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赴约
高平大学毕业,分配到市群众艺术馆工作。不如意的是在学校听信学校的规矩,耽误了恋爱。眼看已成大龄青年,父母好不着急,时常抱怨他不但找不到媳妇,连孙子也给耽误了。高平也着急啊,求人托脸,好容易遇上个热心的孙婶,给牵线介绍了一位姑娘,也是大龄青年,姑娘约定,周五晚饭后21时,在江堤大杨树附近见面。
高平简直乐得合不上嘴。姑娘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段有身段,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次迟来的爱太令人满意了!盼到周五晚上,眼巴巴地瞅那手表,21点只差15分钟,高平又照了一遍镜子,他家住乡下,平时在单位睡办公室。这儿离江堤不过5分钟的路,所以他不急。
可是就在高平要出门时,楼下大铁拉门咣铛铛被敲得山响。谁此时来凑热闹?高平下楼一看,门外站着一位手扶单车把手的姑娘,美得让人脸热心跳。姑娘一见高平,立刻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你个死鬼,睡着了是不是?”
哪的事呀,高平根本不认得对方,怎么好如此放肆?高平心里一惊,大概是洗头房一类的坏女人。正慌乱呢,姑娘低声说:“大哥救我,刚才过去那个骑车子的跟踪缠我!”高平才发现果然有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正远远地划圈子,原来这姑娘急中生智,假借与高平关系密切,来吓走对方。
好个流氓,清平世界敢行不规!高平一气,早忘记江堤约会之事了。他故意大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否则借我个胆子也不敢睡觉哇。来,我替你推车。”他锁上大门,也悄声道:“你领路,我送你回家。”与姑娘并肩直奔大道。
姑娘家住处很是偏僻,今天下班晚了些,不防后面追上来那个人,死皮赖脸地要与人家交朋友,可把她吓个半死。如今高平出现,那个人还是忽前忽后地骑车跟着不放,而姑娘马上就得拐进僻静地带,独自走肯定要出事的。高平又急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直把姑娘送到家门口,而那个骑车盯梢的马路求爱者见实在无望,最后只好走开。高平又嘱咐姑娘下次定要小心,这才返身飞快地往江边跑。
高平来到江堤大杨树下,哪里还见得女朋友的影子?他知道,人家是大龄青年,看过多少,都不成,选择21时以后也为的是怕遇见熟人,失败了日后落闲话,那么,她一定是在附近瞅着,待她露面后怎么也得道个歉,求人家谅解才是。
高平出门时见天气不好,所以带着伞。来到江堤不到半小时,突然霹雳电闪,转眼大雨倾盆,周围的人立刻逃得一个不剩。高平不能跑。他想,自己来迟已经不恭,再见雨就逃,如果姑娘在附近等着,那该多么失望!他撑开伞蹲在地下,等雨停了再说。谁知道这雨越下越大,根本不可能停下来,而高平的伞不大功夫已经不顶事了,他身上淋得透湿。小伙子想,此时更不能回去,男子汉讲话,怎好随便失信于人?
就这样,高平直等到雨过天晴,又候到凌晨2时,北方的天气,冷得他直抖成一团,确认姑娘不能来了,他才回到宿处,这一夜,他高烧得直说胡话,更夫见情况不妙,把他送到医院里。
高平在医院躺了两天,因为是大礼拜,没更多的人知道。下周一,孙婶来看他,并且一迭声地叹气,原来那姑娘临时家中出了件大事,不能赴约,白连累高平大病一场!孙婶跟高平定好,出院后再约。
高平出院,孙婶等在单位了。她无限惋惜地告诉小伙子,姑娘听说高平在江堤上淋到大半夜,说什么也不愿跟他再见面了,姑娘认定高平肯定发呆,这样死心眼的呆子,嫁给他绝无幸福可言。孙婶埋怨小高心太实,也自己后悔道:“我要是不这么说就好了。”
高平叹口气:“她没法理解我,我们无缘,也只好就此分手。”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手提礼品。原来是那夜高平护送的姑娘。高平当时连人家的姓名也没问,可姑娘有心,第二天就来艺术馆道谢,才知道小伙子受凉生病。巧了,她是孙婶远房亲戚,听孙婶把高平的呆事当笑话讲,姑娘大吃一惊:“如今这么讲信用的人天下难找!”
后来,高平和那晚上护送的姑娘成为幸福的一对。他没事总说:“第一次约会,够刺激。那场大雨,没白淋,浇出了爱的花朵!”
