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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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关公崇拜是国人搞出来的

孝献皇帝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

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余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斩之,遂定荆州。

吕蒙白衣渡江,糜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轻己”,加上他们的后勤工作老出问题,害怕关羽回来收拾自己,于是坚定地投降了。

孙权称赞吕蒙“子明(吕蒙字)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

读书以后,吕蒙非复吴下阿蒙,境界上来了一大块,从一介武夫,成长为一名军事家,筹略奇至,我认为还不止这些,吕蒙还是一个有头脑的政治家。吕蒙至江陵,在争取民心、分化关羽前方将士方面,政策得当,措施得宜。另外,“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居功不傲,做人规矩,谨慎恭敬如此,这都是在主子那里得高分的举措。

关羽最后败走麦城,遂使湖北的这个小城成了从胜利走向失败地方,成了人生低谷的象征,成了中国的滑铁卢。

关羽死的时候,是汉中王刘备帐下前将军,爵位是汉寿亭侯,顺便说下,汉寿亭侯,不是汉代的寿亭侯,而是汉寿这个地方的一个亭侯(封地为乡一级),比关内侯(没有封邑)稍高一点。

但是后来,围绕关羽的一场造神运动在中国开始。关公崇拜成为一种“亚宗教”。

查了一下,好像最早给关羽升级的是宋徽宗,他先封关羽为“忠惠公”,再封“崇宁真君”,又封“昭烈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宋徽宗处在外患不已的时代,对能够独当一面的勇将有心理需求,为什么挑选关羽?应该还是三国故事有民间基础。另外徽宗信道教,关羽也就荣膺“真君”。

元代关羽继续称王。“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

到了明代,万历神宗皇帝朱翊钧封关羽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关羽称帝了。

到了清代,外来的清朝政府,对树立宣传关羽形象,可以讲兴趣高涨,坚持不懈,遍布城乡的关帝庙多为清代所建,现存关羽老家也是锐圆哥的老家山西运城解(当地音hài)州的天下第一关帝庙,是在康熙年间大规模重建的。到了清代晚期,光绪皇帝给了关羽史上最长的封谥:“忠义神武灵佑仁勇显威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都是很牛的字眼,数一数,多少字?

其实字多了没什么意义,反而妨碍传播,关公精神简单地说,就是最前面的“忠义”二字,后面的都是“忠义”导致的结果。皇帝们表彰关公,看中的其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忠”,忠是硬道理,也是硬指标。但是皇帝们也知道,光唱“忠”这个主旋律,没有一点商业化包装,还是没有收视率,没有在民众中的广泛传播,典型榜样有什么用?皇帝们永远不需要向榜样看齐,因为这活太累太不自在。要让老百姓接受,不得不俯下身来,照顾一下老百姓的关切,于是再加个“义”。

“义”是什么?字典,“辞海”“百度”“维基”的解释都不错,但锐圆的理解最达要害,“义”就是“守望相助”。这是在无助的社会,在自私麻木的环境,老百姓应对生存安全风险时的最低要求,有困难和受欺侮时,有人搭把手,有人说句公道话,这都是义。在熟人社会,“义”成了相互之间的需要和要求,不帮熟人的忙,这叫不够义气。

关羽对刘备(通过《三国演义》和民间传说的故事)体现的,一方面是做臣子必须拥有的品德“忠”,还有就是对熟人的责任和义务。桃园结义拜把子这种行为,就是把熟人拉近为亲情关系,同时是一种契约,大家要兑现相互之间义务相助的承诺。“义”包含着这样的基本原则,那就是表面上和金钱和利益无关,是一种人情交换。

在中国农村,“义”有很实的民间基础,村东张三盖房子,全村的壮劳力可能都会援手,在这一刻,体现了一个社区温馨美好的一面,但是,此后,张三就有了“人情负债”,他必须在今后以同样的方式补偿别人。“义”表面上脱离了金钱交换,用今天的经济学眼光看,是货币流通不足,是市场化程度不够。

《三国演义》特别是依据《三国演义》故事编创的关公戏,以非常民间非常通俗的形式,把关羽的忠和义都作了形象的阐述,特别是《华容道》,非常肯定地确立了“回报人情”的重要性。关公义释曹操,是对曹操一系列“够意思”的“够意思”回报,这种人情交换在这里甚至可以超越对君主的忠。《三国演义》用“天意”来掩饰关公对刘备利益的背叛,这种价值观,是在“硬道理”之下体现了人性柔软美好的一面,是在君君臣臣,莫非王臣莫非王土的僵化政治道德体制下,给民间价值观留下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间。

中国历代的政治、法律,对国民个体权益的保护是非常差劲的,无助是中国人最多经历的也是最担心的。皇帝和政权能带给老百姓的最多最大的好处是所谓的天下太平,免于战乱。在日常生活层面,天灾人祸,老百姓是不能寄希望于皇帝和政府的,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家族、宗族和熟人圈子。对皇帝带来的“天下太平”,老百姓要用“忠”来报答;对熟人圈子带来的帮助,我们要用“义”来报答。别人帮助了,不忘记必回报是“义”;看到熟人有困难,主动伸出援手,则是更具积极意义的“义”;再扩大到对陌生人的帮助,则是“见义勇为”,是更高层次的“义”。

这种道德双轨制的建设,有了关公这个形象代言人以后,变成更有效,更普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离开熟人圈子的中国人,对“义”的需求越发迫切,这就是关公的形象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原因,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关公,就有关公崇拜。

关公崇拜源于国人深刻的无助感。这是一种现世的需求,和终极关怀无关,这也是中国本土宗教或亚宗教的一个共同点。中国老百姓的现实主义精神是根深蒂固的,拜神拜佛拜关公,都是求神佛解决现实的困难或可能发生的危机,求医求子求平安,先许个愿,下个定金,等神佛保佑帮助实现了愿望,然后再用整猪整羊或塑造金身来还愿,这种和神佛就现世问题的交易,体现了中国农民乃至全体国民狡黠、现实和崇尚交易的商业精神。

在山西出生的关公,在广东沿海地区的粉丝更多,特别是小商小贩,店铺多有关公的神龛,关公在这里更多的被当做“财神”来供,这里面的逻辑是,关公讲义气,守承诺,民间信誉是财富的前提条件。在香港警匪片里,经常出现警察和黑社会都给关公上香的镜头,因为这条战线的同志,都有“不被出卖”的心理要求。

现在,关公在他的老家,和其他古代名人圣贤一样,成了旅游资源,成了为经济唱戏搭的舞台,体制内的小文人正在用拙劣的文字让“关公文化”和“建设小康社会”搭上关系,附近的农民则在兜售各种款式的关公造像,年纪大的人也许会在邻家的红白事上看一场关公戏,山西晋南的蒲剧和陕西的秦腔,在这里都有观众。有人说,中国自五四运动割断了传统崇拜,改革开放又消解了红色崇拜,搞市场经济应有民主体制和法制精神,又不能成为新的信念,一切都被搬下神坛,中国人没有什么可以崇拜信仰的,头上三尺,没有神明,只有污浊的空气。