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安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回忆录
12319000000068

第68章 最后的一年(2)

必须说实话,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是第一流的朗诵者为了不致空口无凭,我引用谢·阿·文格罗夫的如下一段话,谈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朗诵对他产生的印象:“我有幸在1879年文学基金会举办的一次晚会上听到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朗诵……作为一个朗诵者,没有人能与他匹敌。称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朗诵者’,因为对这个穿着黑色大礼服、读着自己作品的人,没有别的确切的词儿可以形容了。就在我听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朗诵的同一个晚上,屠格涅夫、萨尔蒂科夫谢德林、格里戈罗维奇、波隆斯基、阿列克谢·波捷欣等也上台朗诵。除了萨尔蒂科夫谢德林读得不好、波隆斯基的语调过于激昂外,其余的人都读得很好,但只是读而已。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是名副其实地在传达神的启示。他用低低的、但十分清晰的声音极其动人地朗诵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最优美的章节之一《热烈的忏悔》——米佳·卡拉马佐夫讲述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怎样为了拯救他的父亲而来找他借钱。自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大厅里出现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上千人的精神活动为一个人的情绪所左右的现象。当别人在朗诵的时候,听众们没有丢开‘自我’,总是按照自己的某种方式来对待所听到的故事。甚至有萨温娜与之配合的屠格涅夫的出色的朗诵也没有使人忘却自我,进入崇高的境界。而当陀思妥耶夫斯基朗诵的时候,听众们,如同他的那些令人战栗的、天才的长篇小说的读者们一样,完全忘却了自我,好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全身心都被这消瘦不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控制住了,这老头儿犀利的目光无目的地射向前方,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辉,大概就是过去大司祭阿瓦库姆眼睛里的那种光辉。”(《言论报》,1915年4月25日)——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注[7]

谢苗·阿法纳西耶维奇·文格罗夫(1855—1920),文学史家,图书编目专家,莫斯科大学教授。

玛丽娅·加夫里洛芙娜·萨温娜(1854—1915),彼得堡亚历山德拉剧院的女演员。

阿瓦库姆(彼得罗维奇·阿瓦库姆,约1621—1682),大司祭,俄国分裂教派的首领,传教士和政论家。,不论朗诵自己或别人的作品,他总是十分清楚而巧妙地把其中所有的韵味和特点都表达出来。但同时,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又朗诵得朴实无华,不采用演说家的手法。他的朗诵(特别是读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中尼丽的自述或者阿辽沙·卡拉马佐夫关于伊柳舍奇卡的讲述时)给人以极其强烈的印象,我看到在座的人都热泪盈眶,连我自己也禁不住哭泣,虽然我对这些片断已经非常熟悉。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认为他每次在朗读之前先讲几句开场白是有益的,这可以使那些没有读过或者忘记作品的人听得懂。

1879年冬至1880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除了参加文学晚会以外,还常常去探望友人,每逢星期六,他总是去可敬的伊万·彼得罗维奇·科尔尼洛夫伊万·彼得罗维奇·科尔尼洛夫(1811—1901),古代手稿和书籍的收集者,1864至1868年任维连学区督学。(前维连学区的督学)家,在那儿与许多学者和地位显要的官方人士会面。他也常常参加叶连娜·安德烈耶芙娜·施塔肯施奈德(著名的建筑师的女儿)家的晚会,——每逢星期二,有许多杰出的文学家在她那儿聚会,他们有时候朗诵自己的作品。[8]她家里还演戏,比方说,我记得我和丈夫在1880年冬天曾去观看过《唐璜》,此剧的表演者有阿韦尔基耶娃索菲娅·维克托罗芙娜·阿韦尔基耶娃(1840—1917?),剧作家德·瓦·阿韦尔基耶夫的妻子,女演员。(唐安娜),她天才横溢地表演了自己的角色,还有诗人康·康·斯卢切夫斯基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斯卢切夫斯基(1837—1904),诗人,散文作家,评论家,《政府通报》的编辑(1891—1900)。和尼·尼·斯特拉霍夫,后者很适合于演他担任的角色。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那天晚上十分高兴,向他鼓了掌。在施塔肯施奈德那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认识了利季娅·伊万诺芙娜·韦谢利茨卡娅,后来她成了笔名为韦·米库利奇的著名女作家。写到这里,我要特别提一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是多么敏感,多么具有先见之明,他和这位女青年谈了两三次话,尽管她年轻,显然很腼腆,但他看出她不是个庸庸碌碌的姑娘,而可能是个天赋很高、怀抱理想的文学天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没有看错,《米莫奇卡》的作者以自己的作品在俄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显明的痕迹。[9]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常尊敬和喜爱叶连娜·安德烈耶芙娜·施塔肯施奈德;因为她一贯对人仁慈,温顺地忍受着长期的病痛,不仅从不诉苦,而且相反,总是以自己热诚的态度给人以鼓舞。在施塔肯施奈德一家人中,特别获得大家好感的是叶连娜·安德烈耶芙娜的哥哥阿德里安·安德烈耶维奇,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天才的崇拜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把阿德里安·安德烈耶维奇看作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法学家,当他碰到任何涉及诉讼的问题时,他总是去请教这位法学家。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米佳·卡拉马佐夫的诉讼程序的全部详情细节写得如此确切,以致那些最爱挑毛拣刺的批评家(这样的批评家不少)也找不出任何疏漏和失误之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认为,这应归功于阿德里安·安德烈耶维奇。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别喜欢拜访康·彼·波别多诺斯采夫[……]

