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三天两头地就惹个小麻烦。老师们对我都很头疼，可拿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好在我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名列班级前茅，老师也就有意无意地迁就着我。
期中考试后不久，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叫赵大壮的男生。他个子不高，胖胖的，两道眉毛稀稀拉拉的，人也不怎么精明，憨乎乎的，说话还有些结巴。他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了生物课本第57页上的那个插图：一个得了白化病的男孩，胖胖的，头歪着，有些弱智的样子。正巧，赵大壮又是班里第57名学生，我便在心里悄悄地给他起了个外号。生物书57页。
课堂上，我趁老师不注意，撕了若干张纸条，分别写上生物书57页，传递给了每个男生。大家心领神会，都捂着嘴巴笑了。我庆幸自己真是个起外号的天才。
下课后，男生们对赵大壮指指点点的，有的人甚至当着他的面喊生物书57页，喊完大家就哧哧地笑。他却茫然无知，也咧着嘴巴跟着大伙儿一块笑。
第二堂课，语文老师点名。点完后，老师问：“还有没有没点到名的同学？”没等赵大壮答话，我就拖着腔调高声地喊道：“还有一个。”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下来，朝那些男同学看了一眼。大家心领神会，立即一起喊起来：“生物书57页。”语文老师愣了愣，说：“什么？生物书57页？捣蛋！”老师话音刚落，赵大壮忽地站起来，说：“老……老师，还有我，赵……大壮。”“你是新来的？叫什么？”老师弯下腰问道。“我叫……”“生物书57页”没等赵大壮说完，我们再一次一起喊起来。这时，语文老师总算弄明白了，脸一沉，严厉地批评我们说：“不要给同学乱起外号，这是极其不尊重人的行为。”从那堂课开始，赵大壮才知道自己在班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生物书57页。
第二天，赵大壮没来上学。我们的好奇心和淘气心理正旺，可赵大壮偏偏没来，大家心里都感觉少了点儿什么。我们猜想赵大壮一定是病了或者家里有什么事。然而，一连3天，赵大壮都没来上学。对此，我们都觉得很奇怪。
周五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我这才知道，赵大壮没来上学与我有关。原来，在语文老师明白了赵大壮绰号的那天，赵大壮回家翻开生物书的第57页，明白了同学们都在奚落他。他哭闹着不肯上学了，家里人怎么劝都无效，班主任去做工作也没成功。班主任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赵大壮的母亲是个哑巴，父亲个子很矮，靠打工养活一家人。赵大壮是3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听了感到很羞愧。我这不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吗？太不人道了。我眼巴巴地看着班主任，听候发落。“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是罪魁祸首，现在只有你们几个男生想办法了。请不回大壮，哼！”班主任撂下这句话，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们几个男生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了赵大壮家。我们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最后拍着胸脯做保证：以后再也不叫赵大壮生物书57页了，骗人是小狗。我们又和赵大壮拉了钩，赵大壮这才破涕为笑。
赵大壮回来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我们都不喜欢他，下了课不愿跟他玩，他问我们问题我们也懒得回答。他成了一只失群的鸟，孤独极了，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
一天，班主任找到我，和我谈心，还给了我一项任务。那就是让每一个男生都和赵大壮交朋友，并安排赵大壮和我同桌。“只要你能和他交朋友，改变现在的这种局面，期末评‘三好学生’优先考虑你。”老师承诺道。这对我可是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之前我爸爸说过，只要我能评上“三好学生”就给我买一辆山地自行车。我虽然一百个不乐意，可为了那辆梦寐以求的山地自行车，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我开始试探着跟赵大壮交往。他遇到不会的问题时，我就主动教他。谁若不小心叫他那个外号，我会挥起拳头佯装教训的样子。显然，我的这些努力收到了明显的效果。班里不少男生都陆续与他交往起来。渐渐地，大家都已经忘记了他是一个弱智生。现在，他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我们这个班集体。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再叫我一声……生物书57页好吗？”我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病，我……我就想……听一声生物书57页。”他近乎恳求地说。我问：“为什么？”他回答道：“因为……我是咱们班第57名同学，我喜欢咱们班。还有，我……我喜欢生物课，将来我要当一名生物老师，让我的学生学到很多很多的新知识。”