看天池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我没办法,小苻。
坐在火车上我就看到你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你一遍一遍地说:登长白山喽,看天池喽。你是农民,住在长白山区却从未看过天池,这一次参加省刊的一个笔会而笔会中有登天池内容,难怪你这么欢欣鼓舞。
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你说。
全怨我坏了你的事,小苻。走到大瀑布脚下,我的心脏病就犯了,海拔两千多米呢,哪行,我个上海人。立刻有同乡老张老刘停下来搀扶我,但这时你说,那怎么成,上海的同志先上,李老师交给我,我是山里的孩子,保证能保护着他登上天池,我有经验。
大家还在犹豫。你手一挥,快,你们先请呵!
于是同仁们便随着人流往高处攀登,渐渐拧成了人绳,我的心也拧成了绳子。我拖累了你,我知道天池对你的诱惑。
那就挣扎着往上爬。你笑着安慰我,李老师,别跟身体过不去,心脏这东西勉强不得。我们就观赏这大瀑布吧,它不就是从天池上泻下来的么。
那天我郁郁寡欢,你却眉飞色舞。你陪我在大瀑布下共进午餐,我们还合了影。你给我讲你小时候淘气的故事,直到把我逗笑。我记得你写了一首天池的诗念给我听,说天池为什么不生在山脚下而跑到那么高的峰顶驻足?你写道,在山脚下接待的是观众,在峰巅上接待的是知音。诗写得棒极了,小苻。
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返回,他们谈着天池,脸上挂满惬意与神秘,你接过同仁拣回的一块天池浮石,久久地把玩,象看着天池,然后,默默地还给了人家。
你回头冲我一笑,没什么,我是长白山人,又年青,机会有的是。
我说:“小苻,我回去好生锻炼,明年秋,咱俩补上,怎么样?”
你紧握我的手:“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在旅馆的同一房间里,我们俩都在装睡。
回上海后,我信心不足,早早地寄给你二百元钱,并附上那么恳切的一封信,希望你自己能上天池,否则,我终生不安。
可钱被退回,拒收。
忽一夜我来了,有些迟。长白山已有雪的征兆,我不怕。终于,我陪你攀上山巅,小苻快来哪,天池……当我醒来,真地踏上北去的列车。
你一定看到天池,小苻一定的,一定的……我的心在喊叫,我红肿着双眼与你的妻子握手时,我仍不相信,血癌真会夺去你那么年青的活泼的生命;你临终嘱咐,请朋友把你的骨灰带一点,葬在天池边。于是,我来了,谁也别想拦我。
天池,你的两个知音看你来了。一个很年青,他死去了;一个很苍老,他还活着。
好冷,北风剌骨,游人稀少。也许明日封山。
天池,我走了,把小苻留在这儿;小苻,我走了,让我们去年的合影陪伴你吧。有你精神的鼓舞,余下的路我会走下去。
医生
雨太大啦,下得火车的窗玻璃上一塌糊涂。偏偏再一站就该下车了,怎么弄?得进候车室躲一阵?可也不一定,那边保准有人接站,肯定有多出来的一把雨伞或一件雨衣。伞比雨衣强。雨衣那破玩艺儿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有点水都淌在裤腿上了……
他就这么望着车窗。车开了,下一站就是。他开始侧着肩从人丛里向车厢外迂回。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本次列车3号车厢有一位旅客得了急病,旅客中有医务人员或在卫生战线工作的同志请到3号车厢,我代表患者和全体乘务人员向您表示衷心感谢。旅……”
嗯?耳朵没当回事,脚停住了。抬头盯着车厢头的那个喇叭。片刻,又一遍。
“9号,差6节。不,5节”。他径直向8号车厢挤去。
他捏了捏那只黄书包。铁盒子还在。铁盒子里有体温计,针炙针,还有酒精棉花。格格,参加婚礼还带着这玩艺儿,他想,人家不犯忌讳么?就说原先放进去忘记拿出来了。他想着,又挤到7号车厢里了。
可是不能再走了,车眼瞅到站。那是大事呀。表妹,就这么一个表妹,而且小时候没娘,他给拉扯到15岁,非同小可!几百里地,要不他还用跑这老远来喝喜酒?吃肥了走瘦了。一下车,表妹肯定来接他,躲在家里忙自个儿的?她敢!明天才是正日子哩。他想,一下车,还象小时候那样,勾出中指食指,去夹一下她那小巧的鼻子……
“旅客同志们……”
真他妈会赶节骨眼儿。你早也好,晚也好,病得真不是时候。他捏了捏黄书兜。6号,5号,不行,差两节车厢了,不去看看那还对了?实在坐过站,跟车站上的人联系,再搭个货车返回来呗。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说实在的,村里人有个病啦灾啦的哪回离了他?得去,表妹那里,好说。货车有的是。他不熟悉这儿的情况,但此时就认为货车有的是。
4号。停车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就过去看一眼?3号。
他的心狂跳起来,不安。嗯?前面两排座倒出来了。用一块白布遮着。两三个医生,人家穿的啥?白大褂。皮箱,带红十字的。亮晶晶的听诊器,晃得人眼晕。他捏了一下背兜。
“同志,您要干什么?”列车员拦住他。
“我……下车。”他脑瓜反映快,不白给。要是说看病人来了,他娘的不叫人嗤笑才怪。
“没看有病人吗?下车往那边走。快!”
