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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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权力之外岂有他哉

光武皇帝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

郭后既废,太子彊意不自安。郅恽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辞位以奉养母氏。”太子从之,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上不忍,迟回者数岁。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彊,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彊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袁宏论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汉业,宜遵正道以为后法。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嫡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藩,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郭皇后既废,太子刘彊“意不自安”。太子是一种危险的职业,“意不自安”是一种莫名的恐慌,不少人会有这样的心理经验,预感到危险即将到来,但什么时候真的来却不知道。这时就会发现,等待危险比危险到来更痛苦更难受。

在这场不动声色的接班人更迭斗争中,刘秀和重臣皆未出场。只有郅恽前后忙活。

郅恽这个人我们认识,就是前次把刘秀挡在城门外的城门官。这位老兄其实相当有来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坐过王莽的牢,王莽想杀他却又不敢杀,因为他是经谶方面的专家。郅恽是高级幕僚人才,帮助不少人立了大功,但他自己却“耻于军功取位”,后来到京师做城门官(东城门候),还是地方举孝廉把他推举上来的。皇帝外出游玩回来晚了,郅恽明知皇上叫门,他故意不开。郅恽熟知周亚夫故事,也摸透帝王心理,以讲原则形象,引起了刘秀的格外注意。果然,郅恽由此不做门官了,做了太子的老师。做官要想出位露头,要敢于在关键时刻给上司留下深刻印象,甚至不惜用“得罪”上司的举动。“深刻印象”是日后飞黄腾达的前提条件。

太子刘彊意不自安,刘秀不可能不知,但刘秀做事“以柔道行之”,让他亲自动手把儿子撸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聪明的人都是阴坏,刘秀先让刘彊意不自安,料其心理即将崩溃,郅恽于是上场。不敢说郅恽是得到了刘秀的授意,但他们君臣二人在心智上练过推手,对方的心思不用动脑筋也能猜出三分,郅恽动员太子刘彊主动辞位。

凡是读过中国书的人都知道皇帝禅让和太子辞位是什么意思,压迫自己的是父亲,是皇帝,是父皇,再大的委屈也无处诉说,再大的愤懑也无从反抗。废太子的心情,真的还不好体会。

东晋史学家袁宏认为:太子非有大恶不可移也,刘秀废掉刘彊从大原则让讲是不对的,但是,刘彊下课以后非常谦恭,刘庄上位以后非常友爱。既然人家兄弟之间谦恭友爱,父子之间感情无间,这不就是回到上三代的境界了吗?这样的话,刘秀这样做也没什么错啊。

司马光遇到这样的事本来是要发表评论的,但是袁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也就直接引用免得费事了。

中国人有一个老毛病,就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刘彊刘庄兄弟后来没有抡起钢刀斧头那是没错,不过要说他们谦恭友爱恐怕也不靠谱,兄弟遇到这种事,越客气越生分,但不管怎么样,废立太子没有引发严重后果,刘庄上台后,也算是创造了“永平之治”。

刘秀更换太子后,马上就提拔太子的两个舅舅阴识、阴兴抓实权,并让他们辅导太子,后来,并有意让阴识担任地位崇高的太子太傅,为以后外戚辅政做好了准备。

刘秀死后,在明帝一代没有出现兄弟相斫、外戚专权的局面,完全是决定于个人的人品,没有一丝制度性的保障。刘秀中兴以后,在帝国制度层面,没有作任何的改进,迅速地将自己创立的帝国纳入了过去的轨道,刘秀终结了王莽,也终结了战国秦汉以来制度创新的欲望和探索精神,从治天下退化为防天下,政治理论和政治制度逐步僵化。作为思想者的士大夫,已经在权力的压迫下丧失了原创能力,上三代也好,天人感应也罢,都渐渐从限制皇帝滥权向恭维皇帝转变,因为是刘秀,所以他换太子是“以三代之道处之”。除了皇帝有权主导话语权以外,其他人都只能根据自己的利益变着法儿地演绎皇帝的话语和决策,除了恭维和涂饰,再找不到任何新鲜刺激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