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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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君主谀下

光武皇帝建武三年(公元27年)

春,正月,甲子,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

……

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

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钱钟书在其《管锥编》里曾经论及人和人沟通那是相当累的,因为语言很难表达本意,面对面会“言不达意”,远离两地,书信往来,更会“词不达意”。我们知道,在战争中,最高统帅部和前线有大量的情况和意图需要沟通,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均因情况紧急不允许双方长篇大论,都需要言简意赅,以免多言害意。所以,这类书信电报就成了一类很特殊的文本,蕴藏的信息量很大,既是研究战争史的珍贵资料,也是研究当时上下心理状态的信息切片。

刘秀在河北决定撇过更始帝刘玄另起炉灶时,就派心腹大将邓禹分兵经山西向长安进发。邓禹是刘秀长安求学时的小学弟,彼此之间相当信任。当时邓禹仅有二十四岁,是第一个从刘秀那里分兵单独行动的将领。邓禹初入河东(今山西),进展顺利,及到长安,有些缩手缩脚,刘秀感觉颇不得力,曾给他亲自下书,书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

为什么说是刘秀亲自写信呢?因为起草书信的秘书断然不敢把邓禹比作圣君尧,只有刘秀自己这么写才不犯忌讳。刘秀这么写,已然有些口不择言了,如果这种话在后世如明清时期,皇帝把重臣比作尧舜一类,会把臣子们吓死。刘秀对这位亲密战友确实有些着急了。

上回说到冯衍说话讲究铺张排场,所以为刘秀不喜。在《冯衍传》中,还记载了王莽给大将廉丹的诏书,可以和刘秀的对应来看,其书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四个“矣”,把形势和任务讲得清清楚楚,既充分表达了急迫的心情,又兼有韵律之美,可圈可点。

邓禹定不了关中,刘秀在冯异腾出手后,就派这位“大树将军”进军关中,但是两支军队谁节制谁,刘秀好像没有交代。从官衔看,邓禹当时任大司徒,似比冯异的“征西大将军”要大,“征西大将军”怎么看也是一个临时职务,专权专用。但是,临时成立的“领导小组”往往在特殊时候比常设官员更有权威,这也是常事。毛泽东当时派林彪做“东北大将军”,高岗、陈云、彭真等党内职务比林彪高俱受林节制,这是一种从权处置。刘秀没有讲,所以,年轻气傲的邓禹不愿听从冯异的指挥和协调,仍然一意孤行,结果大败。

直到没有再战斗的本钱,邓禹才认输,他主动向刘秀“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这个时候,刘秀才免掉他的大司徒,改任“右将军”,但是他的爵位“梁侯”,刘秀没动。本来两个将军在一个战区,肯定要出事,何况邓禹年轻气盛,但好在冯异性格收敛,刘秀最后也能秉公处置,所以,邓、冯两将在关中没有节外生枝。

冯异没了邓禹掣肘,遂自订方案,“大破之于崤底”,这场胜利,消灭了战斗力最强的赤眉军,彻底平定关中,使长安和洛阳两京之间尽归刘秀。此时,虽然刘秀四面受敌,陇有隗嚣,蜀有公孙述,蓟有彭宠,齐有刘永、张步以及董宪、苏茂,庐江有李宪等,但四面之敌不能团结一致,各自偏隅一方,刘秀居天下之中,广有土地人口,自可逐一荡灭,只不过需要假以时日而已。冯异一役,算是确定了刘秀的天下江山。刘秀给冯异发出了贺信:“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君主帝王在情况危急时,可以寄以卑词,甚至向臣下低三下四,谀词滚滚,最典型的莫若雍正。雍正初,政局稳定系于西线战事,于是他就把正在前方打仗的年羹尧恭维成“恩人”,“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等到这些功臣力挽狂澜,将局势转危为安,当时压力释放之时,皇帝们也会情不自禁地派发高帽子,雍正对年羹尧说:“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在念做千古榜样人物也。”再等到事情过去,冷静下来,帝王独裁人格就会发作,别人所有的贡献都是应该的,自己给他们的鼓励和好处都是多余的,“刻薄寡恩”这四个字无师自通,皇帝最习惯的是别人仰己鼻息。最喜欢的是奴颜媚骨,有大功于国家的人,很难做到奴颜媚骨。所以,即使再低调,再谦恭,也会被认为居功自傲,何况,谦恭低调的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