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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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走向第一高峰(18)

保存下来两封信,没有写明日期,也没有写完(1865年夏,以及1866年6月17日的信),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到他可能在夏天到考尔文克鲁科夫斯基家的庄园去。但是,安娜·瓦西里耶夫娜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见面既不是1865年的夏季,也不是1866年。1870年,安·瓦·考尔文克鲁科夫斯卡娅嫁给法国著名的(巴黎)公社社员瓦·扎克拉尔,1871年和丈夫一起留在巴黎,积极参加政治生活,直到公社存在的最后一天。公社被消灭后,安·瓦·扎克拉尔帮助被判了死刑的丈夫逃出法国。他们在俄国住了一个时期,安娜·瓦西里耶夫娜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见面并通信,他们终生保持了友好的关系。(见安·瓦·扎克拉尔给安·格·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及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刊载在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的《回忆录与书信》一书中,页328—340)1879年8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从埃姆斯写给在旧鲁萨的妻子的信中,始终不渝地要她向在那里治病的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转致“特别的问候”。1878至1880年,他们两人都在旧鲁萨度夏天,陀思妥耶夫斯基每天去看她。与安·瓦·扎克拉尔的关系无疑反映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在《少年》中的阿赫玛科娃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身上可以认出她的面影。

1866年以后,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还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见过面。已知她有五封信给他。(见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的《回忆录与书信》,页244—248)在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的文稿中有开了个头的自传性的长篇小说《拉耶夫斯基家的姐妹们》的草稿。所有的人物,除了女主人公(塔尼娅·拉耶夫斯卡娅)和她的家庭成员以外,一概用原名。这份草稿上保留了塔尼娅(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稚气的恋慕之情。(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回忆录与书信》,页129)

《童年回忆》是根据苏·瓦·科瓦列夫斯卡娅的《回忆录与书信》页102—121原文刊印的。

回 忆录玛·亚·伊万诺娃

1866年的夏天,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柳泊林诺的伊万诺夫家度过。伊万诺夫家在离公园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所大的木屋别墅。他们的大家庭到夏天还增加人员:亚·巴·伊万诺夫作家的妹夫。请无处可去的大学生们到别墅里来做客,孩子们可以邀请同学和女友来住。由于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夜里需要绝对的安静(他通常夜里写作),而伊万诺夫家的别墅对保持安静来说又嫌人太多,——一会儿孩子啼哭,一会儿年轻人散步很晚才归来,一会儿又是天刚微明就起床去捕鱼,——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住在旁边的一幢两层楼的石头房子里,这是一所空房子,他在那里只租了一个房间。伊万诺夫家的一个听差夜里过去和他同住,因为知道他有癫痫见本书页312—313。,让他一个人在那边不放心。不过那年夏天他只发了一次。

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屋里去宿夜的那个听差,有一回死活不肯再去了。主人询问之下,他才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打算杀人——整夜在房里走来走去,大声念叨着这件事(当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写《罪与罚》)。

白天与傍晚,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年轻人一起度过。虽然他已四十五岁,和青年们作伴却异常随和,各种消遣游戏与恶作剧,总是他兴头的。从外表看他比实际的年纪轻。他始终服装雅致,穿着浆过的衬衣,灰色裤子,宽大的蓝色背心。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注意自己的仪表,比如,他因胡子太稀而感到很伤心。年幼的外甥们利用这一弱点,常常偏去嘲笑舅舅的“胡子稀稀拉拉”。尽管和伊万诺夫家的孩子们亲密无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始终以“您”称呼他们,无论怎样喝过“交臂酒”也不能使他改变这一习惯。

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窥察在场的某个人的弱点或可笑的地方,拿来逗乐,还拿笑话、信口胡诌的诗句去作弄他的受难者。年轻人勇敢地回击他,他们之间经常互相快乐地挖苦。用晚餐的时候尤其快活。伊万诺夫家的凉台上摆开一溜长桌子,约莫九俄尺长,桌子旁总是坐着二十来个人,甚至更多。桌子一端是伊万诺夫家的大人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另一端是最年轻的小青年。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这一头忽然向怯生生的小朋友娜嘉·阿列克谢耶娃发难:“娜嘉,您怎么不害臊,老是不让我安静,老是在桌子底下用脚碰我!”

