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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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战争中的人质问题

孝献皇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

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时汜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陈宫忽悠张邈、张超兄弟一起叛曹迎吕,趁曹操讨伐徐州时掩攻兖州。吕布和陈宫、张邈联手,在曹操的老窝开打,一度打得曹操只剩下鄄城、范县和东阿三城,这三个地方如果没有程昱(yù)奔走救护,就如曹操所言:“吾无所归也。”

程昱,字仲德,兖州东阿人。黄巾起兵,东阿县丞附黄巾,县令跑了,程昱和本县大户(各地的大户虽然不在一线表演,但影响力非常大)联合,设计保全了东阿城。兖州是刘岱的地盘,刘岱闻听程昱的大名,请他出山,程昱谢绝。当时各地诸侯军阀在延揽人才,人才也在挑选他们,大动乱带来了大竞争,大竞争搭建了大平台,那个时候也是双向选择。曹操得了兖州,也礼聘程昱,程昱没有扭捏,立马加盟曹操阵营。曹操征徐州时,令荀彧、程昱守鄄城,吕布入兖州,“郡县响应”,只剩三城,荀彧和程昱商量,由荀彧驻扎鄄城,程昱发挥本地人的优势,到范县和东阿组织抵抗。

当时范县令靳允的母亲、兄弟、妻子都被吕布抓起来了,靳允正在两难,是为了救全家投降吕布,还是坚定地追随曹操?或者说是要事业还是要家庭?

程昱劝靳允要识别大势,他说:“听说抓走了你的母亲,作为孝子,真的是很作难啊。现在天下大乱,英雄并起,肯定有一个命世英雄能够平定天下,所以聪明人首先要学会选择。(程昱答应曹操的邀请,其乡人谓曰:‘何前后之相背也!’昱笑而不应。对靳允的话,可以回答了家乡父老的疑问。男怕入错行,更怕跟错人,选择老板是件大事。)陈宫叛迎吕布,很多地方归附了,表面上看疑似有所作为,但是你想想看,吕布是什么人?他就是传说中的‘三姓家奴’,这家伙没个常性,陈宫瞎了眼瞎起哄,他们是没好结果的。而我们的领袖曹操曹使君,是当世的英雄,‘殆天所授’,(当年张良哥哥也是拿这四个字形容评价刘邦,谁要得到这四字酷评,那基本上就是笃定的英雄了。)我们把范县和东阿守住了,功劳就和当年齐国的田单一样。你要去跟随了吕布,恐怕你们一家的性命反而不保了。何去何从,唯君虑之!”

形势利害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考虑什么呀,靳允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我不会有贰心的。”

程昱说服了靳允,派人守信仓亭津,陈宫军不能得渡。程昱至东阿时,东阿令枣祗率人拒城坚守。程昱遂建大功。

绑架对方将领的家小,这事在战争中应属常事,当事人都会面临“忠孝不能两全”的抉择。

这事后人有争议。东晋人徐众写过一本《三国评》,此书已佚,裴松之在注释《三国志》时引用过,司马光再次引用。顺便说一下,裴松之注释《三国志》的字数,远比陈寿的《三国志》原文多,加了狠料,网友们读《三国志》,最好不要忽略了裴注。

徐众对此事点评有这么几层意思:

一、“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靳允为范县令,早于曹操得兖州,靳允为主,曹操为客,“未成君臣”倒也说得过去。

二、“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众在此引经据典,说卫公子开方,当年在齐国做官,十年没请探亲假,当时齐国是由史上最牛的丞相管仲打理,管仲不论做事看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对违反常识、常情、常理的空头理论和不近人情的人和事,始终保持怀疑和反感。所以,管仲炒了开方的鱿鱼,你不能事亲,安能事君?这只是管仲遇到的低层次的不近人情的事,他遇到的史上最牛的不近人情之事是易牙烹子以进齐桓公。徐众的结论是,忠臣出于孝子,先做到孝才能做到忠,孝在忠前,孝比忠更重要,何况靳允当时还没必要承担忠的义务。所以,靳允应该先救至亲——是投降吕布?还是派特工营救?

三、“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这一条很有意思,拿刘备送徐庶进曹营说事。曹操把徐庶的母亲扣起来了,刘备没有劝徐庶留下来,而是送徐庶走,成全了徐庶的孝心,所以曹操也应该这么做,把靳允遣送到吕布那里。

战争中人道主义怎么落实,今天虽然有了很多国际公约,但是也没有全部解决。当时,也有一些类似的约定俗成的东西,包含了人道精神,比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问题是拿使臣人头祭旗的事也经常发生。三国时代,掳人家小,胁持人质的事情经常发生,大家都难免遇到这样的人道危机,大家昨天还同朝称臣,互为同僚,今天突然拔刀相向,势如水火,明天又可能连横合纵成了朋友。所以,有人做得绝,有人留有余地,存在着一种潜规则。

吕布应该说是很守这方面的规矩,他后来曾俘获过刘备的家小,并没有胁以为人质,吕布怎么得到了靳允的家小,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但是也没有吕布以家小胁迫靳允投降献城的记录,站在靳允的立场,正确的思路和判断应该是:自己坚守范县,吕布只要遵守规则,理解这是各为其主,靳允的家小或许还能活命,吕布当时也是奔着兖州牧来的,杀靳允这样朝廷命官的家属,殊为不智;倘若投降吕布,家属当下肯定安全了,但是,时为乱世,曹操一旦卷土重来,在当时诛杀叛臣连带三族,并不受舆论谴责,曹操后来在雍丘杀了张邈、张超全家,就是如此。

总之,在人道精神稀薄的中国,对叛徒更不人道,这是无疑确凿的。靳允如果从家属的安全角度考虑,坚守范县也应该是安全系数相对较高的选择。

电视剧《潜伏》里,有翠萍刺杀陆桥山一段。有人指出,中共特工只暗杀叛徒和汉奸,甚至暗杀过叛徒家属(顾顺章一家),但从没暗杀过国民党军政官员,所以刺杀陆桥山一事是绝对违背历史真实。如果是这样,也说明这里面也有俗成的潜规则,即使是两方杀到血雨腥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