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献皇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
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勃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邺,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豪桀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乎!”
如果说灵帝时代的中央是一个错误的中央,但是它的合法性没有受到怀疑和挑战,起码在朝廷上下是这样。到了汉献帝时代,法统和合法性似乎成了一个问题。
尽管在当时没有人公开说刘协不具备继承汉帝的资格,特别是在第二年刘辩也被董卓杀害,皇族中与灵帝血统最近的莫过于他的儿子刘协。但是,刘协本人的资格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拥立他的人的资格上,董卓自作主张废立,在朝廷没有达成共识。
在献帝一朝,不论董卓时代还是曹操时代,朝廷以及地方官员们,在所谓的大是大非面前,都面临着空前的困惑:国君先为董卓所立,后为曹操把持,在朝廷的大臣要搞清楚自己是汉耶董(曹)耶?地方的割据势力,也要不停地辩解是效忠皇帝还是拥护权臣把持的朝廷。因为这两者在很多人看来是不一致的,中央的合法性受到质疑,整个政治局面便变得波谲云诡,这是后汉至三国时代全体人民都比较晕菜的关键所在。
关羽在刘备徐州兵败后说什么“降汉不降曹”,固然有自欺欺人的一面,但是当时代很多人不能分辨帝国朝廷内部的复杂性确也是事实。
同样在朝廷做官,有人被认定是附逆的,如蔡邕,也可以被视为忠臣,如被董卓杀掉的人;在山东与董卓对立的诸侯,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的人认为刘协代表着正统,虽然他是董卓所立,被奸臣把持,但并没有损害他的正当性和合法性。董卓是董卓,皇帝是皇帝,所以进攻洛阳就是讨伐董卓,是解救皇帝这个人质,曹操当时是这样想的,坚决反对董卓废立的袁绍却另有想法。
袁绍最愿意把董卓和新皇帝混为一谈,他不愿意辨析他们之间的差异,他想利用董卓废立这个“程序上的不合法”,彻底推倒汉献帝刘协的合法性。袁绍后来又建议立刘虞为帝,我们可以主观推断他的主张是个过渡的想法,袁绍真正的想法也许和袁术一样,让姓刘的都靠边站,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
此时此刻,董卓做了什么,袁绍知道,大家都知道;董卓想做什么,袁绍知道,大家也知道。反过来,袁绍想做什么,董卓不知道,大家也不知道,就连他自己,有一个朦胧的目标,但究竟怎么样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也是且看且想。袁绍既不愿服从董卓把持的朝廷,又不敢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大张旗鼓、义无反顾地讨伐董卓,很可能真的就清君侧了,那么献帝刘协的地位就无可动摇了。这个结果,不符合袁绍自己的利益,所以他采取了让水继续浑下去的策略。作为关东义师的盟主,他坚定地掣肘了关东义师的行动。
天下所乱,一乱于董卓,二乱于袁绍。不论古今中外,在权威丧失、乱极思治的时候,手握军权的强力人物往往会忽然间众望所归,大家把消除混乱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军阀们身上,但是,无数历史经验告诉人们,乱世里拿着枪杆子的人往往是神魔难辨。能够弭乱的人不作为,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一个“私”字作怪。天下不乱,野心家没有机会;天下乱得不够,野心家不能下手。所以,“养乱”成了袁绍这类人物自然的选择。
当世两个最重要的大人物相互之间发生了误判,董卓不知道袁绍虚张声势,袁绍不知道董卓色厉内荏,他们之间隔山打牛,没有展开真正意义上的大决战,能量没有得到有效的释放,而是流转到其他势力手上,结果就是延续了社会的动乱,也培养了新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