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半，差不多都会被楼道里的声音惊醒，张老师就起来骂：“素质！”最近某家饭店租到顶楼的那家的房子，给一帮打工的服务员住宿，这些年轻人工作到小半夜甚至大半夜才回来，开头是叽叽嘎嘎一路疯将着跑上来，被抗议后，变得规矩了好多，然而，走到我们门前，见楼道里照明用的声控灯黑着，就拼命跺脚，一个跺还不尽兴，往往大家争先恐后一起跺。我神经不好，张老师还有心脏病，哪次被吵醒都要心跳好久，然后就是失眠。听到张老师骂，我也同仇敌忾地附和：“乡下人就是素质差。”张老师更激愤了：“需要亮光，只消轻轻咳嗽一声，那灯就会感应到了，你说你们死命跺脚干什么呀。”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其实我也靠跺脚解决灯的问题哩。第二天晚上回来，我特意悄悄咳嗽了一声，果然，灯亮了！若不是张老师说破，我也跟乡下人素质一样啊。
跟张老师一起受聘到省城，单位给我俩租了房子暂住，我算跟张老借光。虽然受点跺脚的气，可比比挤公寓的，也还是享福呀。于是，闲下来我跟张老师憧憬：“假如这楼上租给有素质的人家，那就几乎完美了。”
素质成了我俩的话题，无意中，我也变得规矩了许多，怕不小心让张老师跟素质联系上。
今年春天，跟张老师回故乡小城组稿，傍晚陪他去郊区看望一个老朋友。对方居住在一幢不供暖的“土楼”中。来到楼道前，天已黑透，那楼道内更是漆黑一片。我正踌躇着想摸根火柴照一下，没想到张老师比我急，他习惯性地朝前面狠劲一跺，哪想到这种楼道里不但没有声控灯，并且由于春天化冻，积了挺厚的脏水，人们只好垫两层砖头，踩着跳过去，张老师哪知道这些，一脚跺空，就听“哗”的一声，浊浪溅起，他的皮鞋、裤子全是污水和冰碴儿！
我急忙把张老师拉到安全处。搞清事故原因后，张老师叹气：“素质。这破楼道里连个声控灯也没人安。”我问他：“您咋不咳嗽一声试试？”是啊，咳嗽，就不至于弄脏、弄湿鞋袜、裤子了。在省城，他上楼总是轻轻咳嗽一声，灯就亮了，我都被他感染得文明多了。
谁想，张老师恨恨地回答：“到这种地方，跟他讲什么素质！”
变换角色
这一天，老赵、老张和大李在酒店小聚。老赵喝上几杯酒，禁不住倾诉起他家庭的烦恼。原来，老赵的老婆小孙因单位效益不好，被精简在家，没事做，夫妻间就增加了一些无谓的摩擦。老赵是个作家，每天爬格子，见妻子本是打字员出身，就说，现在好多杂志都时髦无纸化办公了，你就帮我把手稿打打字吧，不然，我也得下楼去打字社雇人打，省下这笔钱只当你的工资了。
妻子起初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开始工作，每天还把她的战果记录在本子上，今天3000字，明天5000字……老赵的稿费到帐，还当真把劳务费开给她，每月总有800元到1000元以上的样子。夫妻俩不是AA制，小孙接过工钱，也都用来买了菜，然而她心里舒服啊，这钱是她赚下的，决不比在单位上班挣得少，并且不用抢点、打卡，不用受领导的气，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私家打字员没做上一年，老赵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小孙没有了起初那股热情。其实每天也就那么几千字，三两小时就“噼哩”完了，但老赵每次让她打字，动不动要看她的脸子，不是说“你这是哪里淘弄那么多生僻字，难打死了”，就是斥责老赵：“我整天瞅你那些‘死不滥颤’的文字，都要产生过敏症了”……有时候，小孙把字打错了，严重时甚至整段整段地遗漏，老赵让她纠正时，要先酝酿好笑容，煞费苦心地琢磨妥当说话的角度，生怕闹不好挨她的顶撞；遇到哪地方要修改，小孙常常不耐烦地拿话噎他：“你哪那么多事，想好了再写！”老赵心里憋气，我也是花钱雇你呀，这叫什么事？给自己男人干活还怨声载道，去单位如何更可想而知，难怪你下了岗！老赵此前也找过打字社，瞧人家那态度，把你当上帝！话说回来，那钱总不能眼睁睁地让打字社给赚了去，于是老赵就忍一天是一天，越忍越累。
老赵这一开口，老张和大李异口同声：“同病相怜呀……”敢情他两个的老婆也跟小孙状况差不多：老张办公司，也是为了省钱，让老婆大琴帮他负责进出货物的微机输入。活并不怎么累，可大琴一天到晚叫苦连天，总把“姑奶奶没白带黑给你扛活，我上辈子欠你家的”这话挂在嘴边上，搞得老赵进退维谷：换人吧，这女人一改嘴，又得说成：“我累死累活，你咋就是瞧不上呢”……大李在火车站附近搞打字复印，接的活大部分都是老婆于淼干，大李也是一天到晚听她不尽的抱怨和无休止的唠叨……
