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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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童年时代少年时代青年时代(13)

那样名家演出的票价昂贵的音乐会上。现在,他上午到军官班去转一转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埋头于文学写作。他的脸色是一种土灰色,干咳经常折磨他,早晨尤其剧烈;他的嗓子的特点是嘶哑得厉害;在患病的症状之上又增加颚下腺肿瘤。不过这一切都牢牢地瞒着大家,连做医生的朋友也是好不容易才给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开上一点咳嗽药,强迫他少抽一些甲虫牌烟草。同学之中,当时经常来看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只有德·瓦·格里戈罗维奇,他在许多方面都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相反。里森坎普夫回忆道:“格里戈罗维奇年轻,举止灵活,身材匀称,面貌英俊,风度潇洒,生气勃勃。他的父亲是富裕的骠骑兵上校,母亲是法国贵族。他和陆军中尉托特列边是朋友,中尉当时就显示出后来闻名遐迩的苗头;他和演员拉玛尚诺夫也是朋友;他崇拜女性,喜欢女人,经常周旋于彼得堡最上层的社交界。”格里戈罗维奇由于天生爱好文学而与孤僻隐居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感情很要好。据里森坎普夫先生记得,当时格里戈罗维奇正从法文翻译一个描写中国风习的剧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把正在写的《玛丽亚·斯图亚特》停下,热心地写起《鲍里斯·戈都诺夫》来,但同样也未完成。此外,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当时已经在写作各种中、短篇小说,作品的构思在他那丰富的想象中移花接木,互相替代。他平日阅读文学著作也保持这种效率。(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似乎在工程学校时就写了《穷人》,里森坎普夫医生对此一无所知。见本书页120。)俄国作家中,他当时特别喜欢读果戈理的作品,喜欢整页整页地背诵《死魂灵》。法国作家,除了他已经特别喜爱的巴尔扎克、乔治·桑与维克多·雨果之外,据里森坎普夫先生证明,他还看拉马丁拉马丁(1790—1869),法国诗人。、弗里德利克·茹利埃弗里德利克·茹利埃(1800—1847),法国作家。(特别喜欢他的《恶魔札记》)、爱弥尔·苏维斯特爱弥尔·苏维斯特(1806—1854),法国作家。的作品,甚至保尔·德·科克保尔·德·科克(1794—1871),法国作家。的部分作品也看。可想而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爱好越来越深。他必定把到军官班去听课当作一件苦差。要不是监护人吓唬他说如果他不去上学就要停止供给他钱用,他早就想把功课弃置不顾了。然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又是经常缺钱用的。

1842年11月,得到雷维尔来的消息说,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生了个儿子。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做他的教父,据里森坎普夫的看法,这种事情上他表现出一贯的慷慨。十二月,据我们从书信中知悉,自1841年起就住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处的弟弟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进了建筑学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只剩下一个人,因此他开始更加勤奋地准备军官班的毕业考试。与此同时,里森坎普夫先生也要认真考虑医学院的毕业考试。他们的见面不得不逐渐减少。

但是,里森坎普夫先生记得,1842年的大斋期,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忽然又有了一大笔钱(可能是监护人大大慷慨了一番以鼓励他勤奋学习工程学科),他让自己在艰苦的学习之后稍事休息,去听听再次莅临彼得堡的李斯特的音乐会,欣赏一下著名歌唱家鲁比尼鲁比尼(1795—1854),意大利歌唱家。和黑管演奏家勃拉兹勃拉兹于1842年在彼得堡作首次演出。《北方蜜蜂》报(1842年3月13日,第57期)有消息报道说:“3月15日神奇的黑管演奏家勃拉兹先生将在安格里尔加特夫人府邸举行音乐会,先生吹奏此乐器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尽善尽美的境地。”的演出。复活节过后,四月间,他和里森坎普夫医生一起去观看《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演出。1842年4月陀思妥耶夫斯基与里森坎普夫不可能去看《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因为该剧的首次演出是在1842年11月27日。(见《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格林卡》,《文学遗产》,莫斯科列宁格勒,1952年,第1卷,页224)陀思妥耶夫斯基观看此剧与里森坎普夫相遇显然是在1843年春天。但是从五月份起,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又放弃一切娱乐,全身心地投入毕业考试的准备,考试从5月20日起一直持续到6月20日。其时,里森坎普夫医生也在参加自己的毕业考试。由于加紧温课,他病了,从6月30日起便卧病在床。这天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突然来看他,费奥多尔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他神色健康,心情愉快,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满意,他郑重地宣布,考试顺利通过,以中尉军衔(的战地工程师)从学校毕业,还说到他的监护人给了他一笔钱,使他能还清所有债务,最后又说他得到二十八天的假期,他打算第二天就去雷维尔。现在他使劲儿把朋友从床上拉起来,拽着他上马车,把他带到涅瓦大街的莱尔哈大饭店。陀思妥耶夫斯基要了一间有钢琴的房间,定了一桌丰盛的菜,备有各种酒,硬要生病的朋友陪他吃喝。尽管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这样强行请客起初对于有病的里森坎普夫先生是多么不好受,但是也起了富有感染力的作用:里森坎普夫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佳肴,弹弹钢琴——病居然霍然而愈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他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送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上轮船。三个星期后,他自己也到雷维尔去了。到了那里,他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哥哥家里享清福,悠闲自在,好不快活。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不得不和雷维尔的社交界人士相交往,而当地的社交界,按里森坎普夫医生的说法,“以其传统的帮派习气、裙带关系和假仁假义,以其由当时的摩登牧师、小兄弟会会员古纳的狂热布道所煽起的虔信主义,尤其是以军人方面的顽固偏执”,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极其恶劣的印象。这种印象他一辈子没有忘记。由于他原本期待着在有教养的人士中看到良好的文化教养的表现,现在他颇为惊讶。里森坎普夫医生说:“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这仅仅是雷维尔居民所特有的地方特点他喜欢推而广之,所以从那时起他对所有的德国东西产生了一种偏见。”

