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
五月,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素以剑客遇布,布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故折节下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颇自骄傲,以是群下不甚附之。
王允吕布诛除董卓之后,汉帝国有一次咸鱼翻身的机会,献帝刘协的正统合法地位至此不再受质疑,洛阳的宦官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加上又迁宫长安,掌握皇宫的宦官势力削减殆尽;献帝刘协的母族(王美人一家)、包括灵帝的母族(董太后一家)也都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外戚势力也不复存在;且董卓一死,关东关中的对峙也没有公开的理由,虽然各地有割据的势头,但名义上都遵循大一统的中央,各地的长官任免都要到长安履行个手续,这个程序不论董卓时期,还是王允执政时期,以及李傕郭汜动乱长安时期都一样保持着。
万事俱备,只缺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天下不可一日无君,这对中国这个人口大国来说,这是绝对真理。
献帝刘协还小,这时大概十一岁,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连董卓都觉得他聪明,假以时日,他成为第二个汉文帝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国家最缺的就是社稷之臣。
社稷之臣不是一般的贤臣能臣,不是一般的优秀工作者,而是在一姓王朝即将被推翻、国祚不续、法统被毁的危急时刻,起码也是在皇位空虚、皇权旁落、皇位继承发生混乱的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转危为安者,方可称之为社稷之臣,也就是圣人所谓的“兴灭国继绝世”。在此之前,我们读过的历史中,可以称为社稷之臣的并不多,诛诸吕迎立汉文帝的周勃陈平算是一个,被历史公认没有异议的社稷之臣在汉一代,恐怕只有霍光了。做社稷之臣,一身正气是不可少的,灵活的手腕也是必需的,尤其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中央地方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既要一身正气维护中央的权威,又要和各种势力周旋斗争。沉疴难愈,拿得准轻重;百废待举,分得清事态缓急。
“汉之将亡,有可为社稷臣者乎?朱儁、卢植、王允未足以当之,唯傅燮乎!”(王夫之《读通鉴论》)
在王夫之的视野里,朱儁、卢植、王允不足以当之,其中他最看好的是傅燮。傅燮在朝廷敢于直言,昏君和权宦都惧他三分,他后来被排挤到边疆,也深受边民甚至羌人的爱戴和尊敬,可惜他死在边关。问题是做社稷之臣,除了自身具备素质,还得有机会。傅燮起码没有机会被证明是社稷之臣。
历史把难得的机会摆放在王允面前,倘他就此能辅佐刘协延续汉祚中兴帝国,那么王允就是安邦定国的社稷之臣。
从王允的出身和经历看,他是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和训练的,也是具备这方面的素质的。王允(公元137-192年)是太原祁县(今晋中祁县)人,是根正苗红的士族子弟,以当时官场的标准,出身最正,而且少有令名,经过舆论大师郭林宗亲自点评:“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王允十九岁就为郡吏,捕杀过贪横放恣的小黄门,王允的上司太守刘瓆因此被下狱迫害致死,王允为其送丧还乡,守丧三年,这还是桓帝时代的事。
是时,士族与当权阉宦已经严重对抗,王允性格“刚棱疾恶”,这种性格和行事风格,都是后汉党人的标准作风。王允后来参加过平定黄巾的战事,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等受降数十万”,可谓战功卓著,也说明王允文武全才。王允在黄巾败军中缴获他们和宦官张让来往的书信,王允于是告发张让身边的人通匪,这是叛变行为,这事撂在昏君头上也会判定为十恶不赦,问题是灵帝比一般昏君更昏,虽然闻之震怒,但最后居然没有对张让进行组织处理,反而让张让缓过神来倒打一耙,把王允下到大狱。王允下狱刚好遇到大赦,被放出来没几天,他又被诬以他罪再次入狱。当时“宦者横暴,睚眦触死”,司徒杨赐一看当权宦官对王允不依不饶,料到王允难得好死,王允的部下于是偷偷进到狱中,给王允带来毒药,王允厉声道:“我为人臣,获罪于君,就应该伏法服刑受死,岂能自己吃药自杀呢?”
后来经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反复上疏营救,才留下活命。可以想象,经此一事,王允在朝野肯定是声名大振。王允获救后隐姓埋名流亡,直至灵帝死了,他才回到京师洛阳,大将军何进掌权,召王允“与谋事”,官拜从事中郎转河南尹。董卓立献帝后,王允升至太仆,再迁至尚书令,等于是献帝办公室一把手。虽然献帝是个小孩子,没有实权,但董卓欲行军政大权,必须得到皇帝也就是尚书令那里履行一下相关手续,由此也看出王允其实是董党最关键的人物。董卓这个期间办过的坏事,王允不管“违心”也好,“被迫”也罢,终究是脱不了干系。当然有他在,也肯定降低了董卓祸害国家的程度,也保护了一大批干部,包括国家的档案不是王允操心收藏带着,在迁都时肯定都会散失掉,“经籍俱存,允有力焉”。
“时董卓尚留洛阳,朝政大小,悉委之于允。允矫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于危乱之中,臣主内外,莫不倚恃焉。”
王允既与董卓周旋,再则除去国贼,如能把握这个历史关键时刻,拨乱反正,开创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安天下社稷之大功非己莫属,时也势也,岂傅燮辈敢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