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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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走向最后的高峰(6)

由于《作家日记》的创办,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同我的关系得到恢复,这种关系一直是良好的,充满了相互的尊敬和信任,而且还继续往好的方面发展在不是刊物问世或《作家日记》出版的要紧的日子,在比较空闲的时间,我上他家去时,安娜·格里戈利耶夫娜也参加我们的谈话。她参加谈话时,他们俩便对我的个人生活和我的家庭状况发生兴趣:他们泛泛地询问我的家庭情况,着重问我的孩子们。当他们知道我的大女儿已经八岁,已经在圣诞初级中学(现在仍是这个校名)念书的时候,他们便开始要求我,让我把我的玛尼娅介绍给他们的大女儿莉莉奇卡,她比我的女儿小一岁多;我自然表示乐于从命,在下一个星期日便带着女儿和保姆去见他们。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亲自撮合孩子们,在他的指点之下,她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从这次以后还几次谈论过孩子的情况。我们谈到孩子的教育、培养,而且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这两点发表了看法。他说,最好的教育是家庭教育,而中学教育他认为是对少女的最正常的教育,他就准备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女子中学去受教育。有时我们谈到孩子们的习惯,有一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谈起他有时念圣经故事和俄国壮士歌给他的小女儿听,她很听得懂;有时候他念自己作品的片断给孩子听,同时觉察他的推测是对的,他的作品中有些地方连孩子也能懂,这一推测得到证实这种情况启示他得空闲时就选一些这样的片断去出版单行本的小书;不过这一主意他没来得及付诸实现。他死后,由奥列斯特·费奥多罗维奇·米勒编辑才特别出版了这种摘要本,后来由弗·雅·斯托尤宁编辑又出了另外一种版本。奥·费·米勒的文选叫作《献给俄国孩子。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摘选》,圣彼得堡,1883年。其中包括《穷人》、《涅朵奇卡·涅兹万诺娃》、《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罪与罚》、《少年》、《卡拉马佐夫兄弟》及其他作品的片断。弗·雅·斯托尤宁的选本叫《供中等年龄(十四岁)学生读的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选》,圣彼得堡,1887年。即使别人的作品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也朗诵得非常出色,因此不言而喻,他的朗诵把小孩子也吸引住了,这事情他自己时常很高兴地讲起。

我们也时常谈到文学评论方面的话题,而且我有机会听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关于我们文学界的某些名人及其作品的一些独到的见解,也议论到他自己的某些作品。

年高望重的作家的这些见解正确到什么程度,我可以从下面一点得出部分的结论:弗·梅公爵即梅谢尔斯基公爵。的文学活动出了名,那时达到了顶峰,他的某些长篇小说在极短的时期内就出了两版,甚至三版,当时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早就预言过这种成功是昙花一现,它已成为事实。

我问,为什么会这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解释说,因为梅谢尔斯基公爵写长篇一挥而就,也就是不在思想方面作精心的加工,也没有在文学技巧方面下功夫。

“这样写作是不行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归结说,“现在他一时出风头,所以就风行开了再维持五六年,人家就会忘记他那时将会感到惋惜,因为这个人无疑是有才能的。”

另一个现代文学家这里指的谁未能查明。,已经写得很有文采,又是散文,又是诗歌,我不知道为什么,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要对他抱轻蔑的看法,而且始终保持不变还是在编辑《公民》时期,《公民》的出版人就对这位文学家有好感,在办刊物的第一年就慨然拨出篇幅来刊载他的作品(顺便说一句,这并没有妨碍上述这位文学家以后诽谤他)。有一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和出版人编排一期刊物,由于上述这位美文学家有一部作品篇幅相当大,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任编辑之前即已开始连载,还要继续刊登,陀思妥耶夫斯基主张杂志的版面上根本不登这个人的作品,或者至少等到版面比较空的时候。

“但这是那么可爱、那么富有文学性的作品呀。”出版人反驳。

“我不了解您在这种文学作品中会发现什么好东西,这种作品只讲些我们到过那里,后来又到这里,在那里待了多少时间,看见什么什么,诸如此类,没有思想,甚至没有意义,”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带着略微有点恼火的味道说,在出版人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谈话就在这间房间里进行。

出版人几乎觉察不出地耸耸肩膀,微微一笑,没有再进行反驳。

美文学家已经开始刊登的作品在《公民》上终于没有登完后来完整地登载在倾向正好与《公民》相反的杂志上,以后又出版单行本。后来这位文学家获得了相当盛大的、也比较持久的声誉,由于这一声誉,他在1877年接受彼得堡一家大报社的邀请,担任该报的特约通讯员前往战争地区。可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还是照从前一样对待他的作品。有一回我在谈话中引用他的战地通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皱了皱眉头,说道:“嗯,这种东西最好还是根本不看!”

由于尼·阿·涅克拉索夫去世,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发表了对他的诗歌的看法。指《作家日记》1877年十二月号第二章。(《1926—1930年版全集》,第12卷,页346—363)他说,尽管涅克拉索夫的某些诗粗糙,音调不谐和,但他毕竟是个真正的诗人,绝非拼拼凑凑的诗歌作者;他的诗不做作,不矫揉造作,自然地直接出自诗人的胸臆,在这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他置于所有的现代诗人之上。在涅克拉索夫死后出版的最近一期《公民》上,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为了纪念他,呈献给他许多诚挚动人的文字,既表示自己对他的赞许,又为他的人品辩白(因为当时报刊上和社交界对诗人响起一片攻击和责难之声)同时他论证,必须区分作家身上的两重个性,应该把人的个性和作家的个性区分开来,根据作品来评论作家。

1874年初,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长篇小说《白痴》新版问世,有一次三人闲聊,谈到现今的俄国文学,他想起这本书还没有送给我,立即要安娜·格里戈利耶夫娜拿一本来,题上几句词,除了一般常用的词句之外,还有特别令我受用的话,最起码的谦逊精神不让我在此引用这些话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这一次关于这部小说所说的话中来推测,我得出结论,在他的所有作品中,他把《白痴》放在非常高的地位。他把书交给我时很动感情地说:“看看吧!这是好东西里面什么都有!”

