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歌仔戏音乐三十年(198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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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歌仔戏音乐的继承、创造与实验(2000~2010)(3)

特点二:伴唱的艺术魅力

在《邵江海》中,为了烘托剧情,众人的合唱也有十分出彩的表现,且为整部戏增添了生气和情趣。在热闹的场景或者特定的场景中,合唱往往能吸引观众,变换的演唱形式,也令整个戏的音乐更加丰富多彩。例如,开场不久,媒婆找到即将当新郎的邵江海,高声喊道“起轿咯——”之后,众人有的抬轿子,有的簇拥着轿子,邵江海在轿子里一边走一边唱。该段唱腔音乐源于《赞同调》,原来常用于丑角出场,是丑角的主要唱腔。用在此处,显得很有情趣,富有喜剧色彩。

众(唱):

扛起花轿重挑挑,

哪有新郎坐花轿。

邵江海(唱):

自古男子娶女人,

今日入赘坐花轿。

媒人(唱):

灯火没油节节挑,

脚尾没人睡不暖,

众(唱):

男人被招让人笑。

邵江海(白):

笑什么啊?

众(唱):

戏子没钱娶妻让人招。

一唱一和的演唱形式显得生动活泼,以反讽的意味冲淡了戏子入赘的无奈,更多的是展现一种生活的情趣,大家司空见惯了,只为喜事而热闹,而高兴。这一段众人的唱腔,融入了“车鼓阵”的舞蹈动作,让人体味到“古早歌仔戏”时期,即“歌仔阵”时的场景,很有意思。

禁戏后百无聊赖的日子,众人看到邵江海背着背篓,戴着闽南的斗笠走过来,不禁喜出望外,都围了上来。

众(唱):

喔——

山顶竹树会开花,

我们没了歌煞不能说话。

众人一边唱,一边把邵江海拉过来,扯过去,很有些“车鼓弄”的步子。邵江海说“我的衣服让你们揪破了”,一语道出了众人对歌仔戏的热情,以及看见邵江海时的狂喜。接着邵江海与众人的唱答,很生动,特别有趣:

邵江海(唱):

我妻叫我去摘菜瓜,

不愿我演戏跑四界。

男:

哪有师傅去摘菜瓜,

女:

没用的男人听妻话。

男:

三月犁田用力耕,

众:

苦中作乐想听你将琴拉。

这段《卖药哭》的唱腔活泼轻快,生动有趣,极富闽南人家的生活特色。“瓜”“界”“话”“拉”在闽南语中押相同的韵,使这段唱腔极富滑稽趣味,又很有生活情趣。

第二场中,众人听说了春花回台湾的遭遇,又知道春花的父亲即邵江海的师傅惨死在日寇的枪下后,顿时群情激奋,在邵江海的带领下,唱起了:

滚,滚,滚,死日寇!

大家起来打日寇,

有的做前锋有的做后盾,

万众一心打日寇。

滚,滚,滚,死日寇,

万众一心打日寇!

三个“滚”字,都是强有力地唱出来,后是休止符,3个字皆唱得短促有力,显示出让日寇滚出中国领土的迫切愿望,“死日寇”更是唱出了对侵华日寇的极度仇恨。“万众一心打日寇”显示了闽南人民团结起来,坚决抗击日寇的勇气和决心。

第三场中,众人七嘴八舌地唱起《山伯英台》里的《大哭调》,“一(呃)拜梁哥(啊)”,却跑了调,使邵江海忍不住又过来教他们唱歌仔。“一(呃)拜梁哥(啊)凄惨哀”这句脍炙人口的唱腔,顿时勾起了很多老戏迷的回忆,歌仔戏的传统戏《山伯英台》曾经演过几百场,这首《大哭调》的唱腔家喻户晓。

幕后的伴唱,也是全剧可圈可点的唱腔。序幕在忧郁的歌声中徐徐拉开。

男声(唱):

天上有道弯啊,

心中有道坎啊,

水断树也断啊,

琴弦拉不断啊!

女声的清唱:

越州探返武州门,

风吹杨柳心头酸,

满怀热望……

清唱的女声,柔缓凄美,似诉邵江海一生颠沛流离的悲凉,又像哀叹与师妹无缘相守的爱情。清唱的离人断曲,更添忧伤。

特点三:邵江海与大广弦

这一版的乐队编制,主奏乐器为大广弦、北三弦与月琴,剧种乐器还有六角弦、壳仔弦、笛子(2把)、南箫、鸭母笛、唢呐和大三弦,其他文场乐器有笙、琵琶、扬琴、二胡(6把)、高胡、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武场乐器有:板鼓、锣、大鼓、大钹和小锣,还有定音鼓、小军鼓、吊钹(2个)、铓锣、座钟、三角铁、碰铃、钱鼓、梆子、小叫锣和果仔锣。大广弦是《邵江海》最重要、最突出的乐器。大广弦贯穿着全剧音乐的主题。