与此同时,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在妻子的帮助下,替兄弟充分添置内衣外套,在雷维尔,衣服价格颇为便宜。按里森坎普夫先生的说法,米哈伊尔相信费奥多尔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少东西,所以他请里森坎普夫在彼得堡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去住在一起,如有可能的话,以德国人的办事认真精神作榜样去影响他。回彼得堡以后,1843年9月,里森坎普夫医生果然这样做了。他遇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身无分文,以面包和牛奶充饥,而且连这点东西也是从小铺子里赊来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属于这样的一种人,”里森坎普夫说,“他们身边的人生活都过得很好,而他们自己却经常手头拮据。人家狠狠地盗窃他的钱财,可是他由于轻信和善良,不想追究事情,不想揭露女仆以及女仆的食客们,他们利用他的粗心大意而寄生在这里。”和医生同住在一起,对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几乎又成为新增加的经常性开支的一个原因。每个来求医的穷人,他都愿意待之如贵客。他像自我辩解似的说:“我着手描写穷人的生活,我很高兴有机会比较接近地了解一下京城里的无产者。”可是核对下来,月底送来的账单中,仅面包一项就要支付一大笔钱,原因与其说是在于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殷勤好客,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勤务兵谢苗。原来这个人跟洗衣妇有暧昧关系,他不仅供养那个女人,还供养她的一家人以及她的一大帮朋友,他们都吃主人的白食。此外,不久还查明,由于同样的原因,内衣迅速不翼而飞,每三个月,也就是每次莫斯科寄来的钱收到以后,总要添置一批。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他的裁缝、靴匠、理发匠等人也和对勤务兵一样,不能不感到失望。他同样也意识到在他所招待的来访者当中,未必是人人都值得同情的。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手头十分拮据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到了十一月,他在大厅里走路的神气忽然有点儿与平时不大一样了——脚步声音很响,充满了自信,几乎神气活现。原来他收到莫斯科寄来的一千卢布。“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里森坎普夫医生接下去说,“他又以平日那种悄没声儿的、畏怯的步态走进我的卧室,要求借给他五个卢布。”原来他得到的钱大部分拿去偿付赊购各种物品的欠款了;其余的钱,一部分打弹子输掉了,一部分被某个对手偷去。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没有防人之心,喊这个对手来,撇下他单独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他的最后五十个卢布放在办公室里,没有上锁。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喊来的那个陌生人大概也是他觉得好奇而要进行观察的一个人。他特别注意到一个青年人,较长一个时期在里森坎普夫先生处就医,这个人是钢琴师傅凯勒1806年1月5日第2号《圣彼得堡公报》的《私讯》内提到乐器师凯勒。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注意”到的那个人是否即这个凯勒的兄弟,无从查明。的兄弟。医生说这个人轻浮,会拍马屁,几乎是个衣衫褴褛的德国佬,论职业是掮客,实际是个吃白食的食客。他发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省己待客,有个时期他就成了每天必至的座上客,来喝茶,吃午饭,吃晚饭。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耐心地听他讲京城的无产者的情况。他常常把听到的东西记下来,里森坎普夫先生后来确信,凯勒所谈的材料,有些后来反映在小说《穷人》、《两重人格》、《涅朵奇卡·涅兹万诺娃》等等之中。