这还是那个赵大壮吗？我愣了。我分明看到一个和我们一样有着理想和美梦，对未来有着美好憧憬的学生。面对眼前这张真诚的脸，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噙着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生物书57页。”
第21名
那一年，我十四岁，上初二。我兄弟姐妹六个，我是老小，我的几个哥哥姐姐没一个上高中的，更没有考上大学的。父母把考大学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尽管我努力学习，可天赋的不足，使得我的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不理想。这让我陷入极度痛苦和焦虑之中。
那时候考试兴排名次，很多班级每次考过试之后，总是将每个学生的班级名次、年级名次用一张大红纸堂而皇之地贴在黑板上，或者教室、学校大门口，红纸黑字一目了然，常常引来很多人的围观。人们围在那张大红纸前，指指点点。我初一时的班主任就是这个做法。我的成绩不好，每次贴出那张大红纸的时候，我总不敢去看，一整天惴惴不安，仿佛犯了重大错误，脸火辣辣的，抬不起头来。渐渐的，我对学习失去了信心，更看不到一丝希望。
初二上学期的时候，我们班新来了一位班主任，个子不高、平头，穿一身中山装，说话一板一眼地，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井上老师虽然每次考试也排名次，但用他的话说，我是在心里在我的密码本上排，绝不将名次公开张榜公布。这让我们这些学习中下等的学生很是欢呼跳跃了一阵子。这引起了不少人的质疑。有的老师说他是个怪人。可不管别人怎么说，井上老师总是坚持自己的做法，没有丝毫改变。
井上老师有个习惯，每次考试总喜欢将班级前20名的学生叫到办公室开会。那时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多少名次，能被叫到去办公室，那是无上光荣和自豪的事。
初二第一次考试，我没有被叫到名字，看着那些去办公室开会的同学得意洋洋地表情，我心里羡慕极了，就盼着有一天我也能被老师叫到，成为这二十分之一。我很想问老师我考了多少名，可一来担心老师不会说，二来又没这个胆量和勇气。没想到，井上老师却主动找到我，在校园里那棵盛开着大串大串紫色小花的紫藤树下跟我谈心，说我考了第21名，要我保密，谁也不要告诉。我心里很吃惊，以前初一的时候，班主任排名我从来没进过前30名，这次我却考了21名，实在让我既吃惊又激动。我掰着指头算来算去，21距离20还差一个名次！就差一个名次！这个第21名让我看到了无限的希望，更激发了我勤奋学习的巨大动力。
我发誓，一定要进入前20名。那次谈话之后，我变了，变得更加勤奋努力，在学校我认真学习，回到家就着煤油灯如饥似渴地学习，我父母看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每当我学习的时候，父母都会悄悄走出去，干活也不敢出大声，以保持家里的安静。
转眼迎来了初二期上学期末考试，我依然没有进入前20名，而有些平时学习在25名左右的同学这次进去了四五个。这让我很是羡慕和着急，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井上老师再次找到我，还是在那棵紫藤树下，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悄悄告诉我，你这次考试是21名，真可惜，只要再努力那么一点点，就是前20名了。
又是一个21名？天啊，这么巧？还是差一个名次，连我自己都替自己惋惜。那一刻，我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再次立下誓言：无论如何，下次一定要进入前20名。我始终觉得，在我的前面有一轮红艳艳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往上升。我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得到那轮太阳。我想象着那轮太阳升起时的壮观。于是，我更加勤奋学习，而且主动找老师请教每一学科的学习方法。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我和其他同学一起被井上老师叫到办公室开会。天啊，我也进入了前20名！这让我顿时增添了无限的力量和自豪。