《邵江海》音乐的主题动机来自歌仔戏曲牌《大哭调》的一个音型:361

序曲(大广弦独奏)

邵江海与大广弦的生死情缘在戏中层层深入,由大广弦引起的种种矛盾和冲突,也越来越激烈。第一次是在邵江海“洞房花烛夜”时,亚枝随意地将大广弦放在角落,邵江海见了,赶紧拿起来,轻轻擦了擦,左看右瞧,找了个好地方,才安稳地把大广弦放在那儿,可见他对大广弦的爱惜。这一段落,仅有月琴和大广弦的音乐,悠扬柔美的曲调在耳边萦绕。

第二次是在春花从台湾回来后,邵江海得知师傅惨死,万分悲伤,对着大广弦述说悲痛。

邵江海(唱):

热火击心,

上苍不回应,

师傅就像我爹亲,

从此痛失父子情。

这是师傅的弦与弓,

这是恩师的魂与灵。

树根砍成弦,

苦难注生命,

绿水斩不断,

弦音永不停!

该唱段是由《大哭调》转《卖药哭》,邵江海其实是唱出了整个歌仔戏界艺人的心声。这个唱段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叙述了对师傅的感恩和不舍,抒发情同父子的师徒情。大广弦寄托着师傅对他的厚望,对邵江海而言,这把大广弦就是师傅“魂与灵”的化身。伴奏的乐队以令人熟悉的《卖药哭》的曲调非常好地配合邵江海的唱腔。“热火击心,上苍不回应”为摇板,抒发邵江海的哀痛情感。接着4个乐句是将与师傅的情感和对大广弦的挚爱娓娓道来,最后的4个乐句,顿挫有力,乐队齐奏将唱腔推向高潮。

第三次是邵江海因大广弦而与族长七爷起了冲突。七爷严令戏班上缴乐器和刀枪(戏班的道具),在七爷的威逼下,艺人们像缴枪一样,把手中的乐器、刀枪扔在地上。轮到邵江海时,他突然蹲下,紧紧地抱住大广弦。接着邵江海与七爷的4个黑衣随从抢夺大广弦,最后被四人架上,绑走了,邵江海紧握着大广弦高喊:“弦是我的命,不能上缴啊!”武场打击乐的节奏越来越紧密,“护弦”和“抢弦”越来越激烈,邵江海与代表强势力的4个黑衣随从周旋想奋力夺回大广弦的场景,让我们感受到那个年代戏子作为弱者的乞求、抗争与绝望。从邵江海抱着大广弦说“七爷,这弦是我的命啊”,到一边“护弦”一边说“这是我的弦啊”,直至最后高喊“七爷,弦是我的命,不能上缴啊”,一步步地抗争最终还是那样地无可奈何。我们心疼大广弦,心疼邵江海的护弦心切,弱者的抗争在现实世界里往往是那样的无力,令人心碎。

第四次是禁戏之后,因邵江海和春花在街头唱“一(呃)拜梁哥(啊)凄惨哀”,引来了七爷。这回七爷再次要收了邵江海的大广弦。七爷从“丢弦”“踩弦”到“断弦”,一步步地将邵江海逼向绝境。这次的戏剧冲突将全剧推向了高潮。这一场可谓是编剧的神来之笔,极其精彩,引人入胜。当七爷说“戏子也配跟我讲尊严!好,要尊严,就别要弦,若要弦,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时,我们的心不禁一颤,如此的羞辱,邵江海该如何来应对,如何承受?邵江海被深深地激怒了,无言以对,羞愤地唱道:

老猴欺人双手扒,

七爷欺人扒面皮,

疯狗咬人踏软地,

时穷弄人鬼得势!

紧接着,七爷又更进一步,抬腿踩住大广弦,说:“好,那我就叫你的弦神跪在我的脚下!”邵江海吃了一惊,慌了神,心疼地俯下身去,很想伸手去救大广弦,哀痛地唱道:

弦为神,羞弦就像辱祖先,

弦有情,踩弦好似踏心间,

弦是命,传弦师傅一片心,

没了弦,好似行舟断桅杆!

该唱腔为《七字调》,伴奏则为新创,营造激烈的情绪。亚枝忍受不了自己的男人遭人侮辱,拉着邵江海想走。邵江海此时心中已做了决定,为了心爱的大广弦,他决定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换取他的弦神。他大义凛然般地向亚枝摆摆手,唱道:

台上戏文唱整袋,

韩信忍辱胯下爬,

为弦羞辱裤下过,

权当逆子欺老爸!