1843年12月,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在经济上又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事情弄得向一个退役的下级军官借钱的程度,这个人过去原先是在第二陆军医院当验收员的,验收包工头送来的肉,兼作抵押借款。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只得向高利贷者借支1844年一月份薪水的三分之一,由工程学校的出纳作担保。用这种办法借款三百纸卢布,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总共只到手两百。那一百卢布当作四个月的利钱预先扣除了。可想而知,借这笔款子,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高利贷者必定是深感厌恶的。好些年后,当他描写到拉斯柯尔尼科夫初次去找高利贷者的感觉时,他可能不由得会想起这种厌恶的感觉吧。

在唯一遗留下来的1843年最后一天所写的那封信中,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自己谈到了债务,尽管监护人并没有使他身无分文。他鼓动哥哥一起出力把欧仁·苏欧仁·苏(1804—1857),法国作家,著有《玛蒂尔达》、《巴黎的秘密》等。

的《玛蒂尔达》翻译

过来,同时,年轻人的活跃的想象力向他预示有大宗款项,足以改善他们的乱糟糟的经济状况。

1843年12月31日的信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向哥哥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提议他们一起来翻译和出版苏的一本最风行的小说:《玛蒂尔达或一个年轻女人的忏悔》。(见《书信集》,第1卷,页66—67)这本小说以及另外两本小说:《巴黎的秘密》和《永恒的犹太人》,反映了“世纪的理想”,圣西门、傅立叶、拉门奈及其他空想社会主义代表人物的社会主义学说,这对于俄国的进步的读者尤其有吸引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事业”没有实现。《玛蒂尔达》在1846年才由弗·姆·斯特罗耶沃依译出。

1844年2月1日之前,莫斯科又给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寄来一千卢布,可是到傍晚时,据里森坎普夫先生证明,他的袋里总共只剩下一百卢布了。真倒霉,他到多米尼克去吃晚饭时,怀着好奇心看起打弹子游戏来了。这时有位先生悄悄走到他身边,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个参加打弹子的人身上,那人是个狡猾的骗子,饭店里的全体侍役都被他买通了。“这是玩骨牌,”陌生人继续说,“完全是无伤大雅的游戏,老少无欺。”结果,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当即就想学会新的游戏,可是不得不付出昂贵的学费:这种游戏要玩整整二十五盘才能学会。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后一百卢布就转到当老师的对手袋里去了。

第二天,又是身无分文,仅仅为买点糖、买点茶叶等等又得借债,往往付出高得吓人的黑心利钱。三月间,里森坎普夫医生有事,不得不离开彼得堡,他终究没有能够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养成德国人的办事认真和讲究实际的习惯。

题解:

亚历山大·叶果罗维奇·里森坎普夫生于1821年。“在家里受最基本的、多方面的教育,能流利地操四种现代语言,灵活自如地用拉丁文写作,画一手好水彩画,是个优秀的钢琴家,甚至还是个作曲家,酷爱植物学。”(《医生》,1895年,第50期,页1426)

1843年亚·叶·里森坎普夫在外科医学院获得医生称号。在《札记》中他怀着特别景仰的心情回忆他的著名的教师和指导者尼·伊·庇罗果夫尼·伊·庇罗果夫(1810—1881),外科医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有若干时间同住一室。里森坎普夫曾断断续续地到西伯利亚去,在鄂木斯克军医院任职,同时准备他那本皇皇巨著《鄂木斯克地区植物图表》。1869年退休,专门在俄国欧洲部分旅行,从事科学研究。他到处带回丰富的科学资料,大量图表,描述所见地方的诗歌与记叙文字。1875年起,他在皮雅季戈尔斯克定居,继续从事植物学研究。在他已出版的著作中,特别有价值的是《皮雅季戈尔斯克地区植物总表》(莫斯科,1883年)。他有数量众多的植物学方面的著作,还有《札记》,写了五十五年,迄未出版。(见亚·叶·里森坎普夫的生平事略,载《医生》,1895年,第50期)这些《札记》现在何处,不详。

亚·叶·里森坎普夫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由奥·费·米勒摘引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材料》一书中。现在这里所载的就是根据这唯一保存下来的史料刊登的。(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圣彼得堡,1883年,第1卷,《传记、书信及笔记本中的札记》,页34—35,41,4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