但是在1879至1880年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最经常去探望的是已故诗人阿列克赛·托尔斯泰伯爵的遗孀苏菲娅·安德烈耶芙娜·托尔斯泰娅苏菲娅·安德烈耶芙娜·托尔斯泰娅(本姓巴赫梅季耶娃;1844—1892),阿·康·托尔斯泰的妻子,社会活动家,文学沙龙的女主人。伯爵夫人。这是位才智卓越、颇有教养、博学多识的女子。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十分乐意和她交谈。伯爵夫人对哲学思想的许多精微之处的洞察力和见解总是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感到惊讶,他认为这种才能在妇女中间极为少见。[10]但是这位伯爵夫人除了才智卓越以外,还具有一颗温柔、热诚的心,我始终怀着深切的感激之情想到她所做的一件使我丈夫高兴的事。

有一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和伯爵夫人谈到德累斯顿绘画陈列馆时表示,在绘画中,他最欣赏的是《西斯廷圣母》,但遗憾的是,他始终未能把圣母像的大幅逼真的复制品带回国来,而在国内,这样的复制品无法找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动身前往埃姆斯时,决心买下这幅画的逼真的复制品,然而始终未能如愿。我也曾去首都的几家版画商店里寻找过圣母像的大型复制品,但亦无所获。他们这次谈话过了三个星期左右,有一天早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尚未起床,弗·谢·索洛维约夫就带着一个大的硬纸盒来到我家,纸盒里放着《西斯廷圣母》的一件出色的复制品,大小与原件一样,但没有圣母周围的人物。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是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的好友,他告诉我,伯爵夫人写信给她的德累斯顿的朋友们,要他们把这件复制品寄给她。伯爵夫人请求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将它收下,“留作纪念”。这是1879年10月中旬的事,我马上就想到把这件复制品装进画框,让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他生日(10月30日)那一天高兴一下。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索洛维约夫,他表示赞同,何况这件复制品如果不装上画框,可能会损坏。我请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向伯爵夫人转达,我衷心感激她的好意,同时告诉她,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过生日之前,他不会看到她的礼物。事情就照这样办了:30日的前夕,一个装订匠送来一个由深色柞木做的、里面装着圣母像的雕花画框,把挂画框用的钉子钉进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当床铺用的那张长沙发正上方的墙里。如果从长沙发上抬头望,这幅Chefduvre法语:杰作。——译者注全部独特的美可以看得最清楚。

在我们家庭节日的那天早晨,当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到餐室去喝茶的时候,画已挂上;经过欢乐的祝贺和交谈以后,我们和孩子们就一起来到书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眼前蓦地呈现出他所喜爱的圣母像,这当儿他是多么惊奇和喜悦!“你是从哪儿把它找来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问,还以为是我买下的。我告诉他,这是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的礼物,他被她那热诚的关注深深地感动了,就在当天,他就赶到她家里去道谢。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生前的最后几年,我多少次看到他站在这张伟大的画像前面,心情是那么激动,以致没有听到我走进去的声音,而我为了不破坏他祷告的情绪,就悄悄地走出了书房。我对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衷心的感激之情是十分自然的;因为她以她的礼物使我丈夫从圣母像中获得了使他喜悦、感受深切的某些印象!这幅像是我们的传家宝,由我儿子保存着。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之所以喜欢拜访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还因为她家里的人——她的侄女索菲娅·彼得罗芙娜·希特罗沃,一个非凡殷勤的年轻女子和她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和一个可爱的女孩)都十分亲切。这一家的孩子们和我们家的几个孩子年龄相仿,我们让他们互相认识。孩子们成了朋友,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十分高兴。

在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家,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碰到了许多上流社会的妇女:亚·安·托尔斯泰娅亚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托尔斯泰娅(1817—1904),列夫·托尔斯泰的堂姑,曾和他长期通信。(列夫·托尔斯泰的亲戚)[11]、E.A.纳雷什金娜、安·叶·科马罗夫斯卡娅安娜·叶戈罗芙娜·科马罗夫斯卡娅(1832—?),亚历山大二世的宫廷女官。伯爵夫人、尤·费·阿巴扎尤利娅·费奥多罗芙娜·阿巴扎,参政员和国务委员尼古拉·萨维奇·阿巴扎的妻子,女作家。、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E.Ф.万利亚尔斯卡娅、歌唱家拉夫罗夫斯卡娅(采尔捷列娃公爵夫人)[12],等等。这些夫人们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常友好,其中几位是他的天才的真诚崇拜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和男子们争论文学和政治问题时经常生气,但是始终欣赏和女士们那种温文尔雅的交谈。

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生前最后几年喜爱与之交谈并经常前去探望的友人中,我要提一下格奥尔吉协会会长伊丽莎白·尼古拉耶芙娜·海登伯爵夫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非常尊敬她,因为她孜孜不倦地从事慈善事业,具有始终不渝的崇高思想。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喜欢到尤利娅·丹尼索芙娜·扎谢茨卡娅(游击队员丹尼斯·达维多夫的女儿)家做客,经常就她的宗教信仰同她进行热烈但友好的争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偶尔也上安·帕·菲洛索福娃安娜·帕夫洛芙娜·菲洛索福娃(1837—1912),社会活动家,妇女运动的参加者。家去,他很赏识她的积极的活动,说她具有一颗“敏感的心”。[13]

写到这里,我要顺便提一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妇女中间有许多真诚的朋友,她们把自己的秘密和疑虑告诉他,征询他友好的意见,她们从来也没有遭到过拒绝。相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总是热忱、好心地关怀妇女,诚恳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有时候可能使对方感到不快。但是向他吐露心曲的妇女们凭直觉就能懂得,很少有人像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那样深刻地了解和揣摩妇女的心灵和她们的苦难。

三前往莫斯科参加普希金纪念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