邵江海忍辱爬过七爷的胯下,以为大广弦终于夺回来了,内心的狂喜胜过了刚刚忍受的耻辱,他胜利般地朝七爷说:“你输了!”没料到,七爷突然抬起脚,将大广弦踩断。邵江海、春花和亚枝同时惊呆了。舞台上一束惨白的光,像刀一样投在邵江海身上,他抱着断裂的大广弦,在地上抽搐,内心极度痛苦。此处为大广弦独奏的乐段,刚开始很激烈,忽然一个音乐的休止,曲调转为忧伤和叹息,显得那样的无助和无奈。他跌跌撞撞地抱起大广弦,凄惨地哀号:“我的弦,我的弦啊……”一声声揪心的呼唤催人泪下,紧接着的唱腔令人肝肠寸断:

琴毁弦断刀刻心,

无泪无言无声音,

悲哀哭声有宫调,

伤心歌仔无弦琴!

第五次是在亚枝去看望邵江海的时候,亚枝恳求邵江海不要再唱歌仔戏了,邵江海的一段唱腔感人至深。

邵江海(唱):

滴水落,皴水潭,

涟漪一点(啊)化千层,

山上(的)芭蕉叶子软,

凛冽寒风吹山峦(呃),

女人无助望天空,

只求有人(来)挡风寒,

从没仔细将妻看,

梅子酸楚心艰难。

这段唱腔为《九字仔哭调》,以“四大件”伴奏,可在悲痛的时候稍微自由地抒发情感。之后,邵江海伤心欲绝地抱着大广弦默默离去,亚枝低着头紧随其后,无尽的酸楚无声蔓延,无边无际……

《邵江海》除了唱腔以外,其他音乐的分量也很重。为了展示歌仔戏的剧种乐器和音乐特色,作曲家选择了最能代表歌仔戏的特种乐器——大广弦与月琴,用这两种乐器所独特的演奏风格及其绝无仅有的音色与演奏法,来呈现该剧主题音乐。从序曲开始,主题音乐在每场的幕间曲、间奏曲、场景乐、情绪乐、唱腔中等,都以各种音乐语汇、不同的形式与编配手法,不断地出现和强化。

在邵江海跟着亚枝下地犁田一折,将皮影的动作化为群体的劳动节律,让你感觉到是从劳动中提炼出来的动作。用机械式的舞蹈身段来表现田间农活的粗重枯燥,这种新动作的组合,不脱离戏曲,但又突破戏曲的程式,可以说,这是戏曲新程式的创造。

第三场中,黑暗的舞台上一缕追光,照着亚枝的碎步,蓝色的绣花鞋从缓缓的步履,到快速的圆场,直至在被七爷关着的邵江海身边停下来,此段的场景音乐改编自《七字调》的过门,将其节奏拉宽。在亚枝停下脚步时,大广弦独奏,在旋律空隙采用打指的技法演奏,模拟哭时的啜泣声,仿佛是亚枝内心的哭泣,那样无助和辛酸。

在戏中,大广弦的独奏都代表不同的情绪。如在洞房花烛夜中,大广弦和月琴各怀心思的对答,代表邵江海和亚枝内心的流露。大广弦代表着一种哀怨的情感,结婚使他失去了所热爱的歌仔戏,似乎结婚是喜事,却又怅然若失;邵江海对着大广弦诉说心曲时,背景音乐亦是大广弦的独奏,旋律如泣如诉,似乎大广弦与之回应;又如春花抱住邵江海的大腿不让他去找日本人拼命时,大广弦抒发的是激越的情绪;最后一场众人觉醒,大家万众一心驱逐日寇时,仿佛遇见光明一般,大广弦的旋律宽广舒展。

《邵江海》显著的艺术成就是舞台形式、导演手法和演员表演的创新。《邵江海》的舞台呈现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状态,有乡土地域特色,又具有现代特点;是过去时又有时尚性;有历史沧桑感,又具有现代审美特征。能取得如此效果,与导演、舞美和演员的创造性思维和创新意识有很大的关系。剧种的命运与剧种代表性人物的命运交织是非常不容易表现的题材。这部戏中,个体承载了一个剧种的生死存亡,悲剧力量与历史的苍凉、内在的推动力量还有提升的空间。这出戏的音乐不是重复以往的审美经验,而是在传统戏曲的基础上,进行大胆的突破和新的综合,深度地开掘了传统乐器大广弦和月琴的表现可能。

《蝴蝶之恋》:歌仔戏音乐剧种化与交响化的当代范型

歌仔戏《蝴蝶之恋》是两岸首次深度合作的大戏,由厦门市歌仔戏剧团与台湾唐美云歌仔戏剧团共同演绎。它以梁祝爱情故事为主轴,以歌仔戏为载体,展现两岸歌仔戏艺人横跨一个世纪的感人爱情故事。《蝴蝶之恋》凝聚着两岸歌仔戏艺术家们的心血,在福建省第二十四届戏剧会演和第十一届中国戏剧节上,该剧均获得“优秀剧目奖”和“优秀音乐奖”,2012年获得“五个一工程奖”,可谓成绩斐然。歌仔戏《蝴蝶之恋》是题材特征、时代风格与剧种个性三者相融合的一个范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