娜嘉涨红了脸,窘住了;她的女友尤丽娅·伊万诺娃机灵地出来保驾:“瞧您,还算是个聪明人,您就没想到,娜嘉的腿不会有一丈长,她够不着您。说这话岂不是愚蠢”

大人们为了制止这场互相的讽刺挖苦,便问青年人晚饭后打算到哪里去散步,这才使大家不再争吵。

晚饭后往往是最愉快的时刻。游戏,散步,直到深夜两三点钟,往往走到库兹明基,到察里津诺。住在柳泊林诺的左邻右舍熟识的消夏客也加入到伊万诺夫家这一群人当中来。在一切游戏和散步中居首位的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有时候正在游玩,他却撇下大家到自己的别墅里去给他的作品记下些什么。逢到这种情况,他要求大家过十分钟光景再去找他。然而人家去找他时,正好碰上他全神贯注地在工作,于是他恼火了,把来人撵走。过了一会儿,他自个儿又回来了,快快活活的,又准备继续游戏。他很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作品。

伊万诺夫一家爱玩猜谜语。他们常常出最难的字给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猜。他总是讲一个长长的故事来作答,长达两三页,字儿却猜不着。晚上他常常讲恐怖的故事,或者建议大家作这样的试验:关在空房间里,对着镜子坐上五六分钟,直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用他的话来说,这非常可怕,几乎是做不到的。

离伊万诺夫家不远住着马舒科甫采夫一家。父母到国外去了,几个女儿,年龄在十四至十七岁,留在家里,由一个德国人的女家庭教师照料。这个女教师待她们如同小孩儿,极其严厉。九点钟安顿她们上床睡觉,夜里把她们的鞋收去,以防她们偷偷溜出去散步。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受不了这个德国女人,叫她“穿裙子的鸡脚”《罪与罚》中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也是用这样的话骂德国女人:“你这个穿裙子的普鲁士鸡脚。”(《1956—1958年版十卷集》,第4卷,页412),为她的学生们感到惋惜。有天晚上,他建议大家带上备用的鞋子,深夜到马舒科甫采夫家的别墅外面去。他在女教师的窗下唱起普希金的抒情诗:“我在这儿,伊涅齐里雅”,等到探明女教师睡得正熟,不曾被歌声惊醒,那群小青年便绕着屋子走一圈,帮助姑娘们溜到屋外,供给她们最需要的鞋子,带她们去散步。这种调皮捣蛋的事儿接连干了好几夜。

当时柳泊林诺归富商高乐甫捷耶夫与拉赫马宁所有。他们一个叫彼得,一个叫巴维尔。6月29日是彼得节教堂的节日之一,以彼得命名的人都要庆祝这一节日。,过命名日的人都举行盛大的庆典,有宴会,娱乐活动,放焰火。富裕的莫斯科商人前来聚首;住在柳泊林诺的消夏客人也接到邀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伊万诺夫一家也接到这种邀请。他的妹妹维拉·米哈伊洛夫娜竭力怂恿他去出席宴会,他拒绝,最后他同意去了,条件是朗读一首事先准备好的小诗权充席间致辞。维·米·伊万诺娃想要先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诗,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朗诵道:啊,高乐甫捷耶夫,拉赫马宁!

你们是咱们这儿命名日的主人。

我盼望帕宁伯爵,亲自出席你们的宴会。

炫耀吧,作乐吧,做买卖吧,装点柳泊林诺的山河。

然而无论你们怎样欣喜若狂,你们俩毕竟!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去参加庆祝宴会,尽管妹妹请求他去。他悄悄地和青年们约好,带上食物,整个晚上到库兹明基去散步,到托洛康尼科夫家的别墅去玩。他们玩得十分高兴,夜里十二点钟光景才回柳泊林诺看焰火。维·米·伊万诺娃为此事对哥哥很是不满。

伊万诺夫家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外甥,青年医生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卡列宾卡列宾以十分热情出名。玛·亚·伊万诺娃的回忆录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永恒的丈夫》的有价值的注解。在扎赫列宾一家人的描写中可以设想伊万诺夫家的生活的许多特点。特鲁索茨基的形象也与亚·彼·卡列宾相像。的到来给伊万诺夫家带来许多欢乐。他二十六岁,还未结婚,特点是具有多方面的兴趣爱好。他总是搞出些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式的惊险事故。他虽是医学系毕业,在巴甫洛夫医院当医生,对于生活却几乎是个傻子。他是伊万诺夫家那一伙年轻人不断地开玩笑嘲笑挖苦的对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许多打油诗中歌颂他。诗句摘录如下:

献给卡列宾大夫的颂歌诗人

啊,应当享有荣名的你,请让诗人大胆地把你瞻仰,他用那并不娴熟的手。

把美好的你歌颂!

我该把你比作谁呢?

比作什么星辰?什么神祇?