从此，我始终不忘自己是前20名，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以前的学习劲头，一直持续到初三中考结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班64名同学五个考了中专，而我居然就是这五个人中之一。要知道，那时候能考上中专比现在考入重点大学要难得多。当大红的喜报张贴在学校门口，我不敢看，我甚至不相信自己会进入前5名。那一天，我一个人跑到那棵紫藤树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走在村里，左邻右舍，一个个夸赞不已：看看人家这孩子，真有出息！父亲在村里腰杆第一次挺直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喝酒从不超过两茶碗的父亲，第一次喝了足足三大碗，醉得一塌糊涂，睡着觉嘴里还不停地含含糊糊地唠叨：我高兴，高兴……
上中专前夕，我去井上老师家里拜访。在他的书房里，我无意中发现了一摞成绩单，原来每次考试后井上老师也是排名次的。我仔细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却吃定地看到这样几个数据：初二期中考试，刘建班里名次第35名，期末考试刘建29名，初三上学期期中考试刘建21名……11名……原来，在我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前我从没进入班级前20名！
我难以想象，如果我知道自己付出那么多心血，却迟迟进入不了前20名那带给我的将会是什么。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井上老师的良苦用心，泪水禁不止潸然而下。在晶莹的泪光中，我清楚地看到，井上老师的背影是那么魁梧，那么高大……
爱的苹果
他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一咬牙，在一个偏远小城的十字路口旁摆起了水果摊。
这天下午，生意清淡，他百无聊赖地打瞌睡，朦胧中一个身影站在摊前。揉揉眼睛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旧校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案板上的水果发呆。
小同学，想买水果？叔叔帮你选。
奥。不！小男孩一愣，摇摇头，脸一红，跑了。
真是个有趣的小男孩。他摇摇头笑了。
第二天下午，生意似乎好了点。他正在给几个顾客称水果，只见人群中探出一个小脑袋，他一看，是昨天的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攥着什么，眼巴巴地盯着案板上的那几个最大的红艳艳的苹果。
其他顾客都走了，小男孩还站在那里，眼睛紧盯着那几个苹果。
小同学，来买苹果是吧？来来来，这几个苹果又大又新鲜，便宜点给你。他热情地招呼着，拿出秤杆。
我……我……小男孩吞吞吐吐地说着，欲言又止。看一眼手里的钱，脸倏地红了，一转身跑了。这次他看清了，小男孩手里攥着的是几张皱皱巴巴钞票。
这个小男孩为什么每次来都不买苹果？难道他的钱不够？抑或……他心里疑惑不解，莫非他是想偷水果不成？下次来我可要小心提放。
第三天下午小男孩没来，第四天下午小男孩也没来……这样一连过了四五天，他猜想小男孩一准是被他看穿了心思，不敢来了。
大约是第七天下午，小男孩再次出现在他的水果摊。他气喘嘘嘘地跑到摊子前，将手一摊，说，叔叔，我买苹果。他看到，小男孩的手里是一摞皱巴巴的一元、五角、一角的钞票还有一些七大八小的硬币。
我买苹果，要个头最大的，红的。小男孩激动地说。那种，对就那种。小男孩指挥着他拿案板上最大的那几个红玉苹果。
小同学，买苹果给谁吃？走亲戚？还是自己吃？
不，是给我爷爷……小男孩说着，突然眼睛红了。
怎么啦？小同学。
叔叔，您真的想知道？小男孩眼圈红红的，说。
有什么伤心事？说说，看叔叔能不能帮你。
从小男孩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了解到，小男孩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父母的生命。奶奶经受不住打击不久也去世了，家只剩下他和七十多岁的爷爷。爷爷天天起早贪黑捡破烂供养他上学。爷爷以前在村里是林果技术员，很喜欢吃红玉苹果，可从不舍得买来吃。他转了很多个摊子发现他那里有这种苹果。他几天，爷爷病了，病得很重，他想买苹果给爷爷吃，可家里没钱，他就偷偷去捡破烂。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赚的钱刚够买两个苹果，第二次我来刚够买四个苹果……我想给爷爷多买几个苹果。没想到，爷爷在前两天去世了……可我还没有让他吃到最喜欢的苹果……我真是不中用！小男孩低着头，自责着。
听了小男孩的叙述，他这才注意到，小男孩的鞋上缝着一小块白布。
他的眼睛润湿了。
小同学，爷爷走了，你更要学会坚强……你这次买苹果是……
我听人说，人死了，可也一样会吃东西。我要把苹果供奉在爷爷的坟上，这样爷爷想吃苹果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你真是个小男子汉，你爷爷知道了你的心思会很欣慰的。这是七个最好的苹果，给你，不要钱。
那不行，爷爷说了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