他是该下车了,表妹在迎他。
刚到车门,车开了。他只好趴到车门上,外面一塌糊涂。
列车员追在屁股后面训他:“下车怎么不早早准备?你躲开那车门!”
下一站,他下车了。一打哏儿的功夫,全身便已湿透。“还行,才坐过一站,十多里地,常走过的。淋吧,一会返过热来,伏天的雨,再大不伤人。”
车上那病人没事。他放心又很得意,幸亏在车上没说自己是医生,没亮出那套土玩艺儿……
比死亡可怕
驮盐道村对面的陡坡下聚满了男女老少,村里最漂亮的闺女翠红受到强烈的刺激,无论如何定要自杀。父母哭,不顶事;亲戚朋友劝,没效果。甚至村支书和村主任也一个劲许诺:“翠红姑娘,你可别做傻事。你不是渴望当解说员吗?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我们答应你,只要你把刀子放下,马上让你去溶洞旅游区当解说员。”翠红两眼发直,冷笑道:“晚了,那是昨天的愿望。如今我万念俱灰,谁也别想靠一张巧嘴打动我。明年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你们再往前迈一步,我刀子立即就扎进胸膛。”
这可没办法了。姑娘拿着一瓶剧毒农药,只要她爬上制高点,一仰脖,吞下那瓶药,那时再冲上人去,也无济于事了。包括从大老远赶来的110警察也束手无策,该想的办法都用上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花季女孩自杀?
翠红已经在拧那农药瓶儿啦。
这时,村里有位来串门的亲戚,三十多岁,是个唱“二人转”的三流演员,他对村领导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能上去救下她。不过,有过火的语言和行为,却是迫不得已,你们必须得给我作证,别让我摊上官司。”得到姑娘父母的承诺后,这演员几下子把自己弄得很脏,化装成一个十分让人恶心的独眼龙,挂着眼屎,还瘸着一条腿。他脱下外衣,只穿着背心、短裤从侧面往上冲。翠红早发现了,高举尖刀。怒喝:“站住!”
那演员说:“我不是阻挡你自杀,我想在你临死前跟你做笔生意,一万块钱,留给你父母。怎么样?”
翠红说:“一万块钱?你骗我。”
演员边瘸着条腿边往跟前凑:“不骗你。你看,你反正要死了,白瞎这小模样、小身段了。瞅我这样子,活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只要你跟我好一次,我一万块钱马上就给你爹妈。下面的父老乡亲可以作证。”
“臭流氓,你不要脸。”
“别骂呀。反正是要死的人啦,你还在乎这点事吗。”演员还是往前凑,边凑,边把背心也甩掉了。
“别动!”翠红把刀子顶在胸膛上,已经有鲜血顺着尖刀往下滴了!
“不要紧,哪怕是具尸体我也不在乎,我就是想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你捅吧,那样我还省事,趁热乎做,那感觉一样的。不然,我一个残废人还担心对付不了你呢。”演员一副淫邪样子,嘴里口水流得老长,一瘸一拐地往前凑,那样子真让人恶心!
女孩终于受不住了,她磨身往山上!
“瘸子”呵哧带喘,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女孩的确不想活了,但她更不能容忍的是,让这样恶心的男人糟蹋自己,哪怕是留下的尸体。想摆脱,可哪里办得到,那流氓像幽灵似地粘着她!极度的恐惧心理让她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啦,她钻进树林,顺着放牛小道逃向沟外,失魂落魄的逃跑中,她的农药、她的尖刀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一直逃到镇政府所在地的派出所,姑娘就像遇到了救星,她一头扑了进去,对正在办公的民警喊了句:“抓流氓啊。”就昏了过去。
姑娘没死成。她认为自己能逃脱流氓的污辱真是万幸啊。后来她当然没有再自杀第二次。
事后,那演员说,人如果连耻辱都能忍受,那可真就是没救了。翠红姑娘拒绝污辱,说明她还有生的希望。在她看来,被那么恶心的流氓污辱,比死都可怕。她能坦然面对死亡,却无法接受那样的身后之辱,她当然要逃跑。只要她产生逃跑的念头,一条命就保住了。
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