为了不至于歪曲你的形象,我叫杰尔查文来帮忙。

他侏儒的身材,萨堤罗斯萨堤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有羊角、羊腿和尾巴,是半人半兽的怪物。的脸相,充其量不过是蒙古人的偶像。

我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吗?

费丽察的诗人、部长——

杰尔查文也会弄虚作假,活像狂热的虚无主义者!

不对啊,尽管他矮小墩实,却有赫勾力士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般的身材。

他跳舞好比狗熊,唱歌活像猫头鹰。

这样损人缺德的话,我可受不了!滚!

(杰尔查文的幽灵隐去)

沿着正在修建的铁路散步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次念出这样的即兴诗颂扬卡列宾:我的外甥卡列宾沿着铁道往前行。

此人尚是有用之才,模样儿也颇有风采!

卡列宾还没有结婚,可是一直幻想着有个理想的未婚妻,她的年纪应当不超过十六七岁,他早就为了未婚妻而妒忌所有的人。他憎恨解放型的妇女,声称他的妻子将来准跟妇女平等、妇女劳动的一切现代思潮不沾边。那时大家正好在津津有味地看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大家就逗卡列宾,说是他的妻子准和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同样命运。有一次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他说,政府鼓励妻子离开丈夫,逃到彼得堡去学用缝纫机做裁缝活,还给逃跑的妻子安排专列。卡列宾竟信以为真,大发雷霆,差点儿为了未婚妻而跟人家打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提议举行即兴戏剧演出,模拟法庭,审判卡列宾及其未来的妻子。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披上妹妹的鲜红的短大衣,头上倒扣着一只水桶,戴上纸做的眼镜,扮法官。旁边坐着书记官索菲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伊万诺娃作记录,还有被告卡列宾夫妇。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发表辉煌的演说,为妻子辩护,她想逃到彼得堡去学踩缝纫机。

结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判丈夫有罪,流放到北极。卡列宾勃然大怒,向陀思妥耶夫斯基扑去。幕布落下,第一场结束。第二场——在北极。四周一片皑皑白雪——全是被单和棉絮做的雪。卡列宾坐在那里哀叹自己的命运。陀思妥耶夫斯基扮作白熊,偷偷接近他,要去吃他。

类似的演出经常举行。有一回演出普希金的《黑披巾》玩。还有一次举行庆祝游行,护送穆罕默德二世——卡列宾大夫。所有的青年和一个仆役敲打着铜盆,吹着哨子等等,经柳泊林诺往库兹明基。这一场游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卡列宾开玩笑才搞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服他,说是他“忽视自己的前程”,医生的头衔对他过于微不足道了,他有可能占据更高的地位。卡列宾问,他该做个什么人呢?陀思妥耶夫斯基建议他自称穆罕默德二世。因为这缘故又组织了一次对卡列宾的审判。在审问时,卡列宾供称他二十六岁,为此,法官陀思妥耶夫斯基要书记官记录在案,“被告口供混乱”,因为穆罕默德二世乃穆罕默德一世之子,不可能是这个年纪。玩这一游戏时卡列宾对某位小姐说了一句粗话,为此被判处临时绞刑:用毛巾缚住双手,把他吊在树上。

下面这首打油诗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献给卡列宾的,他母亲叫他沙尼亚,或沙涅奇卡,所有的亲戚也跟着叫。

更深夜阑。巴甫洛夫医院已经鼾声一片,偶尔还有一声喷嚏,只有编外医生沙尼亚在堂屋里辗转反侧。

无数跳蚤咬得他奇痒难熬,然而这还不太使他苦恼,脑袋瓜儿发高烧,充满了痛苦和烦恼。

“我在大学里受过专业训练,治疗卡他黏膜发炎叫卡他(Catarrh)。一向手到病除。

即便在这间病房里,我治病也妙手回春。

倘若老天赐给一个正式编制的位置,再来一场霍乱,那么老婆也许早就到手,不过我自己得壮起胆子!”

咱们的卡列宾大叫大喊。

医士们跑了拢来,病人们吓得惊恐万状。

列文塔尔列文塔尔大夫是医院的主任医生。——玛·亚·伊万诺娃注闻声而至,手里拖着一根很长、很长的树枝:“刚才是伲(你)在大吼大叫,吵吵闹闹,脸皮都不要?”

打油诗念到这里,卡列宾受不了啦,朝陀思妥耶夫斯基扑了过去,不让他再往下念,准备跟他打一架。等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念到下面一首诗,安慰了卡列宾,他们才算和解。

无论上流社会

怎样沉默,怎样愁闷,只要把沙尼亚带来,它的愁闷便顷刻消失。

为什么有这现象?

为什么要笑容和笑声?

沙尼亚,我预祝你成功,祝你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