这却如何是好？老婆就这样子，总不能开出去吧。
忽然，老张灵机一动：“有了！”他说春节回父亲家拜年，兄弟姐妹凑一起赌麻将，他手气出奇的好，赢了400多元，可半点成就感没有；这若是换成跟别人赌，那说不定多得意呢。原因是赢自己人的钱不像是真赢，一点也不刺激。那么，老婆给丈夫干活，仿佛把左口袋的钱赚了，再装进右口袋，是不是也像赢自己家人的钱一样的感受呢？既然如此，咱不妨试验一下，让各自的工钱来一次旅行，让老婆们换换角色如何？大张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另两位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几天后，老张按计划去老赵家串门，见小孙在电脑上打字，忙夸奖：“嫂子还有这手艺！我有个朋友大李在火车站开打字复印社，正缺懂微机的人手呢。你若是有意，我给介绍，工钱可以多一点。”小孙不认得老张，更不知道他们酒桌上的圈套，立即兴高采烈：“那敢情好，哪天我去面试。”老张说：“明天一早听我电话。”
老张走后，小孙把老赵的稿子一扔：“看谁打得好，你找谁去吧，本太太不伺候了。”
就这样，老赵的老婆小孙给大李管着电脑兼打字，大李的老婆于淼帮老张负责进出货物微机输入，老张的老婆大琴帮老赵打文稿。这三个女人不知道老板是丈夫的朋友，工作起来风风火火，脸上却整天挂着微笑，对老板毕恭毕敬，吩咐一声，那根本不用操心，活干得那叫一个利索。恁心而论，女人们的工作量与以往在家中相比，差不多增长了一倍，薪水比每月老公给的少100元以上，还得起早贪黑踩着点儿上下班，但她们却是个个任劳任怨。回到家里，也都是一团喜气，动不动眉飞色舞地跟老公讲述单位或者老板的趣事，说：“自食其力的感觉真是好，比窝在家里给你扛活强百倍，累死也值！”
年底，三个男人又聚在一起，把雇别人老婆打工省下的钱凑在一起两三千块，好一通潇洒。疯够了，谈论到各自的女人，没想到换个角色居然能让她们表现得这么好。仨男人始终搞不清楚：“给别人做起来，反倒比干自己的还卖力，搞不明白这些女人犯的什么邪！”
正确引导
山区的空气水土，那真是没说的，老爸82岁，百病不犯，耳不聋，眼不花，一口好牙，两条快腿，说话膛音特足，震得屋子嗡嗡响，到我家小住，顿顿三两散白酒，给别的喝不惯；那猪头肉吃得，我和妻子都不敢多看，老人家矜持着不好意思多喝，大米饭却夯夯实实地两碗……距火车站两公里路，坚持步行：“才几步就坐车，那不成纸糊的人了吗！”害得我送他一次就累个虚脱，不由打心底佩服，瞅这架势，老人家活到100岁，啥说道没有！
老爸每来过一次，我们家好几天都是他的话题。妻也由衷服气：“爸这身板，美中不足的是不讲究科学养生，他的许多饮食方式是有害健康的，若能改正一下，那等于锦上添花，100岁挡不住。可惜我爸，要是比得上他老人家一半，也不至于58岁就去了。”
对呀。山沟里信息差些，老爸那么大年纪，仍然只顾忙，哪里关注电视上的科学讲座，更谈不上别的。他来这里，我不能说，您别总吃这么多肥肉，晚饭不要吃这么饱……好像我心疼似的，我得正确引导。等回家时，给他讲去，为的是让他老人家多活几年，这好日子，不享受岂不可惜呀。
春节，我特意多带上些礼物，回家看望老爸。吃饭时，我就对老爸说，爸呀，您拿着咸鸭蛋当命，这是不科学的。我说了蛋黄增加胆固醇，多吃盐有哪些哪些坏处，又提到肥肉、辣椒……“就说您喝茶吧，泡那么浓一茶缸子，跟汤药似的，过了一宿，早晨接着喝，科学研究表明，隔夜茶伤脾败胃……”我几乎是半个养生学专家，这终于学有所用，给老爸上了一课。老爸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一个老土，哪知道这些呀。”
“爸，往后讲究点科学健身。”反正他的酒和茶由我长年供应，吃瘦肉比肥肉贵不假，但老人家的伙食费我全包了，这么说，爸不会多想。
“我当然想使劲活着。”老爸笑得像个孩子，“生产队刚垮台那阵子，我幻想，哪一天我能养上头驴，替你妈推磨，一礼拜吃上一回白面卷子，就着咸鱼……他娘的，如今最穷的也比那标准强呀。你妈没福，我可得好好保养。”