后来,在我已经拜读过《白痴》以后,有一次我们在谈话中触及冈察洛夫,我极口赞扬他的《奥勃洛莫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同意《奥勃洛莫夫》是好的,但是向我指出:“我的‘白痴’也是奥勃洛莫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奥勃洛莫夫》评价很高,把它看作和《战争与和平》及《死灵魂》同样的作品。(见1870年2月12日给阿·迈科夫的信,——《书信集》,第2卷,页251)但是一般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冈察洛夫确实是冷淡的。(例如,1869年2月26日在给尼·尼·斯特拉霍夫的信中对《悬崖》的评论。——《书信集》,第2卷,页170)

“此话怎讲,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我刚这么问了一句,顿时恍然大悟。“啊,对!两部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白痴。”

“一点不错!只不过我的白痴比冈察洛夫的好冈察洛夫的白痴是渺小的,他身上有许多市侩气;我的白痴却是高尚的,崇高的。”

现在承认冈察洛夫的作品有其他的极大的优点,这话自然是不能不同意的。但是从前,我,大概还有许多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要在我国文学的这两部作品中间画上等号。

1877年,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罪与罚》出了第四版,他送我这部小说,也题了词。在这种场合他又很动感情地兴奋地对我说:“这也是好东西!”

“这我自己也已经知道了,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他的话音刚落,我便插进去说,“对您的这部作品,我看到和听到许多赞扬的话。”

“您知道吗,”他接着说,“这部长篇初次出版时,有人感谢我;一些可敬的体面的人,担任国家高级职务的人感谢过我!”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无条件地认为列·尼·托尔泰伯爵是当代俄国作家中最著名的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断地思考托尔斯泰的创作,尤其是从1865年起。两人的作品在艺术方法上是截然相反的,但在思想上却有许多很接近的地方,如在对民间因素,“人民的土壤”的理想化方面,在对待脱离这一土壤的知识分子,以及知识分子的拯救者——农民的态度上面。(详见本书页583注①)

二十

《作家日记》停刊后我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有两年多没见面这期间他写了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小说1880年便在《俄国导报》上刊登,引起读者对此书和著名作者的巨大兴趣。近年来,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由于出版《作家日记》而声誉大增,在此影响下,他被选为彼得堡斯拉夫人慈善会的副主席。总之,这一年,——呜呼!——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的声誉特别迅速地增长,在当年举行的普希金纪念像揭幕典礼那天,达到了顶峰。

那时候,彼得堡经常举行慈善性的文学晚会,大部分是为了救济贫困的青年学生,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颇为积极地参加晚会,这也是吸引读者参加晚会的主要原因。我趁着这样的一个晚会,去看看和听听我喜爱的人,哪怕是从旁边看看听听。那是1880年4月,福马的星期日福马的星期日指复活节后第一个星期日。这里显然是指1880年4月27日斯拉夫人慈善会的募捐朗诵会。陀思妥耶夫斯基朗诵了《孩子们》(《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片断。值得提一提的是,尽管事情是在复活节狂欢的最后一天,但那天天气晴朗,加上刚开始的彼得堡的白夜,诱使人们到露天去散步,夜色初降时分,也就是天色还亮着,警察桥旁边的贵族俱乐部大厅里名副其实地挤满了听众按照节目单轮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上台了,大厅里出奇地安静,说明听众们正集中注意力凝望着台上,《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作者早已出名、然而不久前才得到这样承认的作家,就要出场了这一时刻来临,紧张的寂静中爆发出掌声,延续下去,一会儿稍轻,一会儿又突然响起来,持续了将近有五分钟之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以矫健的步伐从侧幕后面出来,朝着摆在舞台正中的桌子走去,他在半路上停住脚步,向欢迎他的池座观众鞠了几躬,然后继续以矫健的步伐向桌子走去;可是他刚走了两步,又一阵突然爆发的掌声使他停了下来。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再一次向左右两边鞠躬,想赶紧走到桌子旁去,但是震耳欲聋的掌声继续着,他无法在桌子旁坐下,只得又站了一会,连连鞠躬。最后,等掌声稍稀,他才坐下,打开稿子,这时掌声又响了,他只好再度起身,向四面鞠躬致意。掌声终于停止,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开始朗诵。这天晚上他朗诵的是没有在《俄国导报》上发表过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章节。他的朗诵照例是精彩的,清楚,响亮,或者,确切一点说,是清晰,贵族俱乐部的大厅相当大,可容纳一千多人,但坐在最远角落里的人也听得很清楚。

不消说,听众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朗诵报以热烈的掌声,等他朗诵完了节目单上载明的作品,听众要求他再朗诵点儿什么。尽管持续很久的朗诵刚刚结束,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却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所以很乐于满足这个要求。面对着无数的听众,他感觉心情舒畅,举止自如,仿佛置身在朋友中间。听众敏锐地听出他的嗓音中所饱含的真挚,也同样真诚地对待他,就像对待他们早已熟悉的喜爱的人,因而,听众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欢呼,在声调上完全不同于对戏剧界外来名角儿的喝彩。

这一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朗诵节目单以外的东西之前,作了个短短的开场白,充满机智和个性色彩:“我念一个俄国诗人的一首诗,真正的俄国诗人,他,很遗憾,有时候思考时不用俄语,但是他说话时,说的必定是真正的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