一番正确引导后，我回家跟妻汇报。妻也兴高采烈，说爸若是再年轻3岁就好了，建国80周年正好100大寿。我反驳她道，这你就无知了，民间风俗讲虚岁，再加天一岁，地一岁，98岁就是百岁寿辰。一句话让我俩兴奋到半夜，策划着到那时，好生张罗一番，把乡下差不多的邻居都请到市区大酒店……
没想到，过了二月二，哥和姐都来电话，说爸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下坡得飞快。我惊诧，是不是暴饮暴食了？回答，没有啊，爸反而特别讲究科学养生了。我说赶紧送到市里检查。姐说，县医院查过，没啥病，就是有点蔫。我忙打过电话去，爸说，啥事没有，你别回来。
端阳前，哥突然打电话，老五，快回来，爸怕不行了。我急忙带妻儿匆匆赶回，可爸已永远离开了。什么病，到底没有确诊。
送走爸，姐犹豫了半天，说：“老五，事情过去了，大家都为孝敬老人，出发点是好的。爸这病，可能是愁出来的……自打你给他讲了养生课，他就一天到晚心事重重。今天怀疑胆固醇作妖，明天又担心血脂和脾胃，谁劝也不信，就感觉自己哪都不对劲了。”
怎么会这样？我瞠目结舌：“我是正确引导，不是歪理邪说，老人家到底有没有病，自己还感觉不出来吗？”
“唉。”几位哥哥摇摇头，“你的话，就是圣旨，咱爸一听你说的，连他自己也不信了。”
我的老爸，难道是儿子害了您……
老爸住省城
初冬回家乡看老爸，想到他老人家活了那么大年纪都不知城市是什么样子，冬天山沟里又没什么活儿，便把他接到省城我家住些日子，感受一下现代文明。
我带老爸出入了一些豪华的场所，并请他吃了肯德基、麦当劳……刚帮他熟悉了一点环境，我接到任务，要陪单位的客人出差三天。老爸怎么办？他说：“你放心走吧。我不出这个门，饿不死就中。”电视、厕所、自来水老爸都会弄了，我买回很多吃的，告诉老爸，不必用煤气罐，家里有电蒸锅，只要把吃的放入，按下电钮就可以了……嘱咐得差不多了，我便陪客人下了乡，就住县宾馆里。
当晚躺下睡不着。老爸在家会不会忘记关电钮儿，就那么一个劲地让那蒸锅烧？楼下每天晚上总有些扭秧歌的，老爸会不会去瞧热闹？他若是没带钥匙把门锁上那可就惨了，他谁都不认识，兜里没钱没身份证，在外面坐一宿……我好不容易接他来享福的，再给冻死了，下半生如何做人？越想越放心不下，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再嘱咐一通不就得了，我往家拨了电话。
这一拨，拨得我心惊肉跳：电话通了却没人接。老爸在厕所里？但是，一连拨了十几次，就是没人接！老爸真被关在了门外？可他答应我说不出这个门的。那他在屋里怎么不接电话？他难道是突然发了病？老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就是怕年纪大的人意外就出在一瞬间！我越想越怕，越觉得要出事，就跟客人说，我出去一趟，明早误不了陪你吃早餐。
我出门就拦出租车。可是，拦了好几辆，一听去省城，都不乐意去，看我长得五大三粗，以为是歹人吧。好容易拦住了一辆，那人长得比我还凶，“100元，不讲价。”100就100吧，谁让我惦记着老爸了呢。
一路上我担惊受怕，总觉得那司机对我不怀好意，这若是在半路上收拾了我，我岂不能了冤鬼，别看我长得一副张飞面孔，其实书生一个，不禁打的！盼到我家楼下，一抬头，屋里有光一闪一闪的，这么晚了，还有灯，肯定是老爸出事前点的灯，现在没人给关掉！我付了车钱，匆匆上楼打开门一看，嘿，老爸正坐着看电视呢，敢情那灯光是电视的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半天才出了一口气。老爸看见我，不紧不慢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老爸！我说：“给您打电话，您怎么不接？我以为出事了呢。您没听电话响吗？”“咋没听到？我也‘喂’了呀，就是没听到你答话。”弄了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我在家总按“免提”，就那么对着电话说，老爸学了，却不知还有掉按“免提”这一程序，就那么对着电话干“喂”！
我哭笑不得。老爸却抱怨我说：“我不是小孩，你怎么这么信不过我？我保证一步也不出这个门就是。”我这回告诉他怎么接电话，又拿出手机跟他演习了一番，等到天明，这